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謝維安緩緩道:“昨夜,齊王急病發作身亡,陛下原在病中,聞訊傷心過度,舊病複發,於今日醜時駕崩了。”
醜時,也就是他們入宮之前?
博陽公主震驚得難以自已,她甚至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齊王還是個小孩兒,小孩兒多病,就算急病去世,還說得過去,但陛下也跟著走了,這又是什麼道理?!就算陛下原先就抱病,那是什麼病?怎會突然發作?她之前怎麼從未聽說?!
就這麼一句語焉不詳,堂堂天子的死訊,就蒙混過去了?!
博陽公主何止內心震撼,表情甚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已經失控,她再也按捺不住,就要拍案而起,但身旁之人卻仿佛能夠預判她的舉動,在她手剛動作時,就伸過來,死死拽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動!
力氣之大,連博陽公主一時都掙不開。
她下意識扭頭去看胞妹。
義安公主的表情不再溫柔,她為了製止博陽公主的舉動使出渾身勁道,額頭甚至有青筋泛起,連眼神都變得凶狠。她雖然沒有說話,卻連每根頭發絲都在讓博陽公主閉嘴!
博陽嚇一大跳,將要出口的怒斥也就卡在喉嚨。
她忍住之後,就發現了異常。
此話一出,本該是場麵嘩然,眾人大驚的。
但是沒有。
謝維安說了這話之後,太極殿竟然比原來還要安靜。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博陽公主環視四周,她發現也不是沒有人麵露震驚之色,但越是這樣,就越沒有人出聲,仿佛人人都知道其中有何內情,隻有她渾然不覺!
這種安靜令人窒息,如暴雨來臨前烏沉沉的雲壓在心頭,喘不過氣。
長安,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太極殿,又發生了什麼?
謝維安的聲音還在繼續。
“事發倉促,喪鐘尚未撞響,幸而陛下留下遺詔,命我們快馬加鞭前往雁門,恭迎淮陽郡王章年回京……”
“且慢!”
終於有人大喝一聲!
霎時間,不僅博陽公主,所有目光都循聲而去,落在對方身上。
說話者,正是禦史台主官,禦史大夫鄒文虎。
他四十開外的年紀,身形高大,髯須飄飄,說話間已起身越眾而出,目光灼灼落在謝維安與章梵身上。
“敢問左相,陛下因何得病,又因何病駕崩,為何我們竟一點消息都沒聽說?這些天,你與嚴相二人被留於宮中,發生了何事也隻有你們知道,難道我們滿朝臣子,竟無人有資格得知?”
謝維安溫聲道:“鄒禦史稍安勿躁,此事我們稍後自然會作說明,當務之急,大行皇帝已經留下遺旨,國不可一日無君……”
“陛下有兩子,齊王薨了,還有二皇子,緣何就突然跳過他們,選了章年?!”
鄒文虎是個暴脾氣,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甚至已經顧不上追究皇帝的死訊,因為眼前還有更重要的——謝維安他們宣讀的所謂遺旨裡,竟是要奉章年為新帝?!
“章年早已被貶為庶人,哪來的淮陽郡王?!他與宮中內宦勾結,以權謀私,跟南辰太子的買賣不清不楚,案子還是我經手的,陛下如何會擇他為帝,我不信!”
嚴觀海一直呆坐著,實則雙手緊握,手心全是汗水。
他自打進來之後,腦子就不斷在想,今日如何破局。
親外甥被章梵弄死,嚴觀海是絕不甘心的,可他在宮中時,哪怕喊破喉嚨也沒人管,他根本不敢作聲,隻能苦苦忍著。
假使今日沒有人出頭,他肯定也不敢做什麼,畢竟外甥已經沒了,他卻還有身家性命。
但鄒文虎吼的這一嗓子,卻讓嚴觀海陡然精神一振,支棱起來!
如今滿朝文武都在,他就不信章梵敢罔顧物議,把所有人都屠個乾淨。
隻怕章梵敢下這個命令,他手下的禁軍都不敢執行吧!
“不錯,齊王暴亡,內有蹊蹺,陛下的遺旨,連我也未曾見過,我不相信陛下會選一個有罪的章年,不說旁的,殿下便有城陽王在,哪個不比他章年有資格繼承帝統!”
嚴觀海跟著站了出來,大聲說道。
說話時他就已經想好了,既然齊王已死,他也當不成新皇帝的舅舅,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章梵和章年得逞,今日所有人都在,將章梵陰謀揭穿,正是最好的機會,他日城陽王登基,一定也會感激嚴觀海,他們嚴家就還能延續下去。
若是錯過今日,隻怕生米煮成熟飯,他們就會永遠錯過對付章梵的機會了!
嚴觀海還留了一手,他沒有說穿皇帝死於章梵之手的事情,因為他還是有些畏懼遍布身後的禁軍,所以暫且隻將矛頭對準謝維安。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若是連留宿宮中的右相都不承認這個結果,那讓他們如何接受?
鄒文虎怒聲道:“謝維安你這亂臣賊子!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竟恩將仇報?!還有章梵,齊王之死到底是否與你們有關——”
一潑鮮血噴出,濺出不止三尺。
周圍人都呆住,連閃避亦忘了。
城陽王愣愣看著眼前,甚至也沒反應過來。
直到脖頸傳來劇痛,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掌的血,和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原來,這是他的血。
城陽王往前倒去,死不瞑目。
所有人驚叫起來,紛紛避開。
博陽公主離他更近,被灑了半裙的血,她甚至沒感覺到自己在尖叫,隻覺兩耳轟鳴作響,身體已經是僵硬了。
“現在,就沒有城陽王了。”
動手的是董恂,說話的卻是章梵。
他慢條斯理,聲音輕緩,卻傳遍各處。
“遺旨還未念完,有勞謝相繼續吧。”
謝維安躬身應是,又將遺詔念下去。
今日震撼太多,以至於後麵讓章梵攝政的內容念出來時,眾人已經麻木了,並不覺得多麼吃驚。
皇帝前些日子明明好好的,竟是說沒就沒了。
眼看前線還在打仗,今日卻多了南朝人與柔然人,仿佛朝臣被瞞了許多事情。
堂堂城陽王,皇帝在時,即使諸般不喜,也未曾動手,如今竟是說殺,就殺了!
博陽公主與章年感情甚佳,可就連她也對眼前一切瞠目結舌,若非背後就是柱子,她早就支撐不住往下滑落的身體。
但,有驚駭莫名,躲閃不迭的,自然也就有夷然不懼,迎難而上的。
“章梵,是你,是你謀逆犯上,弑君亂政!”
鄒文虎非但不退,反而立定,哈哈一笑。
“好極,今日當著滿朝上下的麵,你的真麵目也算露出來了!旁人不敢說的話,我來說!你既能殺城陽王,也就能殺我,我不怕你殺,你來啊!”
章梵望著他,臉上殺機一閃而逝,卻忽然笑了。
“鄒禦史想舍身成仁,我偏不如你的願,來人,將他押下去,先關起來!”
董恂揮揮手,左右立刻上前,要將鄒文虎押下去。
鄒文虎卻不肯輕易就範,他仗著自己身形與平日晨練的輕便,眼明手快抽出一名禁軍的佩劍,轉身就朝章梵疾奔而去!
這等突如其來的變故根本沒人料到,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呆了,眼睜睜看著他衝向章梵——
早在章梵動手殺城陽王之前,公主就無時無刻不在思考如何動手。
奈何他們的座次被安排得遠了,中間還隔著謝維安與嚴觀海等人,很難確保一定能抓住章梵並將其殺死,隻能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
在此期間,這些人的唇槍舌劍,都未能讓章梵前進半步。
此人實在太警惕了!
章梵也知道今日非同尋常,決不能出差錯,所以死也不肯往階下邁出一步,而旁邊再走幾步撩開垂慕就是偏殿通道,隻要公主他們這邊有動靜,他立馬就能遁走。
公主甚至想過與陳濟做戲爭執起來,甚至讓侯公度對陳濟大打出手,借此吸引注意力,讓章梵一時鬆懈,她再直接動手。
但沒等他們落實,嚴觀海就跳出來了,緊接著城陽王被殺,一係列場麵,令人目不暇接。
城陽王被殺,幾乎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因為大家都低估了章梵的狠辣。╩思╩兔╩在╩線╩閱╩讀╩
但公主料到了,她隻是沒成想章梵會這樣快動手。
今日章梵想鎮住局麵,就一定會殺雞儆猴,城陽王不管說不說話,都是那隻最顯眼的“雞”。
她是想救人的,但救了人就會引起章梵警惕,到時候這滿殿的親衛圍上來,足以將這殿中十有八九的人屠殺殆儘,而章梵卻能安然脫身。
所以公主忍了又忍,最終選擇大局為重,棄卒保車。
但她隱忍一流,卻不代表旁人也忍得住。
鄒文虎持劍撲向章梵的那一瞬間,公主就知道他注定會失敗。
一個經常強身健體的禦史大夫,就算身手再靈活,也不可能跟武將比。
然而鄒文虎的舉動不是全無用處的,他可以為公主吸引章梵的注意力!
說時遲,那時快!
鄒文虎直接被董恂一腳踹中心口,往後倒去!
章梵的目光落在鄒文虎身上。
公主握住拳頭,身形蓄力。
比她更快的,卻是——
“章梵當著我與嚴觀海的麵,殺了陛下!是章梵殺了陛下!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竟是謝維安!
謝維安扔了手中“聖旨”,直接撲向章梵。
他離章梵很近,後者猝不及防,還真就被他撲個正著。
章梵勃然大怒,似沒想到狡猾成精的謝維安,竟會在此刻反水倒戈!
但謝維安壓根就沒有任何武力,章梵微微一振,就能將人掙開,他抽出長劍,刺向對方!
就在長劍沒入謝維安身體的瞬間,他感覺到身後破空之聲傳來!
有人偷襲!
甚至還是個高手!
章梵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插入血肉的長劍馬上就要抽出來調轉,卻不像以往那麼靈活了,謝維安竟不知痛似的,雙手牢牢抓住劍鋒,不讓他拔出來!
而身後,殺氣大盛!
公主他們進殿時,確實不能佩戴武器,但是所有人都不會去防備一個女人的腰帶。
而公主從腰帶裡,恰好抽出了她的天蠶絲。
天蠶絲的威力,沒有人比陸惟更清楚。
當初在地下城時,正是這股靈活柔韌的天蠶絲,絞殺了多少大意的數珍會高手,也曾緊緊勒過陸惟的脖頸。
如今這天蠶絲卻一反柔韌,被公主輕輕一振,宛如尖矛,刺向章梵!
另外一頭,侯公度也同時掠了過來,赤手空拳,一拳擊向章梵的腦袋!
砰!
許多人聽見這動靜,但混亂之中,卻很少有人親眼看見聲音到底是哪裡傳過來的。
高手交鋒,眨眼片刻之間,已經是勝負關鍵。
謝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