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半步。
他隻能選擇回身拒敵。
刀鋒當前,其勢如山崩,其氣如狂風,陸惟之前隨手從染坊牆邊撿起來的竹竿,即便及時迎上去格擋,也是瞬間被砍為兩截的下場。
刀氣勢不可擋,又重重劈在陸惟身上!
陸惟連退十數步才止住身形,吐出的血染紅了蒙麵的布巾。
他的肩膀隨即多了一道傷痕,血瞬間湧出,同樣浸濕了他身上的玄衣,甚至套在外麵的粗布衣裳也很快見了紅。
這已經是陸惟見機得快避開要害,否則這把刀剛才就不是劈在肩膀,而是他的腦袋上了!
但一刀既落,崔千根本沒有給對方喘熄的工夫,又是運力一刀劈了過來!
他也不問陸惟揭開蒙麵了,等把人拿下,自然能知道身份。
陸惟自然也明白對方打算,在他站定之時,人已躍起,撲向旁邊落馬的士兵!
對方身上也背著一把刀。
陸惟不善用刀,但此時此刻,生死存亡,已經容不得他挑剔了。
刀既出鞘,陸惟毫無猶豫遲疑,直接就掃向崔千。
他受傷的肩膀不在拿刀一邊,這一刀掃出去,大有以刀為劍,一劍掃千鈞的架勢,凜凜生威,氣衝牛鬥,刀氣灌注其身,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刀,瞬間隱隱鳴動,若浮生機。
崔千也是大吃一驚,他根本沒想到自己隨意攔下的一個人竟如此棘手。
這一刀掃來,自己如果接個正著,難免也會跟剛才對方一樣退個十幾步再嘔出一口血。
他手裡這把刀,乃是名師所鑄,堅韌異常,對方手裡卻是普普通通的刀,正要說起來,還得是對方略勝一籌。
崔千當下也不敢小覷,連退了數丈之遠,又全神貫注運氣在身,握緊手裡的刀,如臨大敵,將此人當作生平罕見的對手。
誰知陸惟這一刀揮出去,卻根本沒有乘勝追擊的打算,直接收刀轉身,輕鴻縹緲,化為幾道虛影,人就此消失在視野之中。
崔千先是愕然,而後大怒!
“給我追!”
他一聲令下,左右兩邊的府兵聞聲而動,紛紛朝前追去,倒是無人去管那些流民,和那個被救下的女童了。
陸惟去勢極快,眨眼就不見人影。
府兵們隻能在地上追趕,氣喘籲籲,根本看不見對方在哪。
最後還得靠崔千一人,在屋簷瓦角上縱身掠走。
但上邽城中房屋又極多,鱗次櫛比,錯落相鄰,視線被遮擋,很快就將人追丟了。
崔千意識到這樣的追趕根本無濟於事,隻能悻悻然停下來。
除非全城搜捕,挨家挨戶敲門,不然肯定很難找到此人。
但目前的情況是,在方良和崔千的有意放縱下,上邽城處於半無序狀態,高門大戶被滅門的不在少數,流民軍殺出凶性了,根本停不下來,尋常百姓們則戰戰兢兢躲在家裡,生怕出門就被當成肥豬殺掉,不少商鋪也都遭到劫掠,甚至府兵裡扮成流民混入其中參與劫掠的也不在少數。
這樣的情況起碼還要持續兩日,兩日之後的第三天,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不,也許進展快的話,第二日快要結束時,就能見分曉了。
想及此,崔千也不那麼憤怒了。
他冷冷看了陸惟消失的方向一眼,對氣喘籲籲追過來的府兵道:“先不必追了,跟著我走,守好刺史府一帶,和附近官眷家屬就行。”
手下紛紛應諾。
上邽城再難過,這批府兵也沒有被虧待過,是實打實的親兵,忠誠度毋庸置疑。
陸惟雖然蒙著麵,但崔千心裡早就有所猜測,他帶著人直奔州獄而去。
確切地說,是直奔陸惟所在的牢房。
……
輕鴻樂坊。
章鈐也很焦慮。
昨夜事變之前,公主有所預感,讓他去城南找出樂坊安頓下來。
章鈐聽命行事,將公主帶來的侍衛分成兩批,其中一部分留在官驛保護公主出行,另外一部分,則以精兵為主,被章鈐帶走,分散在城南這處輕鴻樂坊周邊的民居,這些民居大都是外地商人過來玩耍,臨時金屋藏嬌之所,平日沒人的時候就空著。
章鈐一次性租下來,給的是一個月的錢,因為事發倉促,難免要被牙行敲詐一筆,不過現在證明這筆錢付出是值得的,起碼他們沒有在官驛被一網打儘。
但更大的問題來了,公主被扣住,城門被封鎖,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之前章鈐以為公主讓他在外麵待命,是防著府兵裡有人作亂,卻沒想到竟是另一個最壞的局麵,一個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毫無準備的局麵發生了。
城中早已亂作一團。
雖說流民軍還未殺到這裡來,但這些樂坊的東家都是李家,李家早就被流民殺光了,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樂坊,坊主與歌伎們驚慌失措,就怕什麼時候被流民軍殺過來一鍋端了,全都躲在樂坊裡不敢出去,章鈐將樂坊包下來,他們仿佛就有了主心骨,更是求之不得。
正當章鈐準備帶著人去殊死一搏,試圖把公主救出來時,風至帶著許福找上門來了。
分散在樂坊周圍的公主衛,無時無刻不在盯著這片區域,風至一出現,馬上就進入他們的視野,被帶到章鈐這裡。
“我臨走前,殿下讓我過來找你,並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我想,以殿下的聰明,應該早就料到自己會被軟禁,讓我們以靜製動,應該也是為此而說。”
風至臉色蒼白,不是驚嚇,而是累的。
她前腳帶著許福剛走,後腳流民就進城,他們這一路過來,還差點撞上流民軍,風至一人要走倒是不難,可還帶著個許福,就難免有些左支右絀了。
章鈐眉頭皺得很緊,沒有因為她的話鬆開半分。
“那殿下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可以出手?他們軟禁殿下是為何?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坐視不管吧?”
風至道:“我猜殿下的意思,應該是說,崔千跟流民軍勾結,不殺殿下,而隻是將其軟禁,應該是有用意的,他們暫時需要殿下活著,除非鬨出更大的事情。再說以我們現在幾個人,就算衝進驛站救人出來,也很難離開上邽城走多遠,不如趁這幾天把城防摸熟了,到時候從南門這邊走,說不定還容易些!”
“我想補充一下……”
老黑,哦不,是許福在旁邊怯生生舉起手。
“方才咱們遠遠看見的流民軍首領,讓我想起一件事來,大概幾日前吧,我出門給楊府采買花種,曾看見有人進出刺史府後門,那模樣好像就是那個首領,但剛才離得遠,天色又暗,我也不敢肯定。”
章鈐和風至相視一眼,難掩震驚。
如果許福沒看錯,那就說明跟流民勾結的不止崔千,還有方良。
整個秦州府都反了?!
這樣一來,他們要救人的難度也會變得更大。
章鈐咬咬牙:“要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現在殺過去吧!正好趁著城內還很亂,可以渾水摸魚……”
風至有些意動,可她想到公主一開始沒走,正是因為要保全陸惟。
“那陸郎君他們怎麼辦?還有你家媳婦和雨落,我們隻有一次機會,對方不可能讓我們來回救人的。”
章鈐正要說話,外頭響起敲窗的聲音。
三人一凜,立時閉嘴。
許福更是趕緊躲到風至後麵。
這沒出息的模樣讓風至不由瞪他一眼。
許福訕笑。
章鈐快步走過去,支起窗戶,沒看見人。
但他心頭越發警惕了,正想翻出去看,就聽見一個低沉暗啞的聲音。
“是我。”
章鈐一愣,禁不住失聲。
“陸郎君?!”
陸惟實在是跑不動了。
他來到南城之後,還不能貿然大搖大擺每間樂坊都搜過去,找了幾間,在外麵聽了會兒,確認章鈐他們的身份,這才翻身下來。
傷口一直在流血,幾乎見骨,大半邊的衣裳都被血浸透又乾了一遍。◎思◎兔◎網◎
章鈐在給他上藥包紮時,自己仿佛都能感覺到那種徹骨的痛楚,忍不住齜牙咧嘴。
在這樣的傷勢下,陸惟能走大半個上邽城,還細心探查,確定他們的位置,甚至現在神智還算是半清醒的,其心誌之堅堪稱驚人。
恐怕軍中最能熬得住傷痛的老兵,也不過如此。
陸惟閉目養神,直到章鈐將傷口包紮得差不多,他也覺得勉強養回一點精神了,這才開口說話。
“現在暫時不動。”
饒是喝了一大碗水,他的聲音還是嘶啞得可怕。
“方良不會一直這樣袖手旁觀下去,他一定會找個合適的時機,將流民軍收拾乾淨,再以他們的旗幟起事。”
經過幾日掠奪的流民,早就不是剛進城時隻為一頓溫飽就能拚命的流民,他們見過那麼多榮華富貴之後,心態也會起變化,到時候收拾起來是最容易的。
不得不說,方良雖然陰險狠辣,但對人心揣摩,的確說得上精通。
陸惟閉了閉眼,聲音又低了一些。
“但流民軍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雖然是倉促起事,但也有首領,否則不可能聚集在一起,等到方良崔千想要他們的命,他們被逼到背水一戰,怎麼都會拚了命跟秦州府兵對上,屆時才是上邽城最混亂的時候,也是我們的機會。”
章鈐和風至相視一眼,他們剛剛獲知方良很可能才是這起變故的主謀之一,心情還處於震撼之中,一時半會想不到那麼多。
“那殿下那邊……”
“殿下暫時不會有事,方良造反,估計是要利用公主的名義,扯虎皮作大旗,在城中流民沒有解決之前,方良不會動公主的,哪怕他想用公主甩鍋推卸責任,也得先留著公主一命。”
陸惟感覺自己約莫是失血過多,眼前都開始發黑了。
但他麵無表情,竟讓人看不出分毫。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除此之外,任何輕舉妄動,都是自尋死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但章鈐風至他們離得近,勉強還能聽見。
章鈐原是心急如焚,見陸惟如此,隱隱看出他平靜之下的強弩之末,倒也不好一直追問了。
“陸郎君,樓上有房間,我扶你上去休息吧。”
陸惟沒說話。
章鈐:“陸郎君?”
還是得不到回應。
章鈐有些不確定了,他彎腰看去,不由伸出手,小心翼翼在鼻下輕探,然後鬆了口氣。
陸惟竟是坐著昏睡過去了。
前一刻,他還在與兩人說話,現在說睡就睡,可見整個人都倦到極點。
……
崔千直奔州獄。
方才交手,近距離對上時,他覺得對方眼睛有些熟悉,心裡便有了猜測。
但猜測歸猜測,還得眼見為實。
當他看見一間空蕩蕩的牢房,即使有所心理準備,還是禁不住怒火中燒。
不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