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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363 字 6個月前

重李聞鵲,實際上這都護府卻跟一盤散沙一樣。

李聞鵲此人,能為將,不能為帥。

公主見他人還可以,曾有心提點他兩句,但李聞鵲對此卻不以為意。

他說:“武將隻要關心如何打勝仗,仗打得好不好,後勤糧草是否充足,麾下士兵是否齊心,至於朝堂那些爾虞我詐,不是我應該關心的,我也無權關心。像如今都護府,雖說我手下副將和楊長史他們都要聽我調遣,但楊長史背後另有恩主,我也不可能禮賢下士就讓他五體投地,這樣的事我見得多了,我如今隻為報陛下知遇之恩,專心守好這邊城便是。甭管底下人有多少歪心思,隻要不動到我頭上來,就隨他去。”

李聞鵲都說到這份上了,擺明我行我素,聽不進去,公主也就隨他去了。

但現在孫氏死了,公主也不可能當麵再揭人傷疤,就說了兩句場麵話。

“李都護不必自責,此事也是意外,誰都不希望發生。”

李聞鵲:“殿下若想換個住處……”

公主溫聲打斷他:“先前官驛那邊遭遇下毒,李都護就馬上將都護府讓出來,如今再換,不說興師動眾,城中百廢待興,恐怕也沒彆的地方了。”

李聞鵲拱手搖頭:“慚愧!”

公主:“李都護也剛到不久,許多事情還需要你親力親為,就不必為住處的事情煩心了,我在此處住得挺好,孫娘子不幸身故,李都護節哀順變。”

李聞鵲:“多謝殿芐體諒。”

沒有閒工夫多說,李聞鵲匆匆去料理後事,公主則帶著風至雨落回正院。

陸惟劉複他們要離開,與公主同路,便跟在後麵。

劉複欲言又止,幾次想說點什麼,但張開口都覺得不合時宜。

反倒是陸惟忽然停住腳步。

劉複奇怪:“你怎麼了?”

公主聽見動靜,也回過頭:“陸少卿想到什麼了?”

陸惟還真想到了點東西。

他記得他和劉複剛到張掖,就撞上都護府婢女木娘之死。當時木娘死在風雪之夜,仵作判定她因為路滑摔倒,又因深夜無人及時救助之死。

木娘就是孫氏身邊的兩名婢女之一,另外一名婢女,正是剛剛被訊問的眉娘。

而這木娘是怎麼會深夜出門的呢?據說她是去藥鋪給家中生病的老娘抓藥。

藥鋪……

陸惟記得,木娘去抓藥的那間藥鋪,就叫樂善堂!

他驀地望向劉複。

劉複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算了,此人靠不住。陸惟心想,麵無表情轉向公主。

“殿下應該記得,我曾與你說過木娘之死。”

公主果然冰雪聰明,一點即通。

“你懷疑木娘的死,也跟這件事有關?”

陸惟:“木娘從樂善堂抓藥,死在藥鋪回家的路上,當時陸無事去查過,在木娘家出來,本來還有一間更近的藥鋪,她卻舍近求遠,在樂善堂抓藥。”

公主:“是不是因為樂善堂更大,藥材更齊全?這也是說得通的。”

陸惟:“所以當時我也沒再深究,但現在孫氏死了,生前抓藥的藥鋪裡,正好也有樂善堂。”

公主沉%e5%90%9f:“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為之,那麼樂善堂應該很快會有相應的動靜。”

陸惟:“無事,你去樂善堂查一下,他們新近有無人員增減。”

陸無事答應一聲,隨即轉身離開。

他給侍從起的名字很怪,不過他本人就夠怪了,大家也就不覺得如何。

劉複看了看陸惟,又看了看公主,忽然有種自己腦子跟不上他們的感覺。

但,那又如何?

同樣是來邊城,陸惟殫精竭慮出生入死,自己有吃有喝還不用管那麼多。

這麼一想,劉複就又快樂起來了。

翌日一大清早,公主剛起,還未來得及用早膳,出去打聽消息的風至就回來了。

“殿下,陸少卿所料不差!昨夜李都護派人分頭去四個藥鋪詢問對質,四間藥鋪都承認眉娘曾經拿過那張藥方去找他們抓藥,也都說藥方上的藥都是無毒無害的。結果陸無事今日往樂善堂一打聽,就發現少了個坐堂大夫。”

公主放下粥碗:“那大夫昨日還在的?”

風至點頭:“那大夫名叫周逢春,是樂善堂三名坐堂大夫之一,昨日和今日本該都在,結果今日卻不在,陸無事詢問之後,得知周逢春正好告病了,又設法找到他的住處,到那一看,發現屋門緊閉。”

矮牆和屋門自然攔不住陸無事,他又翻牆進去搜了一圈,果然早已人去樓空。

所以昨天眉娘說了四個藥鋪,明為招認,實際上是給周逢春通風報信嗎?

風至道:“陸少卿也將此事告知李都護,李都護勃然大怒,正準備對眉娘用刑,逼她說出真相。”

公主搖搖頭:“她既然有心為周逢春隱瞞,就已經做好受刑的準備。你去請陸惟和李聞鵲過來,就說我有一計,可以試試。”

……

眉娘蜷坐在角落,抱緊胳膊。

這裡雖然是柴房,但隻有柴禾,沒有明火。

寒風從千瘡百孔的窗紙裡呼嘯著鑽進來,又穿過柴禾縫隙,鑽入眉娘的袖子衣領,冷得她咬緊牙關,攥緊雙手,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已經過去一夜了。

眉娘望著外麵天黑了又亮,近乎麻木地想道。

李聞鵲在得到她的口供之後,肯定立刻派人去詢問,周逢春也會聽見風聲,應該能及時脫身吧?

可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呢?

這些貴人們惱羞成怒,可能會將自己殺死吧,還是會嚴刑逼供?

一想到那些殘酷的刑罰,眉娘就不由打了個寒噤。

她也是個女人,也渴望有人溫暖,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周逢春朝她伸出手,她理應回報的。

即使,這回報很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寒風沒有被眉娘感動,冰冷卻來得更猛烈了,她穿著單衣的身體幾乎被凍僵,嘴唇開始發紫,思路也逐漸飄散。

也許等不到逼供,她就會死在這裡了。

這時,有人從外麵推開門。

與撲麵而來的寒風一道,還有溫暖的香風。

眉娘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勉強撐開一點點。

她看見有人抬了個火爐進來,放在她麵前,一點點讓人暖和起來。

自己莫不是臨死前出幻覺了?

“你認得我嗎,眉娘?”

聲音在她恢複了一點點神智時恰到好處地響起。

柔和,婉約,很舒服,像冬夜裡的一道暖風。

眉娘盯著對方看了半晌,點點頭。

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眼前這女子,是剛剛從柔然歸來的邦寧公主,她當然是知道的。

她還知道,在周逢春的計劃裡,這位公主是重要一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因為“公主出事,李聞鵲最看重的仕途就徹底完蛋了,這比殺了李聞鵲還要讓他難受”——這是周逢春的原話。

“我第一年去塞外的時候被驚住了,覺得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苦寒的地方。那裡連秦菘都沒有的,我帶去的種子全都在路上受了潮,不能種了。烤羊肉我也吃不慣,帶著濃濃的膻味,還要麵對一個異族丈夫,他說柔然話的口音,也與我在中原學的完全不一樣。”

眉娘以為公主紆尊降貴過來,是想讓她招供,卻沒想到對方倒先講起自己的故事。

此時公主遞來一個紙包,眉娘低頭,竟是個熱乎乎的蔥油餅,她又餓又冷,顧不上其它,就將餅往嘴裡塞,再聽公主的故事,不由生出一絲微妙滋味。

秦菘不是什麼稀罕物,冬天的時候蔬菜無法存活,即便有,那也是達官貴人享用的,許多老百姓會先將秦菘和晚菘儲存在地窖,待冬日再拿出來慢慢吃,或熬湯,或蒸烤,眉娘家境雖然清貧,也不至於連秦菘和晚菘都吃不起。

“那一整個冬天,我每天都吃牛羊肉,他們做法與中原人也不一樣,就是烤,再撒上一把粗鹽,肉不會將就片得多薄,有時候厚厚一塊半生不熟,你不吃,便是瞧不起柔然人。很快我便臉上長瘡,害了肚子,躺在床上十天半月起不來,有一回上吐下瀉,幾乎死掉,以至於那些柔然人都說,中原女人柔弱不堪,根本當不了柔然閼氏,還說如果我死了,就當中原人食言,要重新舉兵攻打中原。”

眉娘吃飽喝足,又多了取暖的爐火,漸漸集中精神,聽得呆住了。

她忍不住道:“柔然人很殘暴,有一年他們打到張掖來,進城就燒殺搶掠,那時我還小,阿娘將我藏在醃晚菘的甕裡,我親耳聽見柔然人追著一個少年進來,將他殺死,搶走他手裡的財物!”

等眉娘出去時,那少年還沒斷氣,他哀哀望著眉娘,血流了一地,好像希望她幫忙了結自己。

眉娘嚇住了,當然不敢動手,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少年流儘了血,慢慢死去。

直到許多年過去,這一幕仍然烙在她心裡。

這也是每個邊城人的陰影,因為在朝廷徹底收複這裡之前,柔然人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次,有時是春天,有時是秋天,他們經常是為了糧食和財物,有時也搶奴隸,大部分搶女人和少年,因為女人能暖床,少年能乾活。

不是沒有人想過反抗,隻是反抗的人都死了。

十年前公主去和親,正是在朝廷對柔然劣勢的時候。

從前眉娘根本沒想過拿自己跟公主比較,因為後者高高在上,根本無從比較。

但在公主講了這段故事之後,眉娘忽然覺得,即便是公主,也身不由己,甚至比她們更慘一點,畢竟她隻要不被抓去柔然,就還能繼續當個中原人。

“後來呢?”眉娘忍不住問,她對公主的故事有了好奇。

第26章

“我好不容易學會當地的柔然口音,能與丈夫溝通了,也習慣草原上逐水而居,結果丈夫死了,柔然內亂。我沒有孩子,丈夫的叔叔、兄弟,心腹大臣,全都想要汗位,我就夾在中間,成為他們互相爭奪的物品,身不由己。”

公主的語氣還是一貫柔和,可正因為這樣,眉娘才越是感同身受。

“眉娘,你知道我為什麼來看你嗎?因為我從你身上看見了自己從前的影子,將所有希望都放在一個男人身上,可若是他棄你而去呢,難道你也要放棄自己嗎?”

眉娘沒有吱聲。

公主:“周逢春已經走了,昨晚李聞鵲派人去過樂善堂之後,他住的小院已經空了,想必是連夜離開的。”

眉娘微微一震。

公主:“這應該是你想看見的結果,但又不是你想看見的吧?”

眉娘:“……我聽不懂您的意思。”

公主:“你知道周逢春一定跟孫氏的死有關,所以希望他能脫身,彆被李聞鵲捉住,但又對他毫不猶豫走掉感到失望。”

眉娘沉默。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