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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去的女人 亦舒 4823 字 2個月前

。”

她不響,然後微笑,“大哥也會說謊,不過是你一個人喜歡我罷了,大嫂就一點也不高興我。思恩沒我也成。伯父伯母根本沒見過我,怎麼叫做大家都喜歡我?”

思恩在一邊就氣道:“大哥好,大哥什麼都好,我告訴你,嫁大哥也不容易,你沒見大嫂?她忍耐功夫多好,像你?”

我喝止思恩,“吵架的日子多呢,怎麼專門在人前鬥嘴?”

兩個人都不響了。

我覺得沒有什麼味道,可是話總得說完的,就說下去,“──訂了婚也好。”

思恩說:“我是愛你的,蘭花,你也知道我,現在我走開,你有話跟大哥說好了。”他真走開了。

蘭花微微一笑,“有人求婚是這樣的。”

我說:“他怕你不答應。”

她歎一口氣,“我今年廿三了。”

我聽著。

她說:“大哥,我不瞞你,我媽媽叫我嫁人,嫁得了便嫁!天下最好吃的飯有兩種,我媽媽說的:一種是做戲,胡亂上台謅幾句,錢就來了。她以前是做戲的,她應該知道。另外一種,是做太太。做戲的女人,一樣要嫁人,由此可知嫁人是天下第一營生,若在外國家不出去,回了香港,那選擇範圍是更窄了,所以我必需在這裡嫁人。思恩是不錯,很多女人等著地呢,我知道,我不是不喜歡他,然而他不過是這樣的一個人。你給我麵子,代思恩向我求婚,我當然答應,謝謝你,大哥。”

她說得這麼坦白,我自然明白。她並不愛思恩,思恩不是她心目中的對象,可是因為她已經廿三歲了,勢必要嫁人的,家裡也十分要她嫁人,而思恩剛好在這個時候向她求婚,所以她就答應下來。

我隱隱覺得不妥。

而思恩呢,我也很明白他,他在外頭玩著,玩得很險,說不定弄得不好,有女人會逼他娶她,不如名正言順的訂了婚,拿未婚妻作當箭牌,未婚妻管不了他,他隻有好,這樣的關係維持得下去嗎?

我低聲問:“你難道不愛思恩?”

蘭花答得很快,“我愛他就痛苦了。”

這倒也是實話。

“思恩說他愛你,你不相信?”我又問。

“他倒沒說謊,他沒必要說謊,他現在是愛我的。”

“你不能這樣說,思恩────他是不錯的。”

“是呀,我也這麼想,”她的微笑又上來了,“我肯嫁他,他未必娶我。”

“訂了婚總要結婚的。”

“未必。”她說:“大哥.你是君子人,你是不會明白的。”

她反反覆覆稱我為“君子”,我覺得很詫異。這個女孩子根本叫我詫異。

我隻好說:“蘭花,你在外國耽久了,你不明白君子的。”

她笑了;低下了頭。

我揚聲說:“思恩,你好出來了,蘭花答應了。”

思恩倒是滿臉笑容,他說:“唷,我在書房裡等砍頭似的。”

蘭花把那隻鑽戒戴了,不出聲,一直看著手。

然後兩個人就走了。

妻說:“根本不像訂婚,蘭花一點開心也沒有。思恩適才跟我說,她母%e4%ba%b2是做戲的。”

我忍不住問:“你對她家人道麼感興趣做什麼?”

妻不響了。

或者思恩說得對,做我妻子也不容易,我原不喜歡說人閒話,也不喜歡妻說人閒話。一開始她就諸般挑剔蘭花,我不覺得,蘭花先覺得了,我認為這是我的錯,妻是一個沒有事業的女人,凡事我對她負責,我也必需對她的行為負責。

我寫了封信告訴父%e4%ba%b2,父%e4%ba%b2曾去探訪蘭花的母%e4%ba%b2。

據爸爸說,蘭花的母%e4%ba%b2上了年紀,卻還是美女,“那女孩子一定長得很好。可惜她父%e4%ba%b2在新加坡做生意,未有機會見麵。然而──思恩怎麼忽然訂婚了呢?”

思恩怎麼忽然訂婚了呢?父%e4%ba%b2想叫他們回去結婚。但我卻知道,這將會是一個老長的訂婚,這兩個人暫時並沒有結婚的意思。

蘭花戴了訂婚戒指的手指是美麗的。她的手相當大,手指纖長,小顆的鑽石在她手指上決不會好春,幸虧咱們家存著一隻體麵的戒指,現在就用上了。她又不搽指甲油,益發顯得一種奇異的對比,又仍然穿看牛仔褲,芝士布襯衫。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訂了婚之後,來的次數多了,妻雖然還是對她有一種妒忌性的不滿,卻不再說什麼了。因為蘭花實在有她的好處──大夥兒去旅行,回來筋疲力儘,隻有她還能進廚房弄香噴噴的咖啡與燒一大鍋牛肉出來吃一頓。問她精力是哪兒來的,她卻說:“總得有人弄呀。”

她確然是有點兒怪怪的。

對思恩,她毫不緊張,思恩還是跟旁的女孩子勾搭著,旁的女人也都以勾引他為榮,他不是一個十分挑剔的男孩子,有什麼香的甜的,就逢場作戲一番,我想蘭花是曉得的,連我們都知道了,她焉有不知道之理。

思恩說:“她不是一個吃醋的女人。”

不是一個吃醋的女人。她並不愛思恩。至少沒有愛到那個程度,或者她是個與眾不同的,我明白她,到底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我與思恩說:“你昨晚跟那個法國肉彈去看什麼戲。”

我對思恩說:“連我都看到了,你那部車子又招眼,有什麼好處呢?到底是訂了婚的人,你得給蘭花留點麵子,咱們中國人色色講究麵子,你得讓她有落台的機會,否則事情僵了,你再上哪裡找這麼一個老婆去?情婦,香的臭的,腥的膩的,一千一萬個都行,老婆卻隻一個,到頭來她扶你,你扶她,那金發洋女人能陪你終老不成?人還真是會老的,思恩,彆以為你得天獨厚,吃了長生果了!”

思恩稀罕道:“沒法子,大哥就是幫蘭花。”

做人得講道理。

他說:“你不知道,她是個不吃醋的女人,反正我除了她,決不娶彆人。”

我不響。

過了一會兒,他問:“大哥,那金發的不錯吧?那頭發是真的,不是染的,三十八、廿四、卅五。勝當年碧姬色鐸多矣。”

儘管他是我%e4%ba%b2兄弟,我還是倒胃日了。

第二天蘭花微笑道:“那有什麼關係──大哥是不會明白的。”由此可知她全知道,她隻是不說而已。

我心裡麵不舒服。

我叫她多來我們這一邊,她一個人在外國,有什麼去處。

過了好幾個月,我跟妻說:“要不回香港,要不把孩子帶回來,這算什麼?要舒服,乾脆彆帶孩子。”

“回家也好。”妻說。

“是呀,可是回家,又得從頭開始,重頭找工作,怎麼辦?你考慮過了?”

“你去把孩子帶回來了,都差不多三個月了,快會認人了,反正爸媽也好久沒見你,見了你心也安一點。”

“可不是。”我說:“那麼我回去了。”

“你請得了假?”

“就放複活節了。”

臨走的時候,蘭花來學校找我。

她有話跟我說。她說:“大哥,我有一事托你。”

我看看她,心裡很難過。

蘭花的終身並沒有什麼著落,與思恩訂婚,簡直是一場包輸的賭局,她又不是一個有心思賭的人。

她臉上有一種默然的寧靜,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

“有什麼事,儘管說好了。”

“我也想回家。隻是沒回家的勇氣。大哥若到了香港,去見我母%e4%ba%b2一次,就說──我很好,她不必掛念,就說我很好,對了。”然後她轉側了瞼。

“你沒跟她通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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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呀,然而她會發疑我,大哥是君子,大哥說的話,她一定相信。”

她還是堅持看我是一個君子,這種天真的信任,開頭是令我尷尬的,後我就覺得,她以往必然碰到過無救的小人,以致見了我,錯認為君子了。

她的故事,她的故事是怎麼樣的呢?

“我一定去看她,一定把你的話傳到。”

“謝謝大哥。”

“還有旁的事沒有?”

她搖頭。

我說:“你總是不快樂,蘭花,為什麼呢?”

“誰說我不快樂!”她微笑著站起來,“那天在左岸吃海鮮,我多麼快樂!”

“我的天呀,那是半年前內事兒了!”

“半年快樂一次,還不夠嗎?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她說:“大哥,我先走了。”

她那一天真的很高興?我真覺得她是曖昧的。

我回香港她沒有來送飛機。到了香港,我可以想像到妻曾經受過的疲勞轟炸。我是累倒在地上,整天像大明星接受訪問,四周都是問長間短的人,受不了的人。

後來總算抽得一天空,去看蘭花的母%e4%ba%b2。

正如父%e4%ba%b2所說,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太美麗了,令人不置信的,年紀不大,說話慢慢的?有一種膩性,就把人莫名其妙的膩住了。

某些地方她很像蘭花,或是蘭花像她,有一種若隱若現的哀傷,對任何事物沒有留戀的哀傷。

她抽著姻,穿一件印花絲旗袍,雙捆邊,繡花拖鞋上繡著蝴蝶。她讓我喝茶,還是用有蓋子茶盅。最奇怪的是沙發側放著痰盂,可是卻不覺惡心,她是一個有辦法的女人,就像她女兒蘭花,不過得她母%e4%ba%b2三二分真傳,思恩也就很服貼了。

蘭花的母%e4%ba%b2沒有開口,隻是客氣的微笑。

她家客廳中央一束白色的薑花散著香味,很陰涼的香味,薑花本來也應該是很普通庸俗的花,然而她們兩母女一向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那是不必提了。

然後她很細致的打量我,然後她說:“我們蘭花若嫁你兄弟,也很福氣了。”

我欠身,“不敢當,伯母。”

她歎口氣,“你兄弟可像你?”

“很像。”我隻好如此說。

她說:“蘭花沒兄沒弟,就她一個人,我──是隨時會去的,人年紀大了,說不得的,你多多照顧她,我把她托在你手裡了。”

我說:“伯母──”

她說:“蘭花說得對,你真是個可靠的人呢。”她打斷了我的話,“據說又品學兼優,我見過令尊,也是君子人,蘭花大概不必擔心。”

我默然無語。看了,好了,咱們一家人都是君子,肉割得不正都不吃,大夥兒都坐著餓死好了,蘭花是哪裡來的觀念!

我放下了一點禮物,就走了。

她沒有留我。這個口口聲聲說自己老,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的女人,她沒有留我。

她隻是說:“告訴蘭花,我也很好,叫她不必擔心,念完了書,就回來吧。”她停了一停:“其實念什麼書呢!嫁了算了。”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