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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全副精神,她點了點頭。“就請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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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女賬房都是四十來歲年紀,進退之間舉止有度,即使到了這把年紀,看著也是眉清目秀,頗有幾分風韻。兩人規規矩矩地給七娘子見了禮,就由其中一人捧了一本新賬上來,送到七娘子跟前,輕聲道,“回少夫人,這是我等二人以揚州規矩,為少夫人寫的賬本。一式二份,一份蘇州碼子,一份官用簡字,請少夫人過目。”

當時官方民間,凡是記賬都用蘇州碼子,一般人是很難看懂的,高門大戶的小娘子,更是沒有必要和這樣卑下的算籌文字打交道,七娘子雖然從小有主意,但卻也沒能接觸到蘇州碼子。更別說古代的賬本不像現代表格,進出一目了然,還可以做各種圖表幫助理解。這一本賬冊拿起來,格式繁復,字體花花綠綠如天書,不是專業賬房很難看出其中門道,自然也就給了有心人很多做手腳的機會。

七娘子揭開賬冊看時,卻是眼前一亮:這兩個賬房,倒真有些不凡之處。

她們別出心裁,沒有采用豎式記賬法,而是和後世一樣,從左到右列出表格橫寫,一律以漢字簡體代表數字,支出使用紅色謄出,收入用的是孔雀藍顏料,這樣看來,除了數字不是阿拉伯數字之外,支出收入一目了然。采購的、金銀器皿的……各項欄目也都分別整理出了幾本賬相對的部分,采購手上的小細賬和賬房裡的大帳對比,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有些有出入的地方,格外用黑筆打勾,就是七娘子這樣的外行人看這一本賬,都說不上吃力。

“果然是鹽商府裡出身,就是單單說這做帳的工夫,都難得了!”她沒有吝惜自己的誇獎——像這樣有一技之長的專門人才,即使是高門大戶,在她們跟前也沒有太多的架子。

兩個女賬房對視一眼,都微微一笑,其中一個道,“我等容貌平平,自小學會記賬,才有容身之地。這一點本領,讓少夫人見笑了。”

七娘子聽她口氣,已經知道這是揚州瘦馬中的中等貨色,因為容貌不大好,是以從小學了記賬本事,長大後進商人家中服侍,簽的是死契,又是女子不能隨意出門,使用起來要比外頭的賬房先生更方便得多,那些個鹽商巨富身邊,有的甚至有十多二十個這樣的女先生。這兩個人能被挑選出來獻給閣老,想必也是女賬房中的佼佼者了。

她心下倒是一動:這樣說來,以後往賬房裡填充人手,倒可以去揚州采買些這樣的年輕女兒回來調教……

七娘子很快又把這想法推到了一邊,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翻了翻賬冊,又合上了這沉重的本子,吩咐立夏,“給兩位先生泡茶——先生們坐。”

兩位女賬房就大大方方地在繡墩上坐了下來,又和七娘子通過了姓名,這兩人一個姓莊一個姓紀,果然都是四十歲往上的年紀。說話間,幾個丫鬟又送上了茶水,便由立夏帶頭,魚貫退出了西次間。

七娘子淺淺啜了一口熱茶,又打量了兩個賬房一眼,才笑道,“兩位先生在揚州的時候,想必手上也是做著賬的……隻是不知道都做的是什麼賬?”

做家用賬有家用賬的做法,生意賬也有生意賬的做法,熟練度不同,當然眼力也就不同。兩個女賬房交換了一個眼色,莊賬房道,“我們都是為高家做家用賬的。”

鹽商高家可以說是淮揚首富,名頭連七娘子都是聽說過的,她點了點頭。“想必家裡的派係也不少了!”

“光是姨太太就有二十多房,不要說有臉麵的二房太太。”紀賬房頓時笑了。“也不是我和少夫人自誇,家裡的這一本賬,多虧是我和莊家姐姐把得穩,不然一年光是家用,就要多淘登出去幾萬兩銀子。”

高家金山銀山,身家何止百萬,生活奢侈之處更勝王公貴族,家裡的派係鬥爭當然就很激烈,姨太太們也沒有別的本事,虛報支出攢私房,卻都是學得會的,兩個賬房能在這樣復雜的環境裡管好內帳,經驗之豐富,那是不用說的了。七娘子終於下定決心,她點了點頭,笑道,“好,那兩位先生告訴我,我們許家的這本賬,有沒有貓膩。”

把她們兩個從揚州要過來,為的其實就是這一句答話,兩位賬房也不會不明白。如果許家內部平靜和睦,七娘子又何必輾轉從江南尋人,她們對視了一眼,一時間卻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還是紀賬房先開了口。

“回少夫人的話,這人世間,也沒有一本挑不出毛病的賬。尤其您這樣的世家大族,平時的開銷多如牛毛,再能乾的賬房,也不可能麵麵俱到……”

七娘子明白她的顧慮,她微笑著擺了擺手。

“你們就放心吧——此間事了,我預備著還讓你們回江南去,為我管一管江南幾處田莊的賬,不會讓你們在江南久留的!”

但凡是人,就有私心,大家都是做賬房的,將來還可能共事,兩個人說話就會小心謹慎得多,唯恐得罪了未來的同事。這裡麵的彎彎繞繞,七娘子清楚得很。

果然,她這樣一說,屋內的氣氛就鬆快多了。紀賬房沉%e5%90%9f了片刻,拱著身子取過了七娘子手邊的賬本,翻了幾頁,和莊賬房略一商量,便對七娘子解釋。

“奴婢們當賬房的,平時也有個為主人家守財的意思,尤其是高家家裡家外,各種親戚朋友,上百個常在高家住,變著方兒地往家裡塞管事。平時手要鬆一些,就錢就流水一樣地往外走。要守得住財,不但家裡的事要清楚,外頭市麵上所有家用百貨的行情,奴婢們也都要摸清。”

“自從知道要來少夫人手底下做事,受寵若驚之餘,更是戰戰兢兢,也是習慣使然,在胡同裡住的那麼一個多月裡,日日都有派人上街打聽行情,更是親自走訪了幾家百年老店,對京城的百貨行情,有了些粗淺的了解。”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隻看兩個賬房這有條有理的解釋,就知道七娘子特地求了大老爺派人回江南搜求的一番功夫,沒有白費。

“這兩天看了五年來家下的各種賬本,做得也都有條有理,雖然時有塗改,但出入的數字並不太大,先頭那位接賬的時候,賬麵上有七萬二千兩現銀,截到這個月底,賬麵上的現銀是五萬三千兩,這個數字,倒差得不大,也在情理之中。”莊賬房微微一笑,“少夫人選這時候結賬,可見也是方家。”

秋收後各地田莊變賣糧食往上結賬,緊接著就是年前各種生意陸陸續續往上交銀子,管事的要做手腳,拆東牆補西牆,那就方便得多了。可秋收前正是銀根最緊的時候,如果有什麼問題,也就是這時候來查賬,暴露得最清楚。

“府上一年的收入與支出,從內帳裡過的,大約扯平,也就是一萬五千兩現銀,四月裡一場喜事,從內帳裡多支了四千餘兩,外頭官中撥給兩萬餘,這一筆賬奴婢們仔細算了算,從賬房手裡登的大帳,同采買手上的明細對比,出入約在二百兩左右。”

也就是說,這一場喜事,采買們落得的好處也就是二三百兩,這個數字對比總支出來說,並不算太多。七娘子點了點頭,認真地聽莊賬房繼續分析。

“以這二百兩銀子為準繩,比對歷年來各處小賬和大帳之間的差額,大差不差,也就是這個數。少夫人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她居然拽了一句文,“府裡的媽媽們終年勞累,這一點出入,主人家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她見七娘子沒有插話的意思,才續道。“如若隻是查到這個地步,這本賬,可以說是相當乾淨,沒有什麼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莊賬房頓了頓,又道,“隻是,奴婢們也看了您遣人送來的,六七年前的賬目……從銀兩來說,每年的花費有多有少,辦親事、添人口,置辦嫁妝,孝敬宮中貴人,這都是難說的開銷,不過呢,這五年間勻一勻,每年開銷的銀兩,倒是要比往年的多了近六千兩。”

六千兩這個數字,她說來平平靜靜,七娘子聽得也不動聲色,其實在外頭就算是中等人家,也要對這個數字抽一口冷氣。一年六千兩,五年就是三萬兩,當家十年就是六萬兩——一般的官宦人家,通身有個六萬兩的家當,也已經算是很富裕了。

“這幾年間,的確也有些大筆的開銷,並且百貨價格逐年上浮,從賬麵上倒看不出什麼。”莊賬房的語調依然淡定。“隻是從我們打聽來的數字,這些年來收成都好,京城米價一直很平穩,和揚州的米價一樣,漲沒有多少,跌,也跌不到哪裡去。”∫思∫兔∫網∫

不用她解釋,七娘子已經自言自語,“而米價,就是所有物價的晴雨表。”

在大秦,大米就是後世的石油,米價漲跌,甚至可以說是天下政治的晴雨表,真正的盛世豐年,米價自然就賤,到了亂世,千金買不到一石米的日子也是有的。這幾年說是盛世,其實就是許鳳佳在西北打仗的那幾年,米價就貴得離奇,北方多得是老百姓辛苦一年,末了落不下一點餘糧的,還是平國公父子開疆辟土之後,米價才漸漸回落,這些年來,都穩定在五錢銀子一石。

而既然米價沒有變,別的物價當然也不會有太大的浮動,兩個賬房這麼多年賬做下來,對揚州物價變化是了如指掌,稍微一從米價入手,立刻就得出結論:京城的米價也沒有變,那變的,就是主母的手了。

七娘子頓時沉%e5%90%9f起來。

腦海中不期然就閃過了四少夫人的推測,“依我看,她撈了起碼有五萬兩銀子。”

還有五少夫人把自己調開和張賬房家的說話的那一次,兩個人目光相遇時,中年管事媽媽罕有的一點慌亂。

小羅紋和管事媽媽之間的親戚關係。

五少夫人著急上火地要再管這小半年的家……

張賬房家的在年前調職。

忽然間,一切線索似乎都有了聯係,又有了證據……

五少夫人再厲害,也沒辦法把所有痕跡都收拾乾淨,她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能瞞得過自己特地從揚州請來的兩個賬房!

她微微露出了一個笑,愜意地靠到了大迎枕上,示意莊賬房繼續往下分析。

“從這條線往下想,肯定是賬房上和采買上裡應外合做了手腳,一年六千兩銀子,一個月也就是五百兩,以府內的規模,多五百兩少五百兩,是看都看不到的事。”莊賬房潤了潤%e5%94%87,又道,“我們重看了幾本采買冊子,倒也看出了些端倪……以%e9%9b%9e子兒為例,一年有兩個季度,%e9%9b%9e子兒的價錢是翻番往上走的……少夫人別看這東西小,用量畢竟大,積少成多,一個月這裡一進一出就是多少兩銀子。”

七娘子點了點頭,又聽紀賬房道,“還有這金銀器皿重新熔煉的損耗,仔細地看,也能看出些不對來,從高家的例來比,這個火耗也是大了些……不過這都是帳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