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瀾,如今,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京,難道——
我抬頭,問:“局麵很棘手,是不是?”
“你不要問那麼多——”
“為什麼不要問?”我有點著急,緊跟著,“你說沈霖要回來的時候,沒說還有老王爺。”
“沒什麼可說的,”他皺眉,“朝政的事你幫不上什麼,叫你走你就走!”
我搖頭:“已經到這個份上,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莫名失蹤,到時候宮宴上你要怎麼解釋?”
如果老睿王的回京是秘密進行,景熠沒道理在這個時候說出來,我不知道他之前與太後有過什麼協議,現在太後明顯有了旁的打算,他卻在公然違逆的同時亮了底牌,如果我再失蹤,他將滿盤皆輸。
“況且太後既然看到我了,想來早有戒備,不會輕易讓我走得掉。”
“你不用擔心這個,我來安排——”
“可是如果——”
“言言!”他忽然怒起來,“你任性夠了沒有!非要我把話說明白是不是!”
被他吼得一愣,我咬咬%e5%94%87,仰頭:“那你就說明白。”
他沉默著,許久才道:“言言,我不想傷你,可是你清醒一點吧,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們都把自己想得太強大,貪圖了不該貪圖的,當大局一再失控,是時候醒悟了。”
我看著他,想到寧妃說過的話——不要逼他把什麼話都說出來,因為他極有可能說不出來。
還好,他說出來了,我隻是沒料到,會是這樣的話。
眼眶裡有淚盈上來:“……為什麼這樣說……”
他不出聲,我努力的想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一些欺騙,一些不舍,哪怕是些許猶豫。
可是擺在我麵前的,隻是一片平靜澄明,穩得讓人絕望。
“是你的大局不能留我了,”我的聲音有點啞,“還是你?”
景熠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沒有分彆。”
眨眨眼,我沒有讓淚掉下來。
長陽殿宮宴,因著老睿王的回京,皇室及王族成員幾乎聚了個齊全。
景棠身邊的位子空著,不過三日,她竟是消減明顯。
上首,景熠身邊坐的是貴妃。
沒有人覺得不妥,甚至沒有人提起爹或者我,仿佛那個前一日還存在的皇後此時已然煙消雲散,仿佛作為容成家的一員,不在場才是最合理的狀態。
當太後拿出那一疊脈案口供痛斥陳詞的時候,景棠平靜的垂了眼,景熠亦沒有任何波瀾。
這讓我忽然就有了一個錯覺,覺得這場麵像極了一場蓄謀已久的撲殺。
比起還被禁錮在容成府的那些大人物,我何其幸運可以逃%e8%84%b1。
隻可惜,給這場撲殺添上濃重一刀的,是我自己。
緩緩扯動了下嘴角,我在長陽殿門口現了身,令許多人倏然變色。
對所有的目光全然不理,我穿過驟然安靜的正殿,徑直走到太後麵前淡冷開口:“太後這麼急著滅掉容成家,就不怕偽造詔書的事揭露出來,大家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太後盯著我,忽然笑了笑:“好一個魚死網破,你死到臨頭,還妄想胡言翻盤麼!”
我隻是不語,任許多熱辣目光落在身上,恍若不覺。
“把人帶上來!”太後衝著我背後門外吩咐。
慢慢回頭,我看到被帶進來的人,是平妃。
一年多以前害我在政元殿功虧一簣,我曾經一直以為是慧妃的那一個,名義上半年前就已死在冷宮的那一個。
她滿麵蒼白,隻迅速的朝我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
“可看仔細了?”太後問。
“是。”
“說!”
“就是她,曾經在政元殿行刺皇上,後來逃%e8%84%b1了的。”
到此,我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看景熠。
終於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儘管那目光沉的可怕,但我知道,他看懂了。
如果是我做錯了,那我要把一切回歸正軌。
頓了片刻,我走到他麵前,執壺斟了酒,舉起來給他,恍若迷離的輕聲開口:“恭喜皇上得償所願。”
景熠突然就站了起來,失卻冷靜的他眼看壓製不住。
我仰頭相望,溫柔淡笑,無聲堅持。
僵持一瞬,他一把從我手裡奪過酒杯,一飲而儘,隨後用力撂在桌上,杯子應聲碎裂。
接下來的一個動作,他試圖伸手來抓我的手腕,卻才抬了手就一把重重按在桌案上,依舊沒能撐住的一個踉蹌,臉上驟然變色。
隨著貴妃的一聲驚呼,場麵刹那紛亂,許多人朝著景熠湊過去,也有不少人奔著我來,退開兩步,人群中,我和他的視線始終不曾中斷。
他死死的盯住我,我死死的盯住他。
在他的眼睛裡,瞬時充斥了激烈的情感,仿佛濃鬱,偏又晦暗,我分辨不出是驚怒多一些,還是傷痛多一點,隻覺得那目光沉重得讓我喘不過氣。
再多人圍上來,他都維持著按住桌案看我的姿勢,不動不言,這讓我又倏然慌亂,幾乎撐不住那包裹自己的一層冷靜偽裝。
景熠,你瘋了麼。
旁人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他死硬的站在那裡,是在跟命較勁。
世上總有那麼幾種毒是沒有名字的,比如我的,顧綿綿給我的時候,叫我自己起,我懶得想。
還比如景熠的,闌珊製出來的時候,因著極特彆的毒性表現,所以給了他。
那毒且烈且溫,端看所中之人是逆是順,順承則緩慢溫和,強抗則至烈至猛,堪堪符合一個帝王對所挾製之人乃至天下的態度。
我方才下在那酒裡的,就是這種,景熠自己的毒。
我們每個人都試過自己的毒,有極高的辨識能力並深知後果,因著一時不察,毒混了酒直接服下,本就發作得更快,景熠卻還在兀自強撐,能給到他手裡用的東西豈是玩笑,就算有解藥,拖久了一樣危險,他這分明是——
在跟我較勁。
我本無意傷你,你卻拿身子來跟我較勁。
這是景熠曾經說給我的話,現在我明白,無論什麼事,到他那裡,總能做得更極致狠絕。
我和景熠的這一場交集綿延數年,無論已經離得多近,每每遭遇大局,每每分崩離析。
在家門和江湖之間,我為他選了江湖,在師門和他之間,在父%e4%ba%b2和他之間,我再痛也選了他,甚至在孩子和他之間,我還是選了他。
然而在我和天下之間,他選的始終都是那個天下。
到今天,我已不知第多少次被一把推開。
我愛這個人,恨這個天下。
然而即使如此,卻依舊不是儘頭,在我終於認命自己無望相爭,在一個我寧願他說是為了大局的時刻,他隻是那樣平靜的看著我的眼睛,說,沒有分彆。
仿佛自始至終,他從未愛過。
既如此——
儘管身體內已經揪成一團,我卻既沒有衝上前去解眼前的危機,也沒有轉過身偷得片刻喘熄。
我隻是越過人群,衝著扶住景熠花容失色的貴妃,淡淡的笑了一下。
貴妃一愣,極快的反應過來,立刻喊出了口:“是她毒害皇上!快抓住她!”
另一邊的太後聞言,更快的聲音響起:“皇後謀害皇上,即刻廢為庶人,格殺勿論!”
許多侍衛朝我迅速靠近,局麵很清楚,景熠明顯的中了毒,太後當庭下了格殺口諭,誰還會顧什麼身份差彆,直接就是刀劍招呼過來。
我站在原地,不躲閃,不移動,隻是繼續盯住他。
景熠,我狠不過你,但我豁得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和景熠的這一場交集綿延數年,無論已經離得多近,每每遭遇大局,每每分崩離析。⊙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第二十章 此情已無言(三)
從我那個笑容出現,景熠的眼裡就已然變了模樣,盯住我的神色隨即失卻冷靜。
驀然變色,急怒驚悸,我看到他奮力的抬了抬手,張了嘴,到底沒能說出話,也不知是真的說不出來,還是怕我做出更出格的舉動。
與此同時,有人替我接下了即將刺入身體的刀劍,不必回頭,從身形動靜上也能判斷出,是沈霖。
一個渾厚洪亮聲音很快自斜後方響起:“此事疑點甚多,不必急著格殺,還要詳細審了才好。”
忍不住歪一歪頭,倒是讓我一怔,竟是沈霖的父%e4%ba%b2,睿老王爺。
太後哪容得這等大好機會失之指縫,當即道:“皇後大逆,眾目睽睽,容成家罪大惡極,鐵證如山,難道老王爺還要袒護不成!”
“不敢,”老王爺目光如炬,兵來將擋,“再鐵證如山也是多年前舊事,再大大不過眼前皇上遇險,太後不要混為一談才好,既然皇後並無反抗逃走之意,不如暫且押了待審,太後不急著宣太醫,怎麼倒急著滅口起來?”
見太後還要說話,老王爺又補了句:“至於方才皇後所提詔書之事——”
場麵當即一僵,卻也隻是一瞬,隨著景熠悶咳一聲歪倒下去,殿內再次躁亂,一時再沒人顧得上這一段交鋒。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到底還是景熠救了我,這讓我狠狠的咬了牙。
“言言,”沈霖趁亂在我身後低聲,“什麼都不要說。”
說著他示意郭兆麟趕緊將我帶走,自己急著朝景熠那邊過去。
我垂眼轉身的時候,去看了一下睿老王爺,他的眼神細密的散在場麵各處,偏是一眼都沒有看我。
內禁衛大牢最深處,不見天日,陰冷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外麵偶爾有些動靜,卻始終沒人來與我說話,牢房內也看不到旁人,顧綿綿和宮懷鳴他們,大抵是已經被轉移走了。
我也不吵鬨,很平靜的等,知道早晚等得到。
第一個出現的,照舊是沈霖。
“真是你!”他幾步衝過來,無法置信般的氣急敗壞,“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心裡一頓,忙問:“他怎麼樣?”
他看了我一眼,恨聲:“你見這世上有誰能被自己的毒毒死的!”
鬆一口氣,我點點頭,沈霖見狀皺眉:“言言!”
“沈霖,”我抬眼直視他,“景熠要滅傾城你事先知不知道?”
他一愣,麵上微微一凝。
“你知道,所以你保下了逆水,我很感激,”我也不等他答,跟著問,“但現在我想問的是,保下逆水,倒是你自作主張,還是他授意?”
沈霖遲疑一下,開口:“為什麼這麼問?”
深吸一口氣,我忽然笑了笑:“原來我猜對了,你們早就給我找好了退路。”
沈霖幾乎可以算是在傾城長大,作為黎原統管事務也有好幾年,他對傾城的感情不會比我少,既然他整座城都能舍得下,就沒道理獨把逆水放走來壞景熠的大計。
除非,這本就是景熠的意思。
落影在江湖上聲名已失,前前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