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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與子歸 卿妃 4378 字 2個月前

的時候。”

聞言,秀眉這才舒展,原來她真在擔心他。

小小的竊喜一下,上官意繼續道:“與其說商人,我爹更像是個正直書生。他隻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肯交納‘洗名錢’,卻不知清濁不在自己,而在於‘官’字的那張口。官府在玩這種把戲的時候,向來隻找那些家中無人作官、沒有後台的富戶。上官府落戶金陵不過兩代,根基未厚,正是他們眼中難得的肥肉,而我爹的硬骨頭正中他們下懷。”

她聽得入神,發尾快燃著火星也不自知,他撚住細滑的發絲,於指尖輕撫。

“不用畫押,就按上了窩藏賊寇的罪名。我爹下到縣衙刑司,吏胥將他鎖在夜壺旁,告訴他若想舒服就交定錢。下械具五兩,出老監二十兩。若想進那乾淨點的獄監,進屋十兩,去掉鏈子十兩,打地鋪十兩,睡高鋪二十兩。想不喝餿水,那每回再加五十吊錢。偏我爹是個硬脾氣,待我疏通了衙役下獄去看他,他還在老監裡,家裡給的銀子他分文不用,結果就隻剩半口氣了。我爹臨終的時候還以為是天理讓他重見天日,卻不知上官府賣掉了大半商鋪才給了他全屍。若老頭地下有知,一定會跳起來罵我是不孝子。”

柔荑輕輕揉搓,他不由低笑。這姑娘,他又不冷,她暖他什麼。雖這樣想著,大手幾不可見地顫了下,仍是回握。

“‘官斷十條路’,這便是天理,他讓你生就生,讓你死便死。就像這些災民,走到哪兒頭頂都有個‘官’字,而‘官’的頭上‘皇’字。這世道就是這樣,誰也救不了。”

她微微頷首,而後又想了想。“所以才有禁刃令麼?”

他眼眉一挑。

“因為江湖不在這‘皇’字底下,連‘賊開花’也隻是和官府聯手,卻不是官府的附庸。‘身懷利器,殺心自起’,禁刃令禁的不是手中刀,而是心中刃。”她略偏臻首,%e5%94%87瓣含抹輕嘲,“皇帝也怕啊。”

身子被人猛地一拉,她跌入略顯激越的懷抱。再抬頭,俊眸裡跳躍著熾熱的火,盛盛得像要將她點燃。

“餘秭歸,你認命吧。”他的%e8%83%b8膛下似有萬馬奔騰,“你逃不了了。”

一時被他的囂張鎮住,她動彈不得。

“這年頭的年輕人啊。”

“世風日下。”

又是興奮又是哀怨的歎息和偷瞟。

她紅了臉,掙紮著坐起,卻沒見上官意瞥過去時眼中的戾氣。

“要是敏懷太子在世,哪會這樣。”

“就是啊。”一旁的老儒生望火長歎,“當年也是澇災,先帝沉迷酒色不論民生,敏懷太子監國。不僅嚴懲貪吏、開倉救災,還在都城設立了災民坊,不準直隸官府驅逐災民。如此明君,連五絕先生也歎服。。”

“五絕先生?”同行的年輕人疑問。

兩個老者互望一眼,而後明了。“也對,也對,十幾年前的事了,年輕人哪裡知道。”

其中一人指著城外的一處土坡道:“那原本是座山,十五年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到春秋兩季,書生儒士都會到山上的書院聽先生講學。先生原名無人記得,被人稱為‘五絕’倒是有一番緣故。”

“這五絕是琴棋書畫詩,還是禮樂射禦數?”年輕人自作聰明道。

“非也,非也。先生著《伐檀》,其文曰:天下有五‘毒’應絕。其一為江湖,江湖者逞凶鬥勇,罔顧良民而自稱大義,猶如周處之患。其二為宗%e4%ba%b2,看似以血為脈,實則以利為心,指鹿為馬,一垢百垢,母子虱,父子蚤,亂天下者蓋為宗%e4%ba%b2。其三為士族,‘朱門酒肉臭’,芄蘭之子,世纓貴族,隻因祖為竊家竊國者,竊而不知廉恥,反辱良民,何其有哉?其四……”

“馮懷兄!”白須老者突地打斷,“四五不可說,不可說。”

“為何不可說?”年輕儒子早已聽得目瞪口呆,哪管這些顧忌。

老者穩了穩心神。“隻因這前三絕,先生就差點喪命,又遑論後兩絕。當年若不是敏懷太子為保先生拜他為師,先生早已命絕。”

“這麼說五絕先生算是前太子少保。”

“何止是太子少保,先生還是帝師。”

“帝…帝師?這麼說!”

“沒錯,現今聖上也曾隨敏懷太子一起拜師。隻是敏懷太子七七未過,先帝就派人來殺先生,而當時帶人燒毀書院的正是當今聖上。”

“那先生遇難了麼?”

“自然沒逃過。”老者哀歎,“先生一生收了十個弟子,除去敏懷太子和今上,當時三人入仕,五人在學。八人中唯一幸存的便是當朝吏部尚書季大人,入仕的另兩人各為其主,死於奪嫡之亂。而在學的五人功名未得,甚至連姓名都不為天下知,便與先生同歿於那場大火了。”

“晚輩聽說,先帝原先有意傳位於太孫,即敏懷太子之子。”

“巨君,你可知有多少人因談論太孫而死?”白須老者厲目一瞟,“若傳位太孫一言屬實,那……”他指了指天,沒有說下去。

若先帝真有意傳位太孫,那今上便是名不正言不順,甚至有弑侄之嫌,畢竟當年四歲的太孫是在今上的王府裡走失的。可明眼人都知道,走失是假,早夭是真。

思及此,年輕儒生不竟滿頭冷汗,三人的清談也就此戛然。

“在想什麼。”俯在她耳邊,上官意輕問。

“那是山麼?”餘秭歸凝著城下那個墳包似的小土丘。

“曾經是。”

她轉過臉,看向他。

“其四,國者江湖寄處,宗%e4%ba%b2垢所,士族竊祖蓋為其間,天下乾戈不離其由,應毀之。而國之建築,疆之兩極,全因一人之欲,蓋出一姓之家。”兩眸春泓輕輕漾起,“帝王,當誅。”

出人意料地,她很是平靜。

“猜到了?”句是問句,上官意卻很肯定。

“嗯。”她的目光再次調向小土丘,“從前有座山啊。”

“聖德帝即位之初,發布的第一條禦令便是夷平此山,焚儘《伐檀》,毀其天下雕版。君心昭昭,不過是想以此警示流落在民間的‘五絕’信徒罷了。”

“文字之書好絕,可心中之火難滅,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秀眸瞥向他,“我若是子愚,便不會縱其星火漸弱。”

“哦?”他眼中帶笑。

“鬥垮幾個玩‘賊開花’把戲的官員真能解恨?”她輕輕低%e5%90%9f,牽出淺淺的梨渦,“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餘氏家訓第一訓。”

“原來如此。”他黑眸漸暗,逡巡的目光愈發幽沉,“秭歸,我說過你跑不了了,可是?”

其實,跑不了的是他,一直在身後追逐的也是他。

餘秭歸,與子歸,

將她的碎發綰在掌心,麵對依然懵懂的佳人,他輕柔笑開。“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她應了聲,將他披來的棉袍扯下。“你不懂武,你用。”

“我是男人。”瞥了她一眼,他重新將袍子覆在她身上。

她還想爭,卻被他的目光鎮壓住。“那我就不客氣了。”

半晌,見他坐在那裡似睡非睡,淡薄的布衫鼓滿了風,像隨時便會被夜色吞沒似的。

她有些不忍,輕喚道。“子愚。”

“嗯?”他有些鼻音,細密的眼睫微微掀起。

“你坐近點,夜裡冷。”

長睫下波光流轉,他掃了一眼身後橫七豎八躺著的人。“我坐這幫你擋著。”

又是一陣風,他難以抑製地輕顫,雖是幾不可見的動作,可她眼力好看得清楚,清楚到心頭柔軟,就這麼不由自主地拉住他有些發涼的手。

他朦朧睜眼,很是無辜。

“靠著睡吧,你幫我擋風,我分你袍子,怎樣,很公平吧。”

她有些內疚,一時竟沒發現他半推半就,沒花她多大的力氣。

蓋好身上的棉袍,餘秭歸盤%e8%85%bf打坐。

“晚安,子愚。”

“晚安。”

這一聲低啞且柔,籠罩在她身側的味道雖然陌生卻很是好聞,一如本人般霸道。她盍目微笑,卻不知在睡著後,身邊人換了姿勢將她滿滿抱在懷裡,靜靜地看著她,整整看了一夜。○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天還沒亮,朝鼓便已響起,接過守城人勘驗過的路引,餘秭歸看了一眼身後想要進城卻不得的災民。

“走吧。”

收回目光,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側。半晌,方開口問道:“子愚見過敏懷太子麼。”

“見過。”

“那五絕先生呢。”

“也見過。”

“為何兩人能成為師徒呢。”她有些迷惑。

“因為他們雖不同道卻同謀,為天下的心都是一樣的,兩個傻人。”

他語調帶諷,她卻聽著不是。

餘秭歸有些驚訝地看向他。“子愚是在讚賞他們?”

“傻人隻有在死後或彆人以為他離世後,才會得到稱讚。”%e5%94%87畔溢出輕笑,上官意看向她,“你剛才在想若是敏懷太子還在,那些災民便能入城了,可對?”

她微頷首。

“可最善變的就是帝王心,那時的敏懷也許是一個一心為天下的明君,可若活到現在,說不定也會下同樣的抑或是更加殘酷的旨意。”他漫不經心地看向四周,那些一早起來為生活汲汲營營的城民,“所以他的早殤是一件好事,至少讓大魏子民不至於心死於黑暗裡,也讓那個與他不同道但同謀的五絕先生尚存一點美好的回憶。”

見她瞠目望來,他假裝驚訝。“怎麼,我說漏口了?”而後微眯眼,貼近她耳邊笑道:“我忘了說,當年敬慈長公主用了兩袋金子才讓阿匡小聽了一席。不似昨晚兩個老儒生說得那般超然出世,五絕先生是個貪財的人呢。”

雙眸幾乎爆成滿月,她僵硬地任他牽著,連早飯也是食不知味。待到城南渡口,聽著拍岸的波濤聲她微微緩神,這才聽見身側一直未絕的輕笑聲。

“原來還想抱著你上船,沒想到這麼快就醒了。”他語氣有些哀怨。

她恨恨一瞪,不理他想要扶她的動作,隻身跳上船緣。

他收回手,依舊笑著。

等船到了金陵,他有得是時間跟她耗,何必急於一時。

“媽的,看什麼看,老子又不是有意撞你。”像是意識到自己的不對,那人嘰嘰咕咕了幾句,而後又是惱羞成怒地大吼,“下次閃開!”

身側纖影躍過,上官意跟著跳下客船。

“娘們兒唧唧,跟老幺似的。”

腰間彆著官府的吊牌,長相邪惡的捕快念念轉身,三角眼突地一跳。

“看錯了看錯了,老幺又不是曹操,哪能說到就到。”

稍稍安慰下自己,他立起上鉤眉,表情嚇人再回身。

“早啊,八師兄。”

迎著朝陽,美人甜笑。

薄薄的臉皮鼓了又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