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連帶楊園和陸惟的手下,也都不見了。
獄卒聽見他的怒吼,嚇得連滾帶爬過來。
眾人進去一搜,這才發現被茅草掩蓋的牆角空洞。
事已至此,崔千再罵也無濟於事,他讓人將牆角的洞填上,然後帶著滿腔怒火去刺史府。
上邽城很亂,剛走出州獄,鋪天蓋地的喧嘩幾乎就從四麵八方傳過來。
相比之下,州獄反倒安靜許多。
崔千在裡麵待了一會兒,再出來,忽然就有一瞬間的恍惚感。
他站在台階上,遙遙看見城中幾處火光,不由眉頭皺起。
混亂目前還未到不可控的地步,一切按照原定計劃進行,流民們的怒火全都發泄在富戶身上,暫時還不敢侵擾官府衙門,但當他們殺紅了眼,這種不敢會維持多久,崔千還真不敢保證。
當人性的惡被徹底釋放出來,連以往高高在上的世家也能被他們踩在腳下求饒,他們還會滿足於隻殺世家嗎?
眼前這座城池,好歹是自己待了很久的,從前也曾無數次見過它熙熙攘攘,熱鬨非凡的模樣,如今這一片狼藉,還是讓崔千稍稍感到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很快轉移方向,他想起正事,又翻身上馬,朝刺史府疾馳而去。
崔千對這條路熟稔於心,已經走過無數遍,他即便騎著馬,也能閉眼找到。
待在台階前下馬,他拾步而上,與從裡麵走出來的一人迎麵碰上。
對方失魂落魄,好似壓根就沒看見他。
還是崔千先喊了一聲。
“杜長史?”
杜與鶴渾身一震,站定腳步,迷迷糊糊望向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是崔司馬啊。”杜與鶴慢吞吞回禮。
崔千無暇理會這個老學究,對方既然沒有被方良控製,就說明他根本沒威脅,他隨意行了個禮,就要繼續往前走,不意卻被杜與鶴拉住。
“崔司馬,我想求你個事。”
崔千有些不耐煩了,他正趕著去給方良彙報陸惟越獄的事。
“有什麼事,咱們回說好吧,我這忙著呢!”
杜與鶴卻沒鬆手。
“再晚就來不及了,隻能現在說!”
崔千皺起眉頭,也不好真將人一把推開。
“到底有什麼事?”
杜與鶴急道:“是那些流民,他們湧進城來,現在已經跟山匪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能不能給方使君說說,讓他趕緊派人平叛啊!”
崔千麵露譏諷:“您先前成日躺在家裡裝病,什麼事都不乾,得罪人的差事,都讓使君與我乾完了,如今有事,倒是會出來裝好人了?”
杜與鶴嘴唇微微一顫,苦笑道:“我明哲保身,我貪生怕死,回頭我便上折辭官請罪去,可這次那些流民搶完了富戶,就開始對平民百姓下手了,已經有許多百姓遭殃,被當成富戶一殺了之,這等場麵,難道方使君和崔司馬還打算袖手旁觀麼?難道真得等他們把整座城都屠光了才出手嗎?!”
崔千冷冷道:“使君日理萬機,待需要出手,自然就會出手了,我隻聽命於使君,您與我說也沒用!”
說罷他頭也不回,邁步進府。
“我知道使君被世家算計,三番兩次,心中有怨,但冤有頭債有主,這怨恨總該衝著世家去吧,牽連平民百姓算什麼!”杜與鶴在他背後大聲道。
崔千猛地轉身!
他陰惻惻看著杜與鶴:“杜長史慎言,回家路上可要小心些,彆好端端從馬車上摔下了,若是無事,還是在家躺著吧,反正你從前也是這麼躺過來的!”
杜與鶴與他陰冷的眼神對上,不禁打了個寒顫。
崔千不再理會他,大步離去。
第57章
崔千通稟之後,由人帶路入了院子,在書房外麵停下。
書房的門是敞開的,方良正在裡麵閱讀公文。
崔千知機停下,沒有再往前。
倒是方良抬頭看見他,主動招手。
“愣在外頭作甚,快快進來!”
“使君,陸惟跑了!”崔千忙拱手道。
方良微微一愣:“怎麼跑的?”
崔千將州獄監牢牆角的地洞說了一下,末了憤憤道:“下官方才想起來,幾年前這州獄正是楊園督造,他必是在裡頭留了後手,如今才讓陸惟逃脫。早知道,就不該將他們關在一處了,下官已經命人徹查州獄,必要將這樣的漏洞隱患清除乾淨!”
方良點點頭,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波動。
崔千:“要不要全城搜捕?”
方良道:“現在流民軍正是鬨得最厲害的時候,他隻要躲進去渾水摸魚,我們就找不到他,先不必輕舉妄動了。”
崔千猶豫了一下,還是進言道:“方才我來時遇到杜與鶴了,那廝天天躺在家裡告病躲事,如今倒是會裝起好人來了。不過他說了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如今流民鬨大了,連尋常百姓都不放過,要不要下官去告誡王二,讓他們收斂點?”
方良看他一眼:“有世家來找你說情了?”
這一眼看得崔千如冰雪澆頭,立時一凜。
“沒有,他們差不多都被殺完了,我是怕再這樣下去,恐怕於使君名聲有妨礙!”
“一心,”方良叫他的表字,“李家能在上邽城生根發芽,不僅僅因為他們出自隴西李氏,有本家的威勢支撐,更是因為他們幾代人經營下來,城中樂坊食肆,甚至木工染坊,十有八九,東家都是李氏,加上世家門第,與隴西李氏同氣連枝,在整個秦州如無名刺史,要讓誰生就能讓誰生,要讓誰死就能讓誰死,這上邽周邊的土地,也大都是他們的,甚至連天子詔令都可以不放在眼裡,這種情況下,要如何將他們連根拔起?”
方良冷冷道,他此刻的神情,竟與尋常和善判若兩人。
崔千從前去過寺廟,他看此刻方良,就像看寺廟中殺氣騰騰的金剛。
“李家在秦州這麼多年,上邽城兒女幾代,連親戚帶親家,還有門客,管家,不止李氏府邸裡的那麼多人,那些人背靠大樹,不知吸了多少血,占了多少便宜,寧可錯殺幾個,也絕不放過一個。尋常之路,隻能留給尋常之人,想要斬草除根,隻能讓苦大仇深的流民來對付他們。”
“還有賀家和孫家等,雖為商賈,卻也不是全無背景的,那賀家背後的家主,就是數珍會的東家之一,數珍會又與南朝有千絲萬縷的勾結,我雖然與他們短暫合作,考慮將公主送給他們,交換些好處,卻不代表我要事事聽他們的。賀家如今被流民所衝,他們的下場,也是一個下馬威,爪子伸得太長,小心被砍斷。”
“一心啊,你雖姓崔,卻是窮苦出身,與清河崔氏沒有半點關係。如今世道,人人都想攀附世家,博一個好前程,你卻不願如此,這是你的骨氣,卻也會讓你這條路走得更加艱難。今次事成倒也罷了,我們在長安左右都有一席之地,但若事敗,你就直接走吧,也不必管我了。”
聽到這裡,崔千立刻單膝下跪!
“還請使君勿出此不祥之語!我自追隨使君起,就從未想過後退半步!”
方良歎了口氣,親手將他扶起來。
“我做事素來喜歡做最壞的打算,如今所有事情雖然都在預想之內,未必就不會發生意外。世上最難測的就是意外,多少英雄豪傑都死在這上麵,也許事後回想,人人都能剖析一二,可當局者迷,誰又知道自己的意外會是什麼?好了,不說喪氣話,何忡的急報已經送到,若無意外,他今日要起兵了。”
崔千精神一振,麵露喜色:“他果然是守信之人!”
方良:“所以我們的打算也要提前了,最遲明日天黑之前,就得做個決斷。”*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崔千:“那您還準備將公主交給數珍會帶去南方嗎?”
方良搖搖頭:“若公主願寫檄文,或者轉投陣營,我會考慮留她一命,但這位公主想必不可能背叛他們章家打下來的江山,最後也就是陣前祭旗罷了。”
崔千遲疑:“南邊開了不錯的條件,還願意以賀家半數糧食相換,我們起兵之後,正是急需糧草。”
方良意味深長:“上邽本也有糧草,隻是多被李家賀家囤積,這次流民軍殺進來,正好幫我們收了一批。我雖反了他章家的江山,章家卻與我無仇無怨,先帝甚至於我還有恩,章玉碗和親十年,邊疆就有十年太平,殺人不過頭點地而已,我不願折辱她。”
崔千沉默片刻,點頭拱手:“我明白了,多謝使君教誨。”
……
“幸、幸好咱們跑得快,要不再晚一點,就得被人逮個正著了!”
楊園躲在牆後,遠遠看著崔千帶著人進了州獄,很快又怒氣衝衝出來,不由露出後怕的表情。
他趴著看了半天,沒等到捧哏和回應,下意識扭頭,卻見陸無事已經走遠了。
楊園大吃一驚,趕緊追上去。
“你怎麼就跑了,我話還沒說完呢,咱們這是要去哪?”
陸無事還奇怪他怎麼會追上來。
“楊郎君,我們自然出來了,那自然橋歸橋,路歸路,您不是想要去找方良嗎,我自然是要去找我們家郎君的。”
楊園:“不不,我想了一下,還是先不去找方良了!現在這局麵,他一個人根本壓不住,我去找他,不就等於自投羅網嗎?我還是跟著你去找陸惟吧,他看上去好歹有點能耐,雖然比我差一些……”
陸無事無奈,他現在躲城裡流民和府兵都來不及,根本不想再帶個包袱累贅。
“要不然您就回楊家先去等著,說不定事情很快就會平息。”
他心不在焉,跟哄孩子一樣敷衍楊園。
“拉倒吧,我就不信現在楊家還能回去,怕是渣都被搶光了,再怎麼說,我家肯定也是目標之一吧!”
兩人正好遠遠溜著牆根路過李家,在看見李宅的慘狀之後,楊園打了個寒噤,他的確本來是想回楊家去看看的,這下算是徹底打消念頭了。
“你是不是要去城南?我剛聽陸惟說,公主的護衛有可能藏身在那邊?那你得帶上我,不然我就去告密,讓他們帶人去城南把你們一網打儘!”
楊園的理直氣壯在陸無事麵無表情扭頭看他時,頓時變得心虛。
他訕訕一笑:“我這不是說笑嘛,最近糟心事這麼多,逗著玩呢!”
陸無事歎了口氣:“我不去城南,我要出城。”
楊園愣了一下,大喜過望:“你準備去梁州搬救兵嗎?對對,我怎麼沒想起來呢,找梁州司馬楊深,他是我堂兄,我們去找他,他一定會相信我們的話,讓梁州刺史舉兵過來解圍的!”
陸無事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根據我們郎君的推測,梁州很可能也跟著秦州一塊造反了。”
楊園:“怎麼可能?!”
“單憑秦州一州之地,西有李聞鵲,東有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