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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377 字 6個月前

真相。

鄭彰最年輕,也是最先頂不住的。

他從小錦衣玉食,哪裡住過州獄這樣的地方,整個人早已瘦一大圈,胡子拉碴,麵色鐵青,一副行將就木的頹廢。

為了能喝上一碗熱湯,他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蘇覓一問,他馬上就說了。

接著是鄭攸、鄭漓,兩隻老狐狸固然狡猾,一個月下來也已經服服帖帖了。

祖孫三人的供詞合起來對照,就能將所有事情碎片拚湊起來。

四五年前,岑少監,也就是岑留,自稱奉命到洛陽辦差,趁機見了鄭氏父子,通過鄭氏,與數珍會和賀氏商隊聯係上,從此商路發達,互通有無,幾家人通過這些明暗相交的手段牟取暴利,鄭家也趁機兩頭下注,在南朝與北朝之間兩頭通吃,左右逢源。

但是岑留當時在宮裡並不算權勢煊赫,他想要偽造聖命,出宮無礙,就離不開一個人。

宋今。

“鄭漓說,他給鄭月講的那個故事,是在影射一個人。”

數十年前那批胡漢混血的人走投無路,有的不得不淨身入宮,從最低等的雜役做起,許多人覺得宮裡生活光鮮,那是天子皇子公主們,和他們身邊有幸沾光的宮人,更多的則分布在宮城各處,默默無聞乾著許多無人問津的活計,連死了都被隻是被茅席一卷草草送出宮去。

這幾十年間,許多人悄然死去,又有新的宮人填補進來,那一批宮人,自然也都死得差不多了,他們入宮前本就是賤籍,入宮後自然也不會有太多往上升的機會,好的差事早就被人搶光了,哪裡輪得上他們?

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便有一人,在宮中默默經營,如魚得水,雖然職位不高,人緣卻十分好,與他打過交道的人,無不交口稱讚,就這樣,當年東宮缺人伺候,太子又不要有來曆有背景的宮人,一身清白的他就被舉薦過去,並一步步得了太子的信任,最終隨著太子登基,一躍成為深得信任的長秋令。

此人,就是宋今。

真相大白,眾人相顧無言。

“宋今的樣貌,確實沒有半點胡人血統的痕跡。”侯公度喃喃道,打破了沉默。

陸惟道:“其實要細說起來,也是有的。他的膚色比一般人白皙些,但這些細節,若不是已知他的來曆,的確沒有人能看出來。”

所以,施默臨死前狂言的倚仗,也會是因為宋今嗎?

如果宋今真與柔然人有勾結,那麼當日他想害公主,而陸惟與公主百思不得其解的動機,也就有了。

侯公度不解:“難不成宋今因為他的血統,就一直心存不忿麼?像施默那樣?”

陸惟:“也許是的。”

侯公度:“可施默畢竟是從小受儘羞辱,以致於對中原充滿仇恨,一心一意覺得自己是柔然人,以自己身上的漢人血統為恥。宋今不一樣,他可是身居長秋令之位,深得陛下信重,為什麼要跟自己的前程過不去呢?”

陸惟淡淡道:“外人看來,能升到長秋令,已經是一輩子難得的榮耀,可對宋今來說,依舊是羞辱,畢竟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也不可能像外臣一樣,立於朝堂之上。他以前當普通宮人的時候,也許沒有那樣大的野心,可當他爬到高位時,他就會想,若他現在是你,是我,豈不比長秋令更風光?”

侯公度啞然。

他還真就從未以宋今的角度去想過。

應該說,尋常人也無法去理解宋今的想法。

陸惟:“我說的,也不過是猜測罷了,隻有宋今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侯公度回過神:“是,施默已死,死無對證,但若真與宋今有關,我怕長安那邊會出事。”

宋今已經被軟禁起來了,他也許不能直接向外傳遞消息,但很多事情本來就不需要親自去做,他在宮裡經營數十年,如果想做,總有出其不意的辦法。

章玉碗忽然說:“我有個主意。”

陸惟冷冷道:“臣不同意!”

章玉碗嗔怪:“我還未說呢!”

陸惟:“臣知道殿下想說什麼。”

章玉碗眼珠一轉:“請侯將軍先出去片刻,我與陸廷尉談些私事。”

侯公度跟他們相處了這麼多時日,要說對這兩人之間的曖昧一無所知的話,那是不可能的,但眼下也不是猜度這些無關緊要事情的時候。

“那臣先去看看蘇使君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他聞言起身拱手,轉身就出去了。

侯公度一走,章玉碗掛起甜甜的笑容。

“陸郎——”

陸惟:“殿下欲對臣使美人計?”

第129章

一隻柔軟白皙的手,摸上陸惟的臉。

公主不滿道:“這是我的一片真心,怎麼能叫美人計?陸廷尉原來竟是這般看我的,好令我傷心欲絕了!”

她美目灼灼,仿佛真欲泫然淚下。

陸惟卻如柳下惠獨坐,絲毫不為所動。

當然,也是他肩膀受了重傷,確實動不了,一動就有裂開流血的危險。

見他軟硬不吃,公主隻好重新曉之以理。

“東麵起戰事,陛下一定得讓李聞鵲去救火,宋今一個人也許乾不了什麼,但如果他在宮內宮外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同黨,說不定還真能讓他乾出些什麼事來。如今我們在洛陽左右也隻能枯等,時日一久必然陷於被動,不如我親自回一趟長安,也好向陛下陳明利害,早已根除禍患。”

陸惟緩緩道:“素和遲遲未歸,已經說明長安城出事了,殿下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臣有一計,還請殿下接納。”

公主:“若我不想聽呢?”

陸惟置若罔聞,兀自說下去。

“殿下現在最好是以不變應萬變,以最壞的情況來說,長安出事,帝基動搖,那就直接擁立城陽王世子,以洛陽為都。”

他張口就是石破天驚的話,但公主卻麵不改色,似乎早就料到他會說什麼。

不這樣說,就不是狼子野心的陸遠明了。

此人從認識到現在,從未變過。

他所有的改變,都是因為她。

“若果有人能掌握長安,那必是掌控了天子和禁軍,殿下就算把侯公度這些人全帶上,也是以卵擊石,除非李聞鵲帶大軍殺個回馬槍。可現在,外敵當前,這樣做,那就是直接整個璋國分崩離析,不戰而降。”

他冷靜計算得失,無悲無喜近乎冷漠,將最好也最冷血的結果呈現在公主麵前。

“所以,殿下為自己也好,為北朝也罷,不能動。”

但是,麵對公主沉靜黝黑的眼睛,他終究是伸出手,蓋在她的雙目上。

“不要這樣看我。”

陸惟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覺得我冷血無情,但隻有這樣,才能保全你。”

公主:“你說完了?”

陸惟:“說完了。”

公主將他的手抓下,卻沒有鬆開。

“那你不如也聽我一言?”

公主唇角彎彎,綿軟的語調仿佛是當日在張掖地下城將匕首遞到陸惟脖頸邊的情形。

那時候陸惟一聽就知道,這是個會迷惑人的妖女。

而現在,他沒有受傷的一隻手卻被妖女捉著,不能掙脫。

“首先,長安就代表正統與名分,若對方真到了那一步,想挾天子以令諸侯,那麼我在洛陽無論做什麼,都落了下乘,縱是有一部分人願意響應我們,最後也難免失之大義,而大義影響士氣,恰恰是我們抵抗南朝的關鍵。試想前線還未分出勝負,後方卻已經有了兩個都城,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會作何想?無所適從,還是覺得北朝無望,索性投敵?”

“其次,縱觀史書,偏安的小朝廷都成不了大氣候,更不可能最後反攻獲勝,若我們如此做了,那就隻能做好以後護送幼帝步步後撤,最終重蹈西楚霸王烏江自刎的準備。而你我都清楚,我們希望看見的是,北朝能夠一統天下。如果長安與洛陽分庭抗禮,以後很長時間內,都難有反推南朝甚至統一天下的機會了。”

“最後,就算李聞鵲帶走一部分兵馬,長安依舊有起碼十幾萬禁軍在,這些兵力也許有朝一日會成為我們以後對抗南朝的力量之一,絕對不能消耗在內亂裡。”

“陸郎,其實我說的這些,你都明白。”

陸惟靜靜聽完,忽然問她:“你還記不記得上回你追著我問,想知道我的想法改變了什麼?”

公主捂住他的嘴巴:“但我現在不想聽了。”

陸惟仰頭往後避開,不受影響。=思=兔=在=線=閱=讀=

“如果天下大亂與你的安危擺在麵前,我寧可選擇後者。”

公主說的那些理由都是對的,陸惟心如明鏡,自然清楚得很。

他望著對方,一字一頓。

“你莫忘了答應過我什麼,你說我不愛惜自己的命,你要替我愛惜。現在,你想食言扔下我了嗎?”

公主笑了。

笑容燦爛明麗,一時令人為之炫目。

“我怎麼會忘記?陸郎,這可是你頭一回這樣清楚明白表達自己的心意吧?”

陸惟麵色淡淡,未被迷惑:“隻要你不去長安,我以後日日都可以說。”

但他冷淡的神情很快就維持不住,甚至出現裂痕。

因為公主主動%e5%90%bb了他。

這個%e5%90%bb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仿佛要將所有情動都烙上。

鬢發交纏,衣香浸汗。

陸惟反手攬上對方的腰。

在這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裡,一牆之隔外麵傳來說話與腳步聲。

那是交班的侍衛在交談。

枝頭上隱約還有燕語鶯啼。

洛陽的秋天還沒到最冷的時候,樹上的綠色也還未悉數化為枯黃。

鄭家倒台後的洛陽城,格外有種勃勃生機。

然而一切隻是假象,席卷天下的颶風已經從幾個地方分頭刮起,沒有人最後能獨善其身。

兩人沉溺於這片刻的旖旎,誰也不忍心先去打破。

忽然,公主目光微閃。

陸惟似有所覺,正欲有所動作——

公主先一步將手繞到他的後頸,借著對方受傷難以避開的機會,手指重重捏下。

陸惟隻來得及看她一眼,就閉上眼歪向旁邊。

公主將人扶住,靠在軟枕上。

“從阿父駕崩後,已經沒有人這樣事事為我著想了。”

她仔細摸著陸惟的俊臉,似要將那輪廓一一描繪在心裡。

“陸郎,你這冰雪一樣的皮囊,還能藏住內裡對我的真心嗎?我這樣聰明,也會小心謹慎,你應該相信我。”

公主低頭輕輕%e5%90%bb他,順道將一滴淚也留在對方臉上。

“幫我守好洛陽,等我回來。好不好?”

陸惟眼皮顫動,將醒卻未能醒,最終陷入更深沉的夢境。

也不知道她的話,會不會成為他夢裡的錯覺。

但公主心情卻極好,像喝了梅飲,酸酸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