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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360 字 6個月前

話語調都緩下來。

他很享受這片刻的安寧,尤其是長公主在側。

哪怕還有劉複這張永不停歇的嘴在嘰嘰喳喳,他也不以為意。

“自打回長安以來,事情就沒斷過,趙群玉沒了,還有個宋今岑庭,如今宋今消停了,岑庭也死了,又冒出個淮陽郡王和博陽公主,啊對了,陛下不是還要暫緩立太子來著?那嚴觀海不會也要開始鬨了吧?”

劉複說著說著,不由連灌了三杯酒壓壓驚。

“沒回來的時候,成日盼著回來,覺得外頭危險,可真等回來了,才發現這長安也不見得就多平靜。話說李聞鵲也快回來了吧,你說嚴觀海會不會為了立太子的事情,跑去拉攏他……”

“這是亂世,劉侯。”

章玉碗輕聲道。

“你覺得外邊危險,是因為你窺見了亂世的一角,你從前覺得這裡安全,是因為若長安也亂起來,那就是真正的天下大亂了,而你現在發現長安並不像想象中那樣安定,是因為外麵的亂,已經裹挾風暴,將零星風雨吹到長安來了。”

長公主溫柔的聲音讓劉複為之一愣。

是了,從宋今、岑庭,到章年,哪個不是和南朝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便是沒有直接聯係,也有間接聯係。

而南朝為何要通過數珍會滲透賄賂,千方百計與這些北朝權貴勾搭上?還不是為了圖謀以後大計。

“還有南朝,是了,南朝最近怎麼沒消息了?燕國那麼大一塊肥肉被吃下去,咱們這邊愣是不吭聲,要我說,讓李聞鵲在長安窩著屬實有些憋屈,還不如讓他跟雁門的白遠換換,白遠年紀大了又是老將,鎮守長安也足夠了,李聞鵲可以去北邊震懾那些柔然餘孽,豈不是兩全其美?”

劉複絮絮叨叨,從前他可不知道這些,去邊城一趟之後,也成長了許多,旁的不說,大局觀和戰略眼光,總還是有一些了。

可也隻是一些而已。

“陛下不放心。”陸惟懶懶道。

在經過一係列事情之後,皇帝對任何人,都抱著一種固有的戒備心態,隻有毫無根基的外來者,或者皇帝一手提拔的人,才能讓他徹底放心,譬如長公主,又如李聞鵲。

鐘離是老將,也稱得上忠心可靠,但他年紀太大了,長安是天子臥榻之側,皇帝擔心他鎮不住那些宵小。

“至於南朝沒動靜,是因為燕國大小也是一個國,滅國又非滅種,總要將百姓懷柔同化,並非幾日就能完成。而且我聽說,南朝內部可能也要不太平了。”

劉複其實不愛談這些軍國天下大事,但是不知從何時起,他也不知不覺開始關注這些了。

也許正像長公主所說的,他們身處亂世旋渦的中心,看似平靜,卻總能從碎屑裡看見不安定的未來,而這些未來也攸關每個人的性命,所以他不由自主,想預測自己的命運。

懨懨的情緒在探頭看見外麵熱鬨時,略略清除些許。

“不管外麵風吹雨打,希望長安城可以永遠繁華太平!”

他豪氣為兩人斟滿酒。

“來,為天下太平,乾杯!”

章玉碗想起他身旁就坐著一個希望“天下大亂”的不安分之徒,不由噗嗤笑出聲。

劉複不好意思:“殿下也覺得我這願望很幼稚吧,其實這些年大仗小仗不斷,哪有什麼真正的太平!”

不說彆的,西伐柔然的那一場大仗,才過去沒多久,南朝北朝之間,時不時也總有大大小小的摩攃。

章玉碗斂起笑,一本正經:“不,你的願望極好,我也希望天下太平,這長安城好吃好玩的,我還沒逛遍呢!”

劉複得她肯定,精神大振:“說得是,聽說洛陽繁華不下於長安,有機會定要去洛陽看看!”

他酒量淺,偏愛多喝,一盅下肚,人就開始暈乎乎的,話也越發多了,絮絮叨叨,一會兒說起洛陽如何,一會兒又說洛陽不如江南,主要還是念叨江南姑娘溫柔如水,恰是與北地佳麗截然不同的風姿雲雲。

陸惟聽他扯了半天的南北女子風情,忍不住道:“你喝了不少酒水,也該去更衣了吧?”

被陸惟一說,劉複摸摸肚子,好像真有點鼓脹。

“那我更衣去……”

他撐著桌案站起來往外走,腳步還算平穩,就是——

“你走錯方向了,門在那邊。”陸惟扶額。

終於把人支開,陸惟總算有種“把五百隻鴨子都掐死了”的清靜、

章玉碗卻已笑不可支。

“有劉侯在的地方總不缺熱鬨,以後與他成親的小娘子,恐怕每日笑口常開,都不寂寞了!”

“可不是人人都愛他這聒噪與風流,否則說媒的人都已踏破劉家門檻。而且我聽殿下意思,似乎對我的寡言不太滿意。”

兩人相鄰位置,近在咫尺,陸惟伸手便能勾起公主下巴,一張桃花芙蓉麵映入視線,因喝了酒,頰邊胭脂似乎越發紅了,還帶了點灼熱,從雙頰一直燙到他的手指,再燙到心裡去。

他原是剛喝了口酒還未來得及咽下去,此時不禁傾身將那酒渡入檀口,細細描繪,仿佛要用佳釀將人沉溺,也讓自己得到片刻休憩歡娛,拋開所有身外瑣事,算計思慮,一並醉倒在春夏的果香熏陶裡。

不管內裡是一顆如何堅韌剛毅的心,軀體總是柔軟的,唇舌也是,而這種柔軟,總要在兩具軀體耳鬢廝磨時,彼此才能真切感受到。

捉住他衣襟的手先是下意識抗拒,而後慢慢鬆開,又倏然捏緊,揉搓。

酒讓陸惟渾身沾染熱度,原本略帶涼意的脖頸,現在摸上去也帶著溫潤暖滑,像一塊美玉,她忍不住用指腹摩挲再三,卻驀地被捉住頑皮的手指。

陸惟不肯讓她繼續撩撥下去。

似乎聽見他低低罵了一聲妖女,長公主不由輕笑,另一隻手則悄悄去捏他的腰——

門外傳來腳步聲,輕重不一,有點淩亂。

“咦,是這邊嗎?怎麼門有點晃……”

他扒拉半天,發現自己把門弄反了,總算進來。

“喝啊,我們繼續喝!”

劉複嚷嚷,一副人菜癮大的模樣。

忽然,他給陸惟倒酒的動作停住,眼睛盯住陸惟的嘴唇。

“你嘴巴怎麼了?”

“花椒吃多了。”陸惟麵不改色,夾了一塊糖醋蓮藕送入口中。

劉複歪著頭疑惑半天,才想起來:“今天沒點有花椒的菜啊!”

他雖然醉,又還沒有完全醉,看著陸惟的嘴唇思考半天,好像終於悟到什麼,下意識又去看長公主。

長公主倒也沒什麼異樣,她本來就喝了不少酒,雙頰兩坨嫣紅,目光漾漾水意,隻是神智異常清醒,見劉複望過來,便朝他眨眨眼。

好像說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說。

她與陸惟之間,雖然在劉複進來之後,一句話也沒說,可那種曖昧情熱的氛圍,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散儘的。

劉複也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

他漸漸張大嘴巴,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最終露出包含了難以置信,震驚莫名,追悔莫及的複雜表情。

然後——

哇的一聲,劉複嚎啕大哭。

“陸遠明,你這混賬王八蛋,讓我當不成駙馬了!”

第96章

人人都說,陸惟神機妙算,見微知著。

但他再能算,也算不到劉複會是這種反應。

眼看對方越發來勁,陸惟冷靜的麵容微微龜裂。

“彆嚎了。”

他喝酒不多,倒是被劉複嚎得頭疼。

劉複抽抽噎噎,不忘控訴他。

“在邊城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傾慕公主,還與你說了好多心聲,結果你轉頭悶聲不吭就、就……要不是你,殿下指定看上的是我!”

陸惟:……┆┆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要說先前劉複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那也未必,可他還真沒往這方麵去想,隻因陸惟口風極緊,自製力又強,平日裡早出晚歸,加上最近大事頻發,將許多人的注意力也轉移過去了,劉複從那接二連三的風聲鶴唳裡嗅到危險,連去臨水坊玩耍的次數都少了。

他跑到陸惟家裡住,其實也源於一部分小動物般的直覺,因為汝陽侯府雖然封侯,但他不在朝廷擔任要職,對朝堂上的消息反應慢,即便聽說事情,也未必會去解讀。陸惟就不一樣了,近水樓台,便是天塌下來,姓陸的估計都能提前察覺。

劉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你小子平日不顯山露水,原來是早就暗度陳倉了,好好好,算了認錯你這個兄弟,嗚嗚嗚,殿下,殿下那麼好看,那麼溫柔,連說話都從來不高聲,跟我家老娘完全不一樣,怎麼就便宜了陸遠明呢!”

陸惟心道,她說話是從來沒高過聲,隻是下手狠而已。

再看章玉碗,正托腮瞅著劉複哭嚎,笑盈盈的,事不關己,倒像是在看陸惟與劉複之間的愛恨情仇。

陸惟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都叫什麼事?

“你在臨水坊的那些小娘子呢?”他淡淡問道。

劉複的哭聲戛然而止。

“月染,賀蘭,南春,還有誰?”陸惟又問。

劉複:……

“除了臨水坊,還有清音閣吧,細柳,初芽,杏娘?”

劉複忘了嚎哭,漸漸張大嘴巴,麵露驚恐。

“你、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陸惟冷笑不語。

劉複頹然趴在桌上,像一下子被抽掉骨頭,長籲短歎。

其實他也不是就真對公主死心塌地到那個份上。

但劉複還清晰記得自己真正對公主驚豔的那一刻。

不是在永平城外剛下馬車,看見一個柔弱的公主,也不是公主對他淺淺一笑,雖然公主與他想象中的滿麵風霜不同,劉複對公主的印象也大為改觀,但他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公主固然容貌卓絕,也不至於令他失態至此。

真正讓劉複驚嚇之後乃至仰慕的,是公主在馮華村,拿了他的劍,轉手挽出一道劍花,將那蠟燭削成幾段,劉複雖然不諳武功,卻知這舉重若輕,比皇城高手也不遜色。

再後來公主在上邽城背水一戰,手中握著他相贈的壓雪劍,衣裙染血,殺氣凜凜,與那柔弱外表大相徑庭,這樣的反差更增風采,見者誰又能不心折?

雖說那一縷情絲,輕飄飄的,可再怎麼說,也是曾經存在過的。

這一想,劉複又有些悲從中來。

眼淚再度冒出眼眶,但比眼淚更快的還有鼻涕,他低著頭,鼻涕不小心就滑下來滴落自己麵前的飯菜。

劉複:……

陸惟:……

劉複深覺丟臉,趁著酒意直接掩麵而逃。

“劉侯——”

身後,陸惟喊住他。

劉複跑得更快了,扔下一句我回家喝醒酒湯去,就頭也不回疾奔出門。

陸惟這才來得及續上後半句:“你說請我們吃飯,連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