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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違 兜兜麽 4567 字 6個月前

隻知青青害了風寒,在自己府中養病,無人知她住在離帝王寢宮最近的地方,一夜一夜挨過去。現下時日,已至初冬,萬瓦霜凝,窗外透著微光,院中仍有殘菊搖搖欲墜,暗夜彌留,然而梅花未動意先香,點點細蕊掛枝頭。一個多月來,她從未走出過五十步長寬小院,真真似他禁 臠,目斷魂銷,待君采拮。

禁 臠一詞,骨子裏透著香艷。

青青下意識地去摸額上傷口,傷處深長,早已結了痂,現今黑紅一道,醜陋猙獰。

衡逸忙抓下她的手,“不能抓,不然留了疤可不要到朕麵前來哭。”又轉過她的身子,細細去看那道傷,“忍一忍,就要好了。”

青青低眉垂目,“好不了了。”

衡逸知她何意,卻故意避開去,佯裝不懂,“還賭氣?朕都已經賠過一千一萬個不是。姐姐大人大量,就饒過朕這一次,可好?”

仿佛不過小兒女鬧鬧小脾氣,他退一步,切切哄一哄便和好,如膠似漆更甚先前。那日生死相對雲消雨散,點滴痕跡不留,他何止退一步?已是放低心,卑微姿態,千般忍耐,隻怕要到拱手河山討得她歡心笑。

鬼迷心竅。魅影蹁躚,入迷,轉眼已被她一口吞了心肉,一顆怦怦直跳的心融入她身體,這下斷然是要,鉆進她體內尋找。

望著她額上傷口,便想起那一日失去的懼怕。忍不住緊緊抱住了纖薄身軀,目光微瀾,淩波似錦,長嘆道:“青青,你當日嚇得朕差點丟了魂,萬幸萬幸,你還在。”

仍是問出口,“你怎麽就突然那般決絕?”

青青擡起臉,彎著唇角,笑如葳蕤生光,半露傾城芙蓉色,“你逼殺我心愛之人,我便也殺死你的,教你也嘗一嘗著斷骨噬心之痛,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如此一來,豈不公平?”

衡逸望著她含笑眼眸,被她口中沾著毒液的話語蟄得後退。他不能置信,她竟恨他怨他到這個地步。

卻也是無言,她手中利刃驟然出世,光影帶血,直刺心房,他毫無防備,手足無措,唯有以沈默應對,以沈默遮掩,他的恐懼與逃避。

青青終於扳回一城,大勝之後,高呼痛快,傲氣凜凜。

而衡逸恍然神傷,如入迷局,進退維穀。

屋子裏極靜,聽得見落花聲,最後一朵大理菊死滅,片片碎。

小德子在外間喊:“皇上,坤寧宮內侍成仲安來報喜,皇後娘娘有喜啦。”那聲音多雀躍,隻等打賞。

內堂仍是一片靜默,潛伏著洶湧浪濤,激流澎湃,沈沈愛意不過表象,最真切內裏血肉模糊,腐朽不堪,皆是一頭兇獸,隻恨不能將對方吞食。

青青掛上恭謹笑容,忽然間跪下,行大禮,“恭喜皇上,這就要為人父了。”

那笑容明麗如初冬暖日,在他看來卻是兩頭灼燙的烙鐵,他與她,雙雙皆是遍體鱗傷。

“青青,朕……”說什麽呢?他根本沒有錯。

青青起身來,始終微笑,替他扶正了金冠,又理好了衣襟,溫良賢惠,“好了,高興壞了不是?別傻站著了,快去坤寧宮看看,不然皇後鬧起脾氣可有你好受的。”

又道:“我也該回去,明早才好來給皇後娘娘道喜。”

他點點頭,懵懵懂懂,恍恍惚惚,從頭至尾,根本不曾明白過來。隻瞧見她笑,那樣好看,她說讓他去坤寧宮,他便答應,恍然間已經出了紫宸殿,回首才發覺身旁早已沒有她,也許,從來都沒有她。

青青終於可以離開這犄角旮旯似的一方天地,臨走突發善心,對雲珊姑姑說:“你可願意隨我回府?”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雲珊卻似得了天大的恩典,叩頭拜謝,“奴婢謝公主天恩。”

青青令人交代小德子一聲,便帶著人走了,留下來的那一屋子宮人,大約都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自身已是浸了水的泥菩薩,無暇他顧。

馬車出了宮門,緩緩走一段,就到泰安街,今日十五,街市人頭攢動,比肩繼踵,熱鬧非凡。馬車走到臨風樓卻是被洶湧人潮擋住去路,再也往前不得一步。

車夫甩著馬鞭大喝:“公主座駕,誰幹阻攔?不要命了是不是?”

視威嚇如無聲,男男女女依舊圍在臨風樓下,殷殷熱切,翹首以盼,真不知是否天仙今日下凡來,要這般架勢,趕得上皇帝臨朝。

雲珊挑開車簾,問:“這是怎麽回事?都圍在酒樓門口做什麽?”

車夫道:“臨風樓今年中榜進士弄了個什麽詩會,這些人都是進不去樓裏,趕下頭圍觀看熱鬧呢。”

青青禁不住好奇,“這詩會竟如此新鮮,連街市裏的小販都來看?”

車夫答道:“公主有所不知,這些個姑娘家都是要來看新科狀元的。”

青青道:“哦?新科狀元如何?”

車夫想了想,才琢磨出個好詞來,“聽說長的奇好。”

青青忍不住笑出聲來,“奇好?這個‘奇’字用得妙,我倒想看看,如何才叫生得奇好。”

才說罷,外頭人聲鼎沸,青青挑開車窗向上望去,二樓閣廊之上,一眾風流文士搖扇談詩,個個廣袖綢衫,飄渺儒雅,有晉魏之古韻,王謝之風流。

要說誰能稱得上奇好,卻是一眼便知。

中心一人負手而立,望樓下澎湃人潮,唇邊掛一雙新月,時時含若有似無的笑,一點點,零星光輝,便教女兒家癡迷。

那眉眼自是不必說,大約潘安也就如此,但他比潘安多才,更比他仕途坦蕩。

青青想著,這人自是稱得上“奇好”的,可見全京城姑娘們又要多一個話題,狀元爺才貌雙全,當屬良人。春閨夢裏有了想念,做女兒的日子也不顯得那般無聊。

小團扇半遮麵,收斂了容顏,不經意間遇上那人如畫一般精致眉目,隻顧著感嘆,美人如玉,老天怎讓七尺男兒生就如此相貌,禍害人間。卻未曾覺察,他已念出詩句來,“團扇,團扇,美人並來遮麵。玉顏憔悴三年,誰覆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朝陽路斷。”

青青放下簾子,聽了這闋詞,兀自氣悶。“狀元姓什名什?”

車外答:“唐彥初。”

轉眼間卻又笑了,自語道:“那臉麵,可真是件稀罕物,世間少有。”

後頭跟著好幾輛車都堵在這裏,屆時已經有官兵來開路,人群散開,車軲轆滾滾叫喚,往前駛。

浮萍似的聚散,露水似的姻緣。

而夜深沈,鎮國公府裏,是另一人夜不能寐。

昏黃光暈中,揮筆潑墨,紙上單單一雙眉眼,含春池一捧,秋水一汪,粼粼微波蕩漾。似嗔似笑,似幻似真,如詩如畫,如夢如幻。近看去,仿佛能映出他沈醉的臉。

眼是情媒,心是欲種。

%e8%83%b8中燃氣零星火,吡啵。有燎原之勢,不可向邇。

這雙眼,這雙眼。水樣的情思,水樣的身姿。

程皓然擱了筆,又揉皺了這雙眼,扔得遠遠。

心思卻是近的,裝在%e8%83%b8腔裏,怦怦直跳。

☆、漏夜

又過些時日,待到傷口生了新肉,青青才備下了禮,邀著四姐姐一同進宮去,給皇後賀喜。

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這日艷陽高照,融融落一肩暖輝。

傷疤上細細描出梅花一朵,初冬之際早早開放。隱約藏暗香盈盈,芳蕊催雪來。

進了坤寧宮,恰好遇上太醫診脈,太後與衡逸都陪著,一一詢問清楚,好大的架勢。衡逸坐在椅上飲茶,礙著眾多人在,也不敢造次,卻還是忍不住去瞧青青臉色,見她額上傷疤被胭脂掩住了,換做小小一簇殷紅臘梅,更映襯得肌膚雪白,透明如紙。遠遠看著,便教人心思捏成一團斬不斷的亂麻,既酸且澀,道明不明的意味,想在她眼中尋到些許慍怒,卻是徒勞,她一直淡淡,偶爾才笑著附和一兩句,無悲無喜,無嗔無怒,更是讓他心煩意亂,恨不得她當眾來鬧一場才好。

診過了,太醫說一切安好,陳太後又細細叮囑了,更告誡坤寧宮宮人小心伺候,這懷著的可就是太子殿下,誰敢鬆懈,即刻杖責二十。

皇後恭謙,忙說不必如此,又推諉禮讓,哄得陳太後歡心,再又是脈脈含情望著衡逸。

逼出一句話來,“皇後一定好好養著,若是皇子,定是大功一件。”

其下有妃嬪三四位,皆是掩嘴偷笑。

青青垂目註視著手腕上翠綠欲滴的翡翠鐲子,沈默不語。

衡逸亦是不甚言語,一屋子女人說說笑笑,極其無趣。

最終還是陳太後怕累著了孕婦,打發眾人說:“行了行了,知道你們都是琉璃心肝,這話說得一句比一句中聽,卻是沒個完,哀家聽得都乏了,更不必說皇後了。就這麽散了吧,各回各處。皇上多陪陪皇後。”

衡逸應是。擡眼看青青,正是要與眾人一同離去,便說,“朕還有折子未看完,晚些時候再來。”

皇後起身相送,輕聲問:“在這用膳麽?”

衡逸點頭。

皇後便垂首含羞,“臣妾等著皇上。”

青青木然,青青已沒有多餘情感傷春悲秋,年少生命裏充沛的汁液早已幹涸,荒煙裊裊,龜裂枯澀。

要走,卻還是被人親親熱熱拉住手,擡眼看,是皇後程青嵐笑盈盈挽留,“好多時日未見姐姐,留下來陪我說說心裏話可好?”

青青下意識想要拒絕,但因衡逸轉過了臉來看,便陡然間生了意氣,還她嫵%e5%aa%9a輕笑,應承道:“我當然是想的,就怕擾了皇後娘娘休息,母後又要來教訓。”

皇後便笑著順勢拉著青青進裏屋去,衡逸仍站在門口張望,卻是沒有人理會。女人間暗湧的潮汐,又怎是他能明白。

支開了宮人,內堂中隻剩青青與程青嵐相對而坐。

笑是笑,相視自思量,各有各盤算。空氣中氤氳著一層肅殺意味,密雲聚攏來,沈沈如蓋,重重壓迫著心肺。

青青望著側首一幅梅花霜降八麵屏風,怔忪不語。

青青忍得,等著對手先開口。

程青嵐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這些天也不知為何,宮裏的宮娥內侍突然間一並少了二三十。都傳著鬼魅害人,本宮看著,全都是些無稽之談。”

明明才十六歲的姑娘,卻已是鳳袍加身,逼緊了生生要做出一副雍然氣度,她能有多深的心思?青青還以為程青嵐是個看得開的女人,但到底還是陷進來,愛了他,便是斤斤計較,小心籌算,爭風吃醋都來。可惜了,本以為是母儀天下的好人選,料不到有了身子,竟變回小女人。

青青不輕不重帶過,“皇後娘娘說的是。”

程青嵐不如以前沈穩,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