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就站住了,然後問了她一個問題。
“博陽,如果你是我,你覺得我對你是何印象?”
博陽公主看著她,她也看著章玉碗。
兩人四目相對,博陽從她眼裡看見了自己的狼狽和可笑。
“厭惡和痛恨,還有嘲笑吧?”博陽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更彆說痛恨了。”章玉碗道。
博陽嗤笑一聲,隻當她虛偽。
“因為每次看見你,我就會想,如果我沒有去柔然,沒有這十年,我就會是跟你一模一樣的,我可能也會像你縱情聲色,沉溺在虛假的繁華裡,假裝自己一呼百應,無所不能。我應該,可能也是這樣一個人。”
博陽聽得完全愣住,也忘記去反駁怒斥,隻會怔怔看著她。
“人生不過百年,自然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博陽,隻要你自己不後悔就行,若是後悔了,就早些回頭是岸,公主的身份可以讓你儘享榮華富貴,卻無法庇佑你一輩子都這樣醉生夢死。”
說完,章玉碗轉身就走。
義安公主忙忙跟上,她不時回頭,去看仍坐在地上發愣的姐姐。
但章玉碗卻沒有再回過頭。
博陽是她過去的一個縮影,她卻終究不是博陽。
章玉碗帶著義安公主入宮,將博陽公主所說的線索如實稟告,皇帝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畢竟沒頭沒腦的話,知情的人也死了,隻能慢慢查。
“博陽自己犯了過錯,沒理由讓彆人跟著折騰,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就不要再去看她了,讓她好好反省吧,如果你們總去看她,她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就更不會去思考自己的過錯。”
皇帝這番話是對義安公主說的。
彆的不說,皇帝早已不是十年前那個敏[gǎn]多疑的少年了,他固然也還多疑,但決心與魄力卻已經遠遠超過他這兩個妹妹。
博陽還在原地時,皇帝已經走遠,她跟不上兄長的步伐,就隻能被遺棄。
不過他們兄妹之間的恩怨,跟章玉碗關係不大。
她念著雨落今晚做的荷葉烤鴨餅和芙蓉酥,也沒多餘心思摻和他們兩兄妹的恩怨,將事情一五一十說完,就告退出來。
雖然從小在這宮城裡長大,對這裡所有雕梁畫棟了如指掌,但十年之後的現在,章玉碗早已生疏,也不愛多作停留。
在她看來,這宮城象征著權力的同時,卻也將手握權力的人禁錮在裡麵。
回到長公主府,聞見熟悉的香氣和味道,章玉碗眉開眼笑。
“我們家雨落最是心靈手巧了,什麼樣的菜肴到了你這裡都能做出花來!”
除了荷葉烤鴨餅和芙蓉酥兩道菜肴點心,雨落還另做了一道蝦羹,一道蒜蓉片鱸魚,全是章玉碗的心頭好。
換作平日,久傷初愈的風至,閒來無事的章鈐素和等人,都會被她召來一道用飯,不過這兩日風至出去采買東西了,章鈐跟素和也都被分派出去打理事情,為中秋後出門做準備,便隻剩下章玉碗和雨落。
不一會兒,小橘跑進來搗亂一通,轉眼又蹦躂出去不見蹤跡,雨落玩心還重,見狀就請罪出去追著貓兒玩。
章玉碗將手裡芙蓉酥咬下一口,正在思索博陽說的那“十五”究竟隨口捏造還是真有秘密,眼角餘光便見一名不速之客從外頭翩然而入。
難為他大熱天還罩著一身玄色披風,也不嫌悶,估計還是走的後門。
章玉碗不覺哼笑:“我不日就要南下啦,還會經過東都洛陽,看那雍容牡丹哦,你若是好好求求我,說不定我會想想法子,把你也捎上呢!”
第99章
陸惟摘下披風兜帽,本是帶著懶懶笑意,正欲回答,冷不防聽見去洛陽的話,卻微微一愣。
“為何去洛陽?”
章玉碗自然將今日兩趟出入皇宮的原由說了一下,有皇帝請她代為迎親的事,也有博陽公主說的話。
陸惟聽罷陷入沉思,竟有些出神,任憑她喊了兩三聲,也兀自思索,章玉碗便知道他必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也不去打擾,兀自將吃了一半的晚飯用完,再讓人給陸惟上一碗蝦羹。
等到他自己醒過神,麵前的蝦羹已經冷了,而長公主也早就不見人影。
“殿下呢?”他召來門口仆從詢問。
“汝陽侯約了殿下去臨水坊聽曲兒,殿下在更衣準備出門。”
仆從有問必答,眼前這位是常客,外麵固然不知道,但他們還是曉得的——鑒於兩人如今不宜過早暴露親密關係,對外依舊維持冷淡疏離,長公主府用的也多是從柔然跟回來的老人,自然上下一心口風緊。
時下許多樂坊,女客也是可以去的,甚至有專門為女客開辟的入口和通道,對於長安的高門貴女們來說,這也是一個消遣玩樂的好去處。但章玉碗從未去過,以前是年紀小,出宮機會少,回來之後也沒多久,還未見識過所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儘桃花扇底風”的樂趣。
劉複聽說之後,就自告奮勇要帶她去開開眼界,章玉碗自然也答應了。
上回發現陸惟與公主曖昧之後,劉複還嚎啕大哭了一場,現在還沒過幾日,很快又調整好心情,活蹦亂跳死皮賴臉過來找公主了。
自從李聞鵲接掌禁軍之後,京城禁軍的操練比先前還要更嚴厲,按理說劉複的日子會比以前更難過,但是他運氣好,在李聞鵲來之前,找當時代掌禁軍的章梵走了關係,調為文書,每日不用跟著操練,還能偶爾偷懶,就像現在,下值之後還能像以前那樣四處去玩。
陸惟在聽說兩人去了臨水坊之後,無語片刻,默默給劉複記上一筆。
這臨水坊在京城自然是出了名的,否則劉複也不可能是常客,隻是陸惟知道,那裡除了才貌俱全能歌善舞讓劉複念念不忘的那些小娘子之外,還有同樣精通琴棋彈唱俱佳的男樂師。
劉複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該不會有人在背後說我吧?”他揉揉鼻子,熱情介紹道,“殿下從沒來過這臨水坊吧?”
章玉碗點頭,好奇打量四周。
四周以男客居多,但進來也有女客,大都頭戴冪離,被引入包間,入目清雅明麗,另有婉轉曲調低低縈繞,彈的是一首南朝歌詠春光的曲子。
“我從前以為這裡隻有男客。”
劉複嘿嘿一笑:“從前的確如此,七八年前逐漸開始對女客開放,如今坊裡花樣是越發多了,要不然也不能被稱為‘長安第一坊’。要說這臨水坊,為了留住為數不多的女客,也是煞費心思,還將旁邊民宅買下來,擴充增建,開了個賣脂粉簪環的鋪子,與這裡是相連的,那些女客在這邊玩累了,自可去那邊瀏覽采購,可謂一舉兩得。”
章玉碗驚訝:“那想必也有留住男客的辦法?”
劉複點頭:“還真有,另外一邊開了個賭坊,與男客一側的包間有小道相連,對外是說並非臨水坊的生意,但實際上我知道,便是臨水坊東家的小舅子開的。”
時下民風開放,商賈盛行,為了賺錢各出奇謀,弄這些花樣招數也不奇怪,據說南朝商貿更為繁華,尤其兩淮蘇揚,更是日有盛陽照,夜有千樹花,說不定這臨水坊的經營之道,還是從南邊學來的。
章玉碗就道:“能在長安開設如此規模的樂坊,想必身後定有些倚仗?”
劉複笑道:“殿下英明,這臨水坊的東家,原是趙氏遠親,不過親緣有限,也就是沾了個趙家的名頭,原先是拉了趙家當靠山的,每年給趙家獻上不少分紅和禮物,趙群玉倒了之後,此人也是知機,馬上轉投新山頭,他找的新靠山,就是嚴觀海。要說此人魄力當真好,他直接就將整座臨水坊獻給了嚴家,自己隻負責掌管日常經營,幫忙出出主意,不僅幸免於難,反倒得了新倚靠,這不,旁邊那間賭坊和脂粉鋪子,就是這東家自己開的,掛靠在臨水坊旁邊,錢也沒少賺。”↘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章玉碗也點頭:“此人的確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和魄力。”
一般商賈肯定不舍得將自己的金母雞拱手送出去,更彆說毫無代價雙手獻上,此人為了保命,非但自斷一臂,還靠著嚴家東山再起,混得如魚得水。
劉複道:“此人叫曹鬆,白衣出身,腦子的確靈活,就是沒個好家世,先前還曾想讓我接受臨水坊,被我給拒絕了,開玩笑,我最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點子也沒硬到無論如何都能保他平安,這隻金母雞太燙手了,不是什麼人都能接得住的。”
章玉碗笑出一個小酒窩,甭看劉複平日裡吊兒郎當,心裡自有一把杆秤。
“還有,”劉複接著道,“這曹鬆運氣也不錯,原先長安城的樂坊酒樓,多有賀氏的影子,曹鬆一直被壓了一頭,自從賀雙因為摻和進章年和數珍會的事情之後,賀家商隊也被陸惟他們抓了,長安以後就是曹鬆的天下了。”
劉複是這兒的常客,他那張臉一亮相,立馬就有夥計將他與長公主二人領入內,殷勤詢問。
“劉郎君今夜是要在外頭坐,還是包間?”
“外頭今兒有何新鮮花樣?”劉複問道。
夥計笑道:“今兒輪到山月彈琵琶,還有南方的枇杷熟了,今日正好運到,有個枇杷賞會,正好吃枇杷聽琵琶,豈不妙哉?”
劉複看長公主,征詢她的意思。
冪離下的章玉碗輕輕搖頭。
劉複就道:“算了吧,枇杷不好吃,我們也不愛聽琵琶,就去我平時訂的屋子,還是老樣子。哦對了,你們那位葉什麼來著,會吹笛子和彈蝴蝶琴的,今日若得閒,就將他喊來。”
夥計恍然笑道:“桑葉先生今日的確無約,小人這就讓人去請他過來!”
雅間名為“竹隱”,其中一麵為半牆闌乾,外頭的竹子彎腰探入,甚至引水成溪,頗有意趣之餘,還在柱子各麵都掛滿防蚊蟲的香包,也算是用心了。
兩人分頭落座,左右也無旁人,劉複那愛打聽的勁兒就上來了。
“殿下,我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這樣說,我就建議你彆問了。”
章玉碗摘下冪離。
劉複怎麼能忍住不問,他抓心撓肝,好奇心都快從頭上長出花來了。
“殿下,您喜歡陸惟什麼,要不我也努力努力?”
章玉碗端詳劉複片刻,緩緩道:“長得好看。”
劉複:……這個努力不來,是他爹娘應該努力的。
“其實這世上好看的男人多得是,才貌不遜於陸惟的,也不是沒有,殿下剛回長安,應該多物色幾個,陸惟好看是好看,可是不夠乖巧聽話,殿下的魚塘總不該隻有一條魚,就像我喜歡月染,也喜歡南春,偶爾還會去看細柳一樣!”他憋著壞笑,使勁慫恿煽動,唯恐天下不亂。
章玉碗咬一口桃子:“陸惟知道你這樣挖他牆角嗎?你現在可還住在他家,小心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