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也不確定,那聲音實在太微弱了,微弱到他們一開始以為有人在竊聽,後來又不得不屏息凝神才能聽見。
“好像隔著一層。”陸惟在屋子裡四處走動打量。“這屋子沒地窖。”
“會不會是在屋外?”公主道。
可屋外能有什麼遮蔽物呢?
村子那麼小,經常有人在巡視,還冰天雪地,難不成有人能躲在樹上?
而且這村子不是沒有活口了嗎?
陸惟和公主都不是會相信鬼神之說的人,他們隻會相信有人藏在某處,如果這人是某個幸存的村民,說不定就能因此揭開屠村的秘密。
屋外,院牆,水井。
水井?
公主抬起頭,正巧對上陸惟的視線。
陸惟道:“屋後那口水井,是不是被填上了?”
公主:“這麼多天過去了,還能有活口?”
陸惟馬上轉身出去,讓陸無事帶人將填井的石頭搬開。
石頭很大,嚴嚴實實正好壓在井口,幾乎不留一絲縫隙。
起初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眾人隻顧著被村子的詭異情況震撼,又見還有兩口井能打水,就都下意識認為另外一口填上的井是已經枯了,才會被村民填上,直到剛才聽見動靜。
若不是公主和陸惟耳力過人,換個人來,基本是不可能聽見那微乎其微的聲音。
屋後,石頭被搬開。
眾人站在井口往下張望。
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
有人找來火把,也隻能照亮井沿往下數尺的範圍。
但陸無事眼尖地發現井口往下的石壁有點古怪。
“郎君,您看,好像是血!”
他伸手揩了一點,指尖沾上黑紅痕跡,近前一聞,淡淡鐵鏽味,的確是乾涸血跡。
“井下好像有聲音,你們聽!”
一人突然喊起來,眾人大吃一驚,紛紛側耳湊進去聽,果然聽見微弱呻[yín],好像是在說話,但具體在說什麼,卻經由回音傳遞上來,很模糊。
既然他們已經找到好幾具屍體,這井下再有屍體也不奇怪,隻是人都死了,如何還會發聲,總不會是死不瞑目吧?
人人都想到這一層,臉上不由露出畏懼。
公主與陸惟相視一眼,已是肯定,他們方才聽見的聲音,正是井下傳出來的。
陸無事問陸惟:“郎君,我下去看看?”
陸惟沉%e5%90%9f片刻,點頭同意。
想要弄明白下麵怎麼回事,隻能下去。
陸無事找來繩索綁在腰間,拿上隨身兵器,抓住井沿一點點下去。
眾人屏息等著下麵的動靜。
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
繩索越用越長,下麵好像傳來陸無事的聲音,但同樣聽不清楚。
陸惟和公主倒不擔心下麵有什麼危險,要真有危險,早在那些人屠村的時候,就已經發生過了。
趁著等待陸無事的間隙,陸惟問了公主一個問題。
“殿下為何非要跟著我留下來?”
“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蘇芳頭上的金釵嗎?”
難得的,公主這回沒有說什麼“自然是為了陸郎”的鬼話,痛快就回答了。
陸惟道:“記得。”
那是蘇芳挾持公主一路出城的馬車上,卻反被公主製服,當時為了取信公主,她不僅選擇投誠,還給公主說,自己頭上金釵其實是一枚印章信物,她雖然暫時離開,卻會借此向公主傳遞信息,進行聯絡。
此事後來公主也與陸惟提過。
“今日清晨我在村口進來第一間屋子和最後一間屋子外麵,看見那枚金釵分彆留下的兩個梅花印記。”
梅花是特殊的七瓣梅花,蘸了唇脂印上去,他們來時正是夜晚,自然無法看見,待白天公主出門四處走動,便發現了這兩個七瓣印記。
這自然也是公主留心觀察的緣故,否則金釵那麼小,是很難被發現的。
陸惟:“她也來過?”
公主:“恐怕不止來過,她可能要給我們傳達某種消息,我懷疑這一頭一尾兩個印記隻是開始,實則循著後山方向找去,也許還能發現更多印記。”
也就是說,蘇芳可能順著村子進山去了。
蘇芳已經叛出數珍會,為什麼又會跑到這裡,還給公主留下記號?
難道她背叛是假,引誘他們去自投羅網是真?
如果他們沒有路過馮華村,沒有發現這些記號呢?
陸惟想了想,覺得事情應該是這樣:蘇芳不是神算,也料不到他們一定會走這條路,她隻是正好遇到馮華村的事情,可能被屠村凶手抓住了,也可能是尾隨而去,就順帶留下這些記號,也不指望公主他們一定會路過,一定會發現。
“動了動了,繩子動了!”
一聲歡呼打斷陸惟的思索。
負責拉扯繩索的人一上手就發現繩子重量增加許多。
“好像上來的不止一個!”
麻繩是足夠粗的,倒不虞會斷掉,隻不過這重量增加之後確實不太好操作,拉繩子的人又多了幾個,隨著眾人咬牙往後用力拉扯,陸無事慢慢冒出頭來。
他身後果然背著個人。
此人瘦骨嶙峋,臉色青白,出來時不耐天光,下意識想遮住眼睛,但手卻饑餓過度不聽使喚,連抬起來都劇烈顫唞。
“水,水……我餓……”他喃喃道,聲音幾乎發不出來。
出了井,陸無事將人放下來。
“下麵是個枯井,很多屍體,應該就這人還有氣!那些屍體跟外麵的一樣,我大概摸索了一下,脖子上都有傷痕。”
他抹了把汗,先去洗手,因為剛在下麵摸了屍體。
被背上來的人還挺年輕,此時已被喂了米粥,慢慢緩過神來。
他也逐漸適應外麵的光線,睜開眼,看見許多人圍著他,卻嚇得一激靈,坐在地上直往後縮。
“你們彆殺我,彆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彆殺我!”◢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陸惟走近一步,想打量他的神情,後者就跟驚嚇過度的小動物,整個人蜷成一團,雙手抱膝,抖得厲害。
公主道:“你彆怕,我們不是屠村的人,我們是朝廷官兵,正要回京,路過此地,發現整個村子都空了,你也是這個村子的人嗎?”
女子的聲音似乎稍稍撫平恐懼,對方從臂彎裡微微抬頭,從眼縫裡偷窺他們。
風至見狀,就主動將米粥遞過去。
剛剛此人喝了幾口,現在聞見食物香氣,頓時更餓了,猶豫一會兒,終究還是本能戰勝畏懼,抖著手捧起碗,一口口接著喝。
一邊喝一邊哭,鼻涕和著眼淚又流到粥裡,眾人不忍目睹,紛紛離得遠一些,陸惟和公主二人倒是還有耐心,等他喝得差不多,抽抽噎噎說起自己的經曆。
二狗姓馮,是馮華村的人,從小就好逸惡勞,狗見了都要嫌棄,更彆說村裡人,他家裡有父親和兄長這兩個勞動力,自己索性什麼也不乾,鎮日裡遊手好閒,看見彆人乾活就走開,看見哪家有紅白事就要去蹭頓飯,聽見市井八卦就恨不得屁股粘在那一天不動彈,但要是母親讓他幫忙乾點家務,他直接就當耳聾了。
就是這麼個人,在村子裡也有個臭味相投的同伴,對方姓華,彆人都喊他華三郎,正是馮華村另外一個大姓。
兩人從小就聽說仙翁嶺裡寶貝多,三天兩頭往山裡跑,但山裡地形險惡,雲霧繚繞,容易迷路,年紀小的時候他們還不敢深入,等年紀漸大,膽子也越發大了,就想去看看仙翁嶺裡據說最難攀爬也是地勢最複雜的龍頭峰。
“我聽彆人說,山裡有岩鹽,還不少,我就想把岩鹽弄出來賣錢,這裡不是有商隊路過嗎,賣給他們一定是挺賺的……”
馮二狗驚魂未定,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但公主和陸惟還是能大概聽個明白。
兩人進山之後不久就走散了,華三郎去了龍頭峰,馮二狗卻因為迷路,走到另外一座山去,結果兩人誤打誤撞,竟都有了驚人發現。
馮二狗帶著鎬子和麻袋,原是準備去鑿岩鹽的,迷路之後滑落山坡,意外發現一處河流下麵的石頭有些閃閃發亮的東西,他把金砂淘出來之後,又順著河流的方向,在河邊石壁上發現淺層金礦。
這可不得了,馮二狗當即大喜過望,差點以為自己在發夢,咬了半天手,差點沒把自己手咬出個血印子來,他用鎬子敲了一麻袋,原是準備背回去,又覺得太惹眼,回去定會被人盤問,說不定到時候全村人蜂擁而來,這好處就輪不到自己獨占了,於是馮二狗又將不少石頭扔在路上,隻帶了兩小塊能鑽進口袋裡的,準備回去跟華三郎商量。
誰知華三郎那邊也在龍頭峰發現岩鹽,這下兩人一碰頭,都震驚了。
這年頭鹽與鐵俱是硬通貨,一個是民生所需,一個是農具武器所用,不僅農民需要用鐵鑄農具,那些心懷不軌的起義軍造反分子,也都需要大量鐵製兵器,所以從古至今,除了少數腦子不好的統治者,官府大多嚴厲禁止私賣鹽鐵,但也擋不住民間有人偷偷走私,隻要不被抓到,便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但現在,他們不僅發現鹽,還發現了金礦?
自古以來金子難得,尤其是表層容易挖掘到的金子,原來這仙翁嶺的名字沒起錯,還真就是座名副其實的寶山!
馮二狗和華三郎兩人興奮激動不已,覺得自己好吃懶做二十多年,原來運氣是應在今日,看來天生就是合該發財的人!
兩人連家也不敢回,生怕臉上控製不住的興奮會露餡,就在山裡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商量。
馮二狗覺得可以把鹽塊和金礦帶回去給村裡人看,讓他們以後都聽自己的,再帶著他們進山集鹽挖金子,看以後誰還敢瞧不起他們。
但華三郎則有不同看法,他認為家裡人乃至同村人,從小就瞧不起他們兩個,現在有了好處就可以分一杯羹,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他偏不把好處分給自己人,他想去外頭,找那些財大氣粗的商隊合作,不僅能把鹽和金礦都賣個好價錢,也能從此在同村人麵前揚眉吐氣。
馮二狗沒見過什麼世麵,被他說得心動,又有些惴惴不安,就問他準備去找哪些商隊。
華三郎%e8%83%b8有成竹道:“我早就觀察過了,每次路過我們村子的商隊裡,就數賀家的商隊最有錢有勢,聽說他們不僅在張掖那邊開了酒樓,生意還做到了南方,總之背景最硬,我看就他們吧!”
馮二狗猶豫:“那要是他們覺得我們沒見過世麵,壓我們的價格呢?你有想要的價格嗎?”
華三郎鄙視:“瞧你這出息,前怕狼後怕虎的,就不是個發財命!你到底怕什麼,他們壓價那我就不告訴他們位置唄,有本事他們就自己去找,我倒要看看仙翁嶺那麼大,他們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
聽到這裡,陸惟忽然道:“你們說的賀家,是不是在永平城開了一間食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