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芸放下茶杯,說:“這幾天我住在這吧。”
“行啊。不過——”李雲崇話鋒一轉,看著成芸道:“你住這,那誰照顧誰就說不好了。”
成芸聳聳肩膀,不回應。
元旦過後,更多人開始期盼新年假期。公司裡聊天的話題也從“年底業績”漸漸偏向“年假要怎麼用才劃算”。進入二月,年味更濃,成芸住的國際公寓大樓上,掛了好多紅燈籠。一到晚上一起亮,像一棵會發光的大棗樹一樣。
每次站在樓下,成芸都能很快找到自己的屋子——因為隻有她的房子,從頭至尾都是光禿禿的。
公司的人事部門和後勤部門也買了不少東西,把公司外麵和院子裝點一番。離除夕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已經有人準備開始請假了。
公司很忙,假不好請,可成芸還是給很多人放了假,結果就導致包括成芸在內的幾個領導層加班嚴重。李雲崇對此不太滿意。
他經常對成芸說,馭下要嚴,自己也要自律,可成芸總是記不住。
成芸又一次加班,李雲崇打來電話時忍不住說她:“你就是做事太憑心情,興致一來,就不顧後果。”
成芸不置可否,隨口道了道歉,接著乾活。
手頭的工作不少,成芸覺得自己想趕在放假之前結束的可能性太低。加班結束後,成芸離開公司,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跟值班的員工打了聲招呼,準備回家。
因為避過了晚高峰時期,成芸開車還算順利。雖然也沒有一路暢通,但最起碼沒有堵得走不動道。
街上的路燈亮著,兩邊掛著燈籠。燈光昏黃,照著燈根下殘留的小雪堆。十字路口有點擁堵,成芸把握時機,拐進了一條小道裡。
成芸對這片交通很熟,每條小路她都認得,就連一條路上有幾家奶茶店她都清楚。
這條路有點曲折,路燈很少,不過也不暗,因為街邊有很多小店,晚上都亮著燈。
成芸很喜歡這條路,這兒讓她想起小時候在家鄉的街上玩鬨的情景。隻不過那條街在他們那兒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商業街,而這在北京,隻是一條沒什麼人來的小巷。
成芸往窗外看,思索著要不要停下買點快餐直接帶回去。
就在她思索之際,眼角忽然瞥到什麼,那一刹那成芸幾乎是過電一樣,大腦沒有做出任何思考,腳已經把刹車踩到底了。
還好速度不快。
還好後麵沒有車。
饒是這樣,路邊也有行人對這種突然式地刹車法表示不滿,從車邊走過抱怨幾句。
可成芸聽不著。
她看向外麵,馬路對麵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破摩托車。
車上麵,坐著一個人。
那人%e8%85%bf長,一腳踩著腳蹬,一腳直接踩著地。
他雙手插在衣兜裡,好像在等誰。
因為是夜晚,天色暗,成芸不能一眼分辨出什麼。她把車窗按下,沒有了黑色的車膜,冷風灌入,成芸眯起眼睛看。
很快,一個中年婦女從旁邊的小吃店出來,手裡還拎著一個外賣的塑料袋。她出來後直奔摩托車,跨坐上去。司機踹了一腳摩托,轉身騎走。
成芸二話不說,發動汽車跟了上去。
小巷道裡,摩托車開得並不快,成芸保持跟他五十米左右的距離。其實這個距離跟著已經算是明目張膽了,但那摩托車司機一點都沒注意到,一心一意地辨認方向。
又拐了個彎,摩托車停在路口。
中年婦女下車,從包裡掏錢。
成芸也下了車。
司機收完錢,插在後麵的褲兜裡,要走,成芸在後麵喊了一聲。
“喂!”
司機好像沒聽著,摩托車開動,往一條小巷子裡拐。
成芸一股無名火上來,從後麵跑著追進去。裡麵的巷子更黑,細窄的街道兩邊無樹無燈,牆角是堆積起來的黑雪。
成芸憋著氣大喊一聲:“周東南——!”
這一嗓子就不止是聲音大了,細細聽來,裡麵幾乎有一股狠絕的味道。
暗巷之中,風雪飄搖。
摩托車停了下來。
成芸腳下不停,一路跑到走到摩托車前麵。
司機圍著一條大圍巾,把半張臉都裹了起來。他看著擋在麵前的女人,抬手,把圍巾拉下去。
呼吸之間,一股白氣冒出來。
這時,他才像是回應一樣,說了句:“嗯?”
成芸看著他拉下圍巾,露出那一張黑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成芸一開口,聲音都發顫。
“你乾什麼?”
周東南不太懂說:“什麼乾什麼?”
成芸指著他,“你到底要乾什麼!?”
周東南一臉茫然,“什麼?”
成芸猛地轉過身,又轉回來,深吸一口氣,陰沉沉地說:“你什麼時候來北京的。”
“哦。”周東南把手套摘下來,搔了搔臉,說:“剛來。”
成芸無意追究他話中真假,又問:“你來北京乾什麼?”
“給人送點東西。”
成芸冷笑一聲,“你又乾上快遞了。”
周東南沒回答。
成芸手掐著腰,腦中亂得一時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東南倒是先開口了。
“不冷麼?”
“什麼?”
周東南打量著她,衝她努努下巴,“你穿這麼少,不冷麼?”
成芸低頭,這才看到自己連外套都沒披就直接追下車了。神奇的是她現在根本就不冷,非但不冷,她簡直熱成一團火。
“……北京真冷。”周東南低聲呢喃一句,又把手套戴上了。
成芸沉了一口氣,說:“你隻送東西?”
周東南看著旁邊,含糊地嗯了一聲。
“送完東西就回去?”
周東南的圍巾把脖子團團圍著,他不說話了。
“我不管你乾什麼。”成芸緩緩說,“彆來找我。”
周東南的目光轉過來,靜靜地看著她。
成芸語氣冰冷,“我們倆兩清,你自己該知道。”
周東南微低著頭,看著路上殘留的雪印,過了好久,周東南才回話。
“我知道。”說完,他又補充一句,“你給了我很多。”
“你知道就好。”成芸收回目光,沒有一絲語氣地說:“送完東西就回貴州去。”
成芸說著,與他錯身而過。
阿南就坐在摩托車上,雙手插在衣兜裡,一腳踩在黑濘的地麵上。
巷子太黑,不知道有沒有人回過頭。
第二十九章
那天晚上成芸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她回到公寓,把自己摔到床上,躺了好久好久。
坐起來是因為冷,她忘了開空調,而等她開了空調後,又發現自己外套找不到了。
如果說成芸這房間還有什麼優點的話,那就是找東西方便。成芸所有的東西都可以亂放,因為一打眼過去,屋裡一共就那麼幾樣,放哪都能找到。
所以在成芸找了十分鐘依舊沒有找到外套時,她幾乎氣炸了。
她在空蕩蕩的房子裡嚎叫一聲。
屋子雖然空,但還不至於有回音。
喊完一嗓子,成芸忽然想起來,衣服在車裡,她忘了拿回來。等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整個人都沒了力氣,一%e5%b1%81%e8%82%a1坐在沙發上。
點了一根煙,成芸盯著天花板,才慢慢清醒過來。
多長時間了?
窗外燈火輝煌,成芸看著緩緩盤旋的煙霧,心想,到底多久了?
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她有點記不清了。
事實上,她很驚訝自己居然還能認出他,並且在那條追逐的道路上順暢地喊出他的名字。←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以為她忘了——當初偶爾的一次停留,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記憶就像是一本書,可成芸天生就不是喜歡看書的人。她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強行拉著複習課本的高中生一樣,被迫看了好多章節,心煩意亂。
成芸抽完一根煙,又點了一根。
回憶總要有個起始。
成芸咬著煙,想起了她從貴陽下車的那個瞬間。有了這個瞬間後,之後一係列的記憶都撲麵而來。
成芸恍然想起,她還沒有問過張導遊身體怎麼樣了,也沒有問劉傑旅遊社的錢都算清了沒有。
甚至於那個苗王銀店的頭飾,在她給對方發過地址後,也就再沒消息了。或許是店長反悔,或許是他們不想先發貨後收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成芸揉了揉腦袋,最後想到了周東南。
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在公司附近碰見他到底是巧合還是其他。
他居然還開起黑摩托來?
成芸急躁的脾氣下去,忽然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一聲。
這人就跟繁華世界裡隨處可見的野草一樣,彆的沒有,紮根能力無人能敵。
她最後想到——他是不是來找她的?
成芸站起身,來到窗戶前。腳下是一條明亮的街道,已經半夜,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不過還是有車輛通過。
玻璃窗上反射的成芸的影子,顯得有點冰冷。
不管是不是來找她,結果都一樣。
這段插曲讓成芸當天晚睡了兩個小時。第二天起床,成芸有點脾氣,上班時若有若無散發著的沒事勿擾的氣場,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郭佳中午來找成芸吃飯,一邊吃一邊聊家裡的事,說著說著感覺成芸不在狀態,問了一句:“怎麼了?”
成芸搖頭,“沒什麼。”
“今天晚上出去玩,我叫了幾個人,唱歌去。”郭佳說,“去不去?”
“我不去了。”成芸低頭吃了一口飯,說:“我今天要加班。”
“你個老板成天加什麼班啊。”郭佳皺著眉抱怨,成芸一聽一過,沒有回話。
其實她今天並不需要加班。
她是硬生生在辦公室裡坐到九點的。
因為昨晚,她就是九點走的。
成芸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好像是想要抓住某些證據一樣。不過她完全沒有考慮接下來,如果真的找到證據,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九點整,成芸拿包走出公司。
開著那輛黑色的淩誌,成芸再一次拐進了那條小巷。
晚上太冷,街上行人來去匆匆。
成芸把車停在昨天的位置,車窗開了一道小縫隙,然後就坐在車裡抽煙。
路邊奶茶店的燈箱壞了,不時一閃一閃。
成芸%e8%83%b8口壓著東西似的,怎麼深呼吸都沒有用。
可這晚她並沒有看到周東南。
她開車回家,心裡想,或許真的跟他說的一樣。
他隻是來送東西。
亦或者,他除了送東西,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隻不過,這些事情裡並沒有她。
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
想到這,成芸舒出一口氣。可是舒完一股氣之後,另外一股氣又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