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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386 字 6個月前

歎了口氣,像是為這一團亂麻感到厭倦。

“再等幾日吧,大雪封路,人手不足,往哪個方向去尋人都無法。”

公主也掩嘴打了個嗬欠,扶著風至的手下了馬車。

“我也得去補個覺,待晚些時候再去見魏氏吧。”

她走沒幾步,忽而回頭。

“那藥丸你吃了?”

陸惟麵色不改:“吃了。”

公主笑道:“那我讓雨落再製些新的送過來,保管把陸郎調養得活蹦亂跳,能在我前麵擋上無數回。”

瞧,又是陸郎了。

這脾氣說風就是雨的,你永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笑%e5%90%9f%e5%90%9f的麵孔底下是嘲諷,生氣,還是真正的高興。

陸惟掀掀眼皮,充作回應。

他也回屋補眠去了。

這上邽城眼看著風雨欲來,再不多睡會,就得熬得跟方良一樣皺紋橫生了。

公主一覺醒來,已是天黑。

她有些餓了,正好雨落奉來肉糜粥,配上幾道小菜,極是開胃。

“陸惟呢?”公主問道。

“陸郎君於兩刻鐘前來過,見您未醒,就先往州獄去了。”

“如此心急,便也不等我一等?”

雖是這樣說,公主倒也稍稍加快了動作,用完飯,披上風至拿來的大氅,漱了口,就往外走。

但到門口,她望著黑沉沉的天,卻忽然改了主意。

“不坐馬車了,騎馬過去。”

雨落不讚同:“殿下,外頭冷。”

公主隻用一句話就打回她的異議:“柔然的冬天比這裡冷多了。”

對上公主,雨落每回都是妥協,這次也不例外。

她很快讓人牽馬過來,公主翻身上馬,帶著風至和章鈐,走的卻不是尋常去州獄的近路,而是特地繞了一圈,還順便去了趟城樓附近。

“前麵那鋪子的枇杷糖好吃,你去買一些來。”公主對風至如是道。

風至有些迷惑,公主剛吃過飯,肯定不會嘴饞,而且那枇杷糖先前都給了陸郎君,公主怎麼會知道好吃不好吃?

但她還是依命去了。

那鋪子原是要關門了,風至上前,趁著人家把最後一塊擋板插上之前,愣是伸一隻手進去,與那店鋪東家說明來意。

公主騎在馬上,則隨意眺望四周。

城樓下麵不遠處的空地搭了一大片的棚子,有一部分被放進來的流民,正在那棚子下麵休息。

他們下麵墊著草席和薄薄的被子,身上蓋的棉被也是縫縫補補的,能擋住多少寒意尚且存疑,可總比在城外餐風露宿好,方良能放一部分人進來已是極限,再多的城裡就容納不下了。

即便是這些人,他也因為官倉告罄而發愁,這些流民手裡捧著的窩窩頭和粗糧粥,可能有一部分還是來自公主剛剛捐給方良的那一半糧食。

許多人頭挨著頭,腳挨著腳縮在一起,這樣就可以借彼此的體溫來取暖,人群中似乎還有一小撮人單獨離得遠一些,身上的被子也比彆人多了一張,其中有個人,看不清麵目,似乎察覺公主的注視,也抬起頭往這邊望過來。

看來就連流民的圈子,都分個三六九等,此人明顯是流民裡的小頭目,或者仗著身強體壯拿到更多資源。

但公主沒有上前炫耀施恩,或者教訓對方的意思,她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公主隻是掃了棚子的方向一眼,很快又望向城樓。

今日守夜巡視的兵卒,好像比平時少了將近一半。

因為天氣太冷嗎,還是增援城中其它地方了?

章鈐不知道公主在看什麼,看得如此入神,就也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卻隻能看見城樓上插著火把的光亮中,來回巡視的人影。

“章鈐。”他忽然聽見公主跟他說話,“你不要隨我去州獄了。”

他愣了一下:“殿下?”

公主:“你今天剛到,一路奔波勞累,沒必要陪我進去聽那些絮絮叨叨的案子,就在城中找一處樂坊快活去吧。”

上邽城宵禁,但總得給一些有錢沒地方花的人消遣,在特定區域的個彆樂坊酒坊是會開放的。

章鈐還是不明所以,但他跟隨公主多年,很快就品出一些東西。

公主讓他去樂坊,沒讓他回官驛等著。

公主明知道他已經成親了,跟妻子感情甚好,這些年沒有二心,還讓他去“快活”,這是以前的公主絕不會說的話。

也就是說,公主覺得他待在官驛不合適,讓他帶著人去外麵找個地方待命。

出於多年的警醒,章鈐渾身寒毛霎時根根豎起!

他忍不住壓低聲音:“殿下……”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公主沒說話,搖搖頭,意思就是沒什麼事情。

章鈐有些糊塗,但他知道公主不會無的放矢,還是拱手應是。

幾息的工夫,主仆二人就頗有默契完成了交流。

不遠處的棚子下麵,那個身上蓋了兩床被子的人用胳膊肘捅一下旁邊同伴。

“她是誰?”

“身邊那麼多人,應該就是前兩日入城的那個什麼寧公主吧?”

“公主嗎?原來這就是公主。”

黑暗裡,年輕人的眼睛亮得出奇。

同伴小聲調笑:“二郎,你看上了?聽說那公主嫁過人了,還是個柔然可汗,不過也還年輕,寡婦的滋味我嘗過的,以前我們村裡……”

他越說越小聲,內容卻是越來越不堪入耳。

其實他們離得雖然不遠,但公主周身那些人的火把並不足以將公主的麵容照亮,他們連公主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王二也不是像同伴臆想的那樣對公主有非分之想,他隻是盯著公主的周身氣度,公主的座駕,還有公主身邊將她簇擁如月的那些人,不由心如擂鼓,幾句話在腦海來回激蕩——

這便是公主的儀仗嗎?

好生氣派,好生威風!

公主都這樣,皇帝老子該是如何?

平日裡都說那些世家官宦取用民脂民膏,過的是神仙快活的日子,那公主用的該更多了吧,皇帝呢?

他猛地閉上眼,大口深呼吸,似乎也能聞見清冷空氣裡那金碧輝煌的味道,一時連身體都忘卻了寒冷,生生悶出臉紅耳熱的感覺!

待他聽見馬蹄聲聲遠去,再睜開眼睛時,就看見公主帶著人馬已經離開了。

從頭到尾,流民王二,與公主沒有半句交談,半分交集,但他卻下定了某種決心。

……

在公主前往州獄時,陸惟與楊園已經見麵超過一炷香了。

大部分時間裡,楊園基本是在發呆和震驚,然後反反複複說一句話。

“怎麼可能?”

這是他第八十九次說這句話了。

陸惟記得清清楚楚。

他盤坐在蒲團上,靜靜等待,並不心急。

州獄裡有股潮濕的黴味,聞久了仿佛五臟六腑也跟著發黴,但更讓人難受的還是從各個牢房傳出來的嚎叫和喊冤,從四麵八方鑽入耳朵,不想聽都不行。

在這種環境裡待久了,要麼像獄卒一樣脾性暴躁,要麼就跟大部分囚犯一樣,鬱鬱寡歡,性情異常。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楊園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幾時待過這種地方?

據說崔千還格外照顧,讓人給了他一間單人牢房,吃喝都讓家屬送進來,楊園待的牢房也相對乾淨一些,甚至靠近房頂還有個小窗,白日裡能看見光。

可這種照顧對楊園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

他是一個連喝水都用玉杯裝的人,而且非白玉不可,因為根據他自己的研究,“青玉冷冽,可以置刀劍,紅玉溫潤,可以盛金銀珠寶,唯獨白玉似月,皎潔無瑕,才能用來裝酒水。”

這些都是楊園平日裡掛在嘴邊的,但現在他失魂落魄盯著手裡的破碗,第九十次說出了那句話:“怎麼可能?”

“楊園,我給你最後一刻鐘,你再這樣,最後多半隻能以殺人凶手論處了。”陸惟淡淡警告。

楊園倏地抬頭:“我不是凶手!我有什麼理由去殺人?!我瘋了嗎?!”

他在陸惟冷冷的注視下,隻能強迫自己冷靜下倆,勉強回憶自己醉酒前的情形。

“鄭姬死後,魏氏被你們抓走,我心裡亂得很,又不想被關起來,就讓管家賄賂了守門的兵卒,讓我出去,我就出去喝了一趟酒,誰知道、誰知道醒來的時候,你們就說我是凶手!”

“我怎麼可能去殺黃禹?沒錯,我是看不慣他,這廝表麵豪爽,實際摳門得很,還去賭錢,輸得傾家蕩產,來問我借,我自然不肯借,他錢還沒還我呢,我殺他乾什麼!再說了,我就算殺他,能把他一家子全殺了嗎?我若想整死他,多的是機會,何必出此下策,簡直荒謬!”

陸惟:“你與誰去喝酒?”

楊園:“隻有我一個,是我常去的小酒館,那女東家與我熟識,也可以為我作證,我從頭到尾都在酒館喝酒,跟女東家閒聊。”

陸惟心說那女東家既是你的熟人,作證也無用,但他隻是繼續沉沉問道:“喝完酒之後呢?”

楊園:“然後,然後我就醉倒了,我離開酒館,要回家,後麵的事情,我不記得了……”

陸惟:“你趁著醉意跑去黃家,在黃禹一家在睡夢來不及反抗之際,將人殺了。”

楊園瞪大眼睛:“怎麼可能?!你是收了誰的賄賂來冤枉我的?是不是杜與鶴?我就知道那廝不安好心,當初不就是從他手裡強買了一個彆莊嗎,他果然記仇記到現在,竟還買通你了,他出多少錢,我加倍,行不行!”

陸惟大概知道楊園在秦州官場為何如此惹人厭煩了。

他倚仗出身,不通俗務,也不把其他同僚放在眼裡,每日除了宴飲會客就是載歌載舞,目下無塵,行事沒有章法,瞧不起除了方良之外的所有人,哪怕職務比他高。可能就連方良,他都不放在眼裡。

所以楊園出事,大家麵上不說,暗地裡拍手稱快,恐怕沒有一個人為他喊冤。

連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都要與他恩斷義絕,

這樣一個人,用來陷入案子泥淖裡,再合適不過。

陸惟看著楊園,不言不語,直到對方心裡發毛。

“你看我做什麼?”楊園又急又惱,“你倒是說話啊,我真是冤枉的!”

陸惟覺得,在此人身上,應該是問不出什麼,大可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說不定在魏氏那邊,還會有些突破。

想及此,他直接起身,轉頭就走。

“喂?陸惟?陸少卿?你彆走,彆走啊!我真是冤枉的,我冤枉啊!”

楊園這一聲,仿佛信號,州獄之中,四麵八方,霎時陸陸續續響起呼應之聲。

“我冤枉啊!”

“我也冤枉啊!”

“救命啊,冤枉啊,放我出去!”

一聲一聲的喊冤,從各個牢房傳出來,再層層回蕩,有些是故意起哄,有些則是被楊園的喊聲勾動,心情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