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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271 字 6個月前

人活一世,能依靠的人隻有自己。我貴為公主,也不例外。周逢春但凡有點骨氣,不逃跑,興許你還沒事,可如今他跑了,你就一定沒有好下場。當你在受刑的時候,他在哪裡,他還會來救你嗎?”

眉娘攥緊了手,指節泛白,

“他既然已經跑了,你也不必再背負出賣他的愧疚。將一切來龍去脈道出,我願向李聞鵲求情,放你一條生路,你歸家也好,想繼續待在都護府乾活也罷,這一切本與你無關,眉娘。”

公主放出最後一擊,見眉娘仍是低著頭不肯說話,便隻是歎息一聲。

“你好好想想,天亮前想通了,便大聲喊,便是你不說,我也願意儘量為你求情,平息李聞鵲的怒火。”

“為什麼?”眉娘抬起頭,“我與公主素不相識,公主為何要幫我?”

公主淡淡道:“同病相憐罷了,亂世之中,人人都是可憐人,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又何必為難你一個弱女子?”

她將食盒一並塞到眉娘懷裡,起身離開。

“我說!”

身後,眉娘突然道。

“我說,但我其實知道的不多……”

公主神色未變,溫和道:“那你且等等,我讓人去給你帶一床棉被過來,這裡太冷了,再順道喊李聞鵲和陸惟進來,你就不必再多說一遍了。”

她未曾逼迫,卻處處都有關心,眉娘有些酸澀,這是她從小在叔叔嬸母家,後來在孫娘子身邊都未曾體驗過的。

公主開門出去。

門外拐彎便是陸惟和李聞鵲,他們其實一直在外麵聽著。

陸惟深深看了公主一眼。

她方才在裡麵說的親身經曆,隻怕是三分真七分假吧,也可能是兩分真八分假……柔然情勢惡劣,公主剛過去也是孤立無援不假,但以這位殿下的真實性情,怎麼可能跟小可憐一樣委曲求全,得罪她的人怕是現在屍骨都涼透了。

公主似乎察覺他的注視,衝陸惟眨眨眼,又是一笑。

……

柴房一下子湧入這麼多人,顯得很狹窄。

柴禾堆了半間屋子,差點讓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李聞鵲索性讓人將眉娘帶到客房,讓人送來熱茶。

眉娘臉色被凍得僵硬,捧著茶杯,好半天沒恢複過來。

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她緩緩開口。

“三年前,我生了場病,當時買不起藥,城中藥鋪挨個去問了,沒有人願意讓我先賒藥,以後再做工還錢,最後是樂善堂的周大夫,讓我賒了藥,還讓藥鋪的夥計幫我煎好。”

這就是她跟周逢春認識的起源。

三年前,朝廷邊陲發生了一件大事,秦州刺史沈源被下獄問罪,李聞鵲受命接替他,開始整頓軍備。

那時候李聞鵲落腳還不是在張掖郡,因為張掖當時還未收回來,他隻能從秦州開始,步步籌劃,向張掖推進。

這些事情暫時跟眉娘沒有關係,她因為賒藥的事情認識了周逢春,對他自掏腰包為自己墊付藥錢感激不儘,在做工還了錢之後,還時不時給周逢春送點吃食和香囊之類的小物件。

周逢春年少有為,醫術不錯,又沒有家室,孤身一人在本地,還拒絕了藥鋪老板想把女兒嫁給他的賞識。

眉娘少女情懷,心裡有點竊喜,覺得周逢春可能是喜歡自己,但另一方麵,在見過藥鋪東家女兒的美貌之後,她又清醒意識到,這種可能性很小。

周逢春始終待她以禮,沒有更進一步的逾距,但也保留適當的關懷。

轉年眉娘十八了,家裡叔叔嬸子想把她嫁出去,好賺取一點嫁妝,再為兒子成家,便開始給她物色人家。

眉娘有點急了,她跑去問周逢春,對方卻含糊其辭。

朝廷跟柔然幾次打仗,有勝有敗,但情況向好,一路推進到張掖郡,為表收複決心,李聞鵲直接帶著人駐紮在永平城這裡,以自己為先驅。

他的妾室孫氏來到邊城照顧李聞鵲起居,孫氏身邊也需要侍女服侍,人選將在永平城裡找。

周逢春將這個消息告訴她,讓眉娘可以去試試。

不管怎麼說,在都護府待過再出來,總歸是身價高一些,說不定以後還能去大戶人家乾活,而且正好可以避開叔叔嬸嬸的逼婚,她將工錢給他們,他們自然也不會再說什麼。

眉娘抱著忐忑的心情去試了,還真被看中,成為孫氏身邊兩名婢女之一,另外一個就是木娘。

眉娘說得很細,帶了些追憶過往的情緒。

陸惟等人沒有打斷她,聽得也很仔細。

許多人都說陸惟斷案如神,但實際上案子往往都由無數個細節組成,而這裡頭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們,他們的悲歡喜樂,都會影響事情的走向。

懸崖勒馬還是一意孤行,也不過是在許多人的一念之間。

在都護府的日子要比想象的輕鬆許多,孫娘子不是個難伺候的人,雖然隔三差五總會鑽牛角尖,有點小病小痛,但是木娘比眉娘更上進更殷勤,有她在,眉娘偶爾還能偷偷懶。

孫氏雖然不是李聞鵲的正室娘子,可李聞鵲身邊就這一個女人,還主持都護府內務,於是許多都護府的下人都會來巴結孫氏,這其中就包括那名廚娘。

“廚娘姓蘇,閨名不曾與我說過。孫娘子是南方人,吃不慣西北口味,那蘇氏做的菜,卻總是符合孫娘子的胃口,久了就能在孫娘子麵前露臉,她聽說孫娘子有恙,就說自己從前老家祖父是大夫,自己也學過幾手,就獻上方子。”

廚娘失蹤之後,李聞鵲派人去收養她的那戶人家問過,得知蘇氏根本就沒有提過自己從前學過醫術,更不要說什麼當大夫的祖父了。

但孫娘子先前並不知道,她吃了藥,有所好轉,從此就待廚娘蘇氏更親近了。

有一回,眉娘休沐外出,她上周家去找周逢春,卻發現蘇氏也在,這才知道兩人竟是認識的。

見眉娘不高興,周逢春就對她解釋,說蘇氏是過來詢問藥理的,眉娘自然是不相信,周逢春見她麵色冷淡要離開,一副恩斷義絕的模樣,隻好單獨留下眉娘,向她坦露了自己的身世。

“他說他本名不叫周逢春,而是沈冰,他與李都護有滅家之仇,所以潛伏在本城,以醫術為生,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一雪前仇。”

“等等,你說他叫什麼!”

李聞鵲先是一愣,而後驀地失聲。

“沈冰,他說他叫沈冰。”眉娘道,“是原秦州刺史沈源之子。”

李聞鵲深吸口氣,平緩心緒:“你接著說。”

眉娘:“沈冰說,他父親當初並非擅自行事,而是接到朝廷密令,和公主手書,才決定出兵的。後來沈源被捕,就發現自己收到的密令和手書,全是假的。最有可能冤枉栽贓他的,就是李都護你。”

“放屁!”李聞鵲勃然大怒,“若非沈源出事,陛下原本想讓我入蜀,雖說我從前在沈源麾下,可我老師便是沈源昔日上司,我也曾立下汗馬功勞,他一介黃口小兒,什麼都不懂,竟以訛傳訛!”

這些天,都護府接二連三後院起火,加上公主遭遇刺殺,李聞鵲疲於奔波,忍耐已到極限,聽見眉娘的話,腦海裡那根弦當即就斷了,再也保持不了冷靜。

其實,陸惟先前也懷疑過沈源之死可能跟李聞鵲有關,因為他是最直接的受益者,但後來,張掖郡頻頻出事之後,陸惟就打消懷疑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因為李聞鵲不可能在邊城不殺沈源,在路上也不殺,偏偏在對方抵達京城時殺,這幾乎是對天子的一種挑釁了,而李聞鵲的觸角還沒伸長到那地步。

如果真是李聞鵲乾的,那現在他也不至於麵對城中亂象焦頭爛額了。

“李都護,稍安勿躁,這隻是沈冰的一麵之詞,眉娘轉述罷了。”陸惟道。

眉娘有些害怕,但已開了頭,隻能說下去。

“這都是周逢春說的。他說——”

周逢春說,他心憂家仇,夜不能寐,所以無心兒女婚嫁,也怕連累了眉娘,並非對她無情。

此情此景,被人以身世秘密相告知,眉娘本就對周逢春有情,又深感自己被信任,自然是馬上信了,還很同情他的遭遇,兩人至此攜手坐下,麵對麵開誠布公。

周逢春說自己想報仇,但是李聞鵲身邊護衛重重,他無法殺了對方,隻能采取彆的辦法,更能讓李聞鵲刻骨銘心,那就是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李聞鵲忍不住冷笑:“自己無能,卻還要為牽連無辜婦孺找借口,我若是沈冰,在他爹死的時候,便羞愧得一頭撞死算了!”

陸惟關注的卻是另外一個地方:“沈源驍勇,當年我亦有聽聞,作為他的獨子,沈冰卻不會武功嗎?”

李聞鵲搖搖頭:“我與沈源關係不好,當年周圍人都知道,自然不會去打聽他的家事,否則倒顯得我彆有用心了。”

倒是公主說道:“先帝,也就是我阿父在位時,我曾聽他老人家提過,沈源家中有一獨子,因為幼年時貪玩摔了腿,從此無法習武,沈源隻能找先生讓他學文,還在禦前請求額外開恩給獨子一個世襲的職銜。”

眉娘啊了一聲:“難怪周逢春他走路,平時看不出來,走快了便會有些微跛!”

當時她還曾暗暗想過,自己身份低微,周逢春既然也身有殘缺,便不算配不上他了吧。

說回當時周逢春向眉娘坦白身世,眉娘自然被驚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反應過來,忙忙向他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往外說。

這段時間裡,李聞鵲數次與柔然交戰,最後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仗,徹底將柔然人趕跑,連在外和親的公主也會回來。北朝百姓揚眉吐氣,一掃往日頹廢,邊城裡人人奔走相告,歡呼雀躍,都覺得以後不必再擔心被搶掠殘殺。

周逢春告訴眉娘,公主歸朝,將會在本城下榻修整一段時日,李聞鵲必要戰戰兢兢仔細應付,如果公主出事,李聞鵲也會被連累丟官,隻要他身邊沒有那麼多守衛,再要對他下手,就容易了。

公主道:“這周逢春倒是巧舌如簧,不過也就是騙騙你罷了,李都護大破柔然,是國之功臣,哪怕退一萬步說,我死了,李都護難辭其咎,頂多也就是降職留任。再說,孫娘子死了,對李都護又有何影響呢?”

眉娘愣愣道:“他說,皇帝會覺得李都護治家不嚴,更無法治軍。”

公主歎息,這也是眉娘見識不廣,才會被他糊弄住。

換個太平盛世一統天下的王朝,也許這麼做真能讓李聞鵲被彈劾丟官,但現在,一個會打仗的武將意義非比尋常,更何況當今天子登基不久,急需李聞鵲這樣的武將來鎮守邊關,繼續打勝仗,又怎麼會自毀長城?

總而言之,眉娘信了周逢春的話。

她因為對周逢春有意,更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心甘情願幫他保守秘密,甚至幫他傳遞都護府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