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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違 兜兜麽 4589 字 6個月前

任誰都無聲,沈默似鬼魅,暗夜之中,啃食人心。

漸漸都忘了,究竟為什麽哭泣,一如早已記不清,究竟緣何深愛。

到此處,不堪行。

青青咬著唇,含著淚,手腕微顫,長劍便在衡逸脖頸間又留一道傷口,雖淺,卻是潺潺湧血,一絲絲在劍身上化開來,血流如心傷,徐徐延綿。

從來沒有一刻心碎心死心滅,疼痛是潛伏在心口的蟲豸,一口一口蠶食,悄然不覺,%e8%83%b8腔已是空落落,什麽都不留。

青青一身狼狽,卻終於做一次上上君主,操縱他生死,當真痛快。

眼見落日寸許下沈,黑夜來,末日將近。

衡逸問:“為什麽?你告訴朕,究竟是為什麽?”

青青說:“衡逸,我累了。愛誰?不愛誰?與我無關。我隻想要一個結局,你不肯給,我便隻有自己來取……一人生,一人死,你我之間才算完結……”

一旁程皓然已然蓄勢待發,兩人交換眼色,衡逸對著青青頹然輕笑,“青青,朕放手。”

青青搖頭,眼中盡是冷蔑,“我不信。”

她的話還未說盡,程皓然就已從陰影中沖出,反擰她手腕,青青從小養尊處優慣了,何時動過刀劍。隻得眼睜睜看著長劍鏗鏘落地,手臂被程皓然製在背後,掙紮間,不小心就被卸了腕子,疼得冷汗涔涔。

程皓然渾厚聲線在背後響起,果然是官場上歷練來,遇見這般場麵,說話來仍是一派平和,“公主,多有得罪。”

小德子急急忙忙從外頭沖進來,拿了帕子給衡逸捂傷口。哭哭啼啼喊著,“這……這……聖上,這血止不住啊,聖上宣太醫吧……不然……”

衡逸燥得很,一隻手按住傷口,一隻手揮開小德子,轉過背去,“都給朕把嘴巴閉緊了,不然一個都別想活!”

裏頭外頭侍奉宮人嚇得跪了一地,卻是無人敢求饒。

青青早已沒了力氣,癱坐在地,手腕之下軟乎乎的懸著,她也不甚在意,略略回過頭去,對程皓然低眉淺笑,“連累將軍了。”

她不過稍稍勾了唇角,於他而言,卻是心神懵懂,似初初春意時,朦朦細語間,不經意遭遇一束鈴蘭的綻放,怦然——他耳中清晰聽見那聲響,細微而又震懾人心。眼前繾綣容顏,仿佛隔著重重迷霧,遙望千山萬山遠,如一彎新月,藏身青灰雲幕間。

可以遇而不可求。

他聽見自己沈聲低嘆,“何苦……”

青青閉上眼,隻餘唇邊一絲苦笑。

在心中默默告誡一萬遍,切切要忍得,到最後還是忍不得,忍不了。不想爭也不想鬧,糾糾纏纏就此散,各有各一片傷懷。誰又負了誰?

她擡頭望著衡逸的背影,僵直的背脊泄露他此刻的隱忍與掙紮,罷了,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笑一笑,做一個結,已是完滿。

“弒君,按律當誅九族。程將軍,這就押著我去宗人府罷。”

她掙紮著要起來,卻見衡逸轉過身,扔了染血的錦帕,對小德子吩咐:“傳朕口諭,令內侍衛統領周奉先清查今日紫宸殿宮人,一律殺之。”

衡逸頸上傷口本就不深,現下已然止住了,便扔了帕子,步下殿中來,喚另一胖頭內侍捧了件絳紫色披風來,裹住青青身上襤褸,整個人提起來攬在懷裏,又對程皓然道:“程卿家先回吧,有事明日早朝再議。”

程皓然目不斜視,恭恭敬敬行了禮退出殿去。

青青仰著臉,在衡逸懷中挑釁地笑著,“原來你當真這樣喜歡我,即便我要取你性命,卻還是舍不得殺我。嗬——得聖上寵綣,青青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哪……”

她笑得渾身顫唞,眼淚湧出來,溫熱著墜在他手背,透著肌理,灼痛了他的心。

衡逸緊抿著唇,靜靜看著她,眼看她一步步墜入深淵,身後廣袤無垠的黑暗,初秋墓地一般的冷寂。荒蕪,頹敗,周身已無一絲生氣。

他早已不知該如何開口。

青青略略推一推他,哽咽著嗓子說:“我右手腕子斷了,得招太醫。你鬆手,我渾身痛。”

衡逸連忙放開她,轉而又招了宮人去宣太醫。青青卻趁著這空檔,陡然間往桌角撞去。

程皓然方走出紫宸殿,就聽見身後一聲沈重悶響,繼而是聖上驚呼,依舊叫的是她的名字。他竟想也不想便沖回殿內,見到的,是她額上半指長的傷口,正泉眼似的不斷往外冒血。

那樣好看的眉眼被血染了小半邊,紅紅似火,死也如此旖旎壯烈。

衡逸亂了心神,隻大喊著,“宣太醫,快宣太醫——”

再而抱著她柔軟的身體,兩隻手臂都在顫唞。他的心被巨大的莫可名狀的恐懼侵襲,蔽日的蒙昧,心上裂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滿滿的心緒都在下落,他%e8%83%b8中一塊血肉正在被剝離,一絲一絲,連著筋骨,生生撕成兩片。

“青青,青青————”他喚著她,企圖以此留住她纖薄微弱的生命,“青青……朕到底該怎麽做?你究竟要朕如何?”

他的淚落在她傷口上,化淡了猩紅的血液,那血淚融在一處,潺潺劃過眼角。

青青擡手撫著他的臉,承受著他的淚,“你我之間,總歸是該有個了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決絕是三世宿仇,滔天的恨,熊熊燃燒,早已將點滴愛意燃成灰燼。

似乎又回到少年時,麵對未知的命運,麵陰雲詭譎的深宮,蒼白又無力,隻能無奈看她離去,帶走所有留戀過的記憶以及情意。

他不知哪裏出了錯,上天不知道,世人不知道,他真真切切愛她。愛到已不知該如何對待,是錯,是他錯得離譜。早知今日,寧願當初不曾陷落。

情真情癡,皆是深淵泥淖,如何脫身。

他求她,早已沒了帝王威嚴,“姐姐……求你了……別離開我……姐姐,你說過的,絕不丟下衡逸孤身一人……你怎麽能這樣?怎能這樣?”

青青甚為疲憊,極其渴睡,漸漸閉上眼,再聽不見他是如何在耳邊卑微祈求。

他終是低到塵埃裏。

衡逸將青青抱進內間裏,放在軟榻上。

她額上的傷口頗深,血浸透了龍袍,留在襟口衣袖一大片血漬。

小德子再而趕上來,弓著腰求衡逸,“皇上,太醫一會就要來了,您看您是不是去換件衣裳?順道掩一掩傷口。再叫太醫院的人瞧見了,恐怕……”

衡逸這才肯離了青青,行走間已經脫了外袍,扔在屏風上。

到了外間,卻見程皓然折回,也沒心思計較,加之殿內侍奉宮人已被他那道絞殺旨意嚇得一個個慌慌張張,不中用,便道:“卿家先替朕在這照看著。”

程皓然遵旨應是。

皇帝方離了正殿,裏間便有婢子叩頭求饒。

是那人輕笑著,說涼薄語句,“反正都要一律斬殺,還怕什麽?都起來,看看,本宮穿著如何?”

他挑開簾子往裏望去,心有驚詫。

是她,不知何時起了身,不,其實是根本不曾暈過去。她與他皆是心知肚明,唯獨皇上關心則亂,她額上傷口並不深,決計是不會害了性命。而他卻是猜不透,她虛虛實實如迷一般,蠱惑妖%e5%aa%9a,無端端教人沈醉,欲要一探究竟。

她披散著頭發,立於鏡前,身上穿著染血龍袍,徐徐行天子步。似從鏡中瞧見他身影,轉過臉來,揚起眉,那一眼淩厲如刀,氣勢如虹,絲毫不輸天子氣度。再看她,下一刻卻又彎了唇角,斜眼過來,蜿蜒如九曲回廊,迂回曲折,久久才肯落於他身,%e5%aa%9a眼如絲,淒惘迷離,妖精似的女人,一眼就要勾人魂。

“若我是男兒,今日被踩在腳底下碾壓的,便就是他了。”

他被那嫵%e5%aa%9a眼角迷了心神,片刻回過神來,才知她這句話,是在對他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隻可惜,她已然轉回臉,望著鏡中人,血汙中徑自妖嬈的麵龐,低聲嘆,“可惜……生我不為男兒……”

奈何,怎奈何。命運總弄人。

他卻是記住了,她閨名青青。

青青,借問江上柳,青青為誰春。多好的名字。

青青……

☆、狀元

青青自此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跪在地上求饒的小宮女,依稀記得她有一張小巧瓜子臉,生得眉目清雅,也不過十五六,嚇得滿臉淚,不住地磕頭,瑟瑟發抖。

那日她異常美,春雨墜梨花,細微處抖動的神經綻放絢爛到極致的美麗,必是臨迫死亡的華麗篇章。

她是被絞死,沈井抑或斬殺,過程無人知曉,但結局終究是成為睽熙宮落霞中一抹紅,裝點怨魂紛紛的宮城。

現下在身邊的,不知是從哪個宮裏調來的老宮女,小德子喊她雲珊姑姑,大約也是老人了,德公公這樣的大紅人都得給幾分麵子。

小宮娥沒了蹤跡,無人問津,宮人內侍埋首沈默,如同她從未曾出現在這世間。

人命如螻蟻卑賤,驟然滅;人心如冷月幻化,轉眼變。

青青安慰著自己,幸而她不是最最低賤的那一群人。

雲珊姑姑為她係好了袴腰,略略整理,這一襲菖蒲紫繁覆宮裝便打理妥帖。回身望鏡中人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即便眼眸沈寂無光,但仍是一張繁華皮相,惹人憐。

終究是舍不得,不曾是貪戀生之多歡愉,僅僅懼怕死之永無期限。

銅鏡中模模糊糊映出他%e8%83%b8膛上瞋目裂眥盤踞雲上的蛟龍,一眾宮人紛紛下跪行禮,他從身後來,伸手便攬住她腰身,下頜磕在她肩窩上,臉貼地緊緊,廝磨低語,婉言嘆息。

青青從鏡中望見他金冠束發,倜儻風流,一張年輕白皙的臉,俊俏堪比戲班子裏頂頂紅的白麵小郎倌,更多一番雍容氣度,不留心時微微一笑,便已勾走了豆蔻少女殷殷春芳心。天下何物不是唾手可得?卻唯獨要來抓最難最苦一處,糾糾纏纏夾雜不清,要當做閑暇消遣亦是不錯,畢竟,哪來女兒家敢拂他的意。

偏又在耳畔輕笑,撒嬌討饒,“姐姐可是還在生朕的氣?朕一下朝火急火燎地趕來瞧姐姐,卻還是得一副冷麵孔相對。好生委屈。”

青青不答話,其實也不需她答話。衡逸的%e5%90%bb細細碎碎落在鬢邊耳際,綿密而溫熱,如暖風拂麵,絲絲撩人的癢,癢得骨頭都酥軟。

他對她,也不知該不該算上千萬般的好了。

在侍宮人統統低了頭,生怕多看一眼,招來殺生之禍。怎知衡逸如此放肆,大約也是不會留著這屋子裏的人了。從來他取人性命隻需一句話而已,輕巧到比捏死一隻螞蟻簡單。

青青留在紫宸殿偏殿裏養傷已有月餘,這事衡逸壓得嚴嚴實實,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