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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要在一起 容光 4304 字 3個月前

他隻是畏畏縮縮地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老師的眼睛。

語文老師年近四十,任教多年,缺乏職業熱情,多了幾分嚴厲苛刻。她看著眼前這個成績糟糕、家世糟糕、性格糟糕……或者應該說是沒有哪一點討人喜歡的小孩,心裡多了幾分嫌惡。

她把那本書啪的一聲打在孩子手臂上,書應聲落地。

這一聲突兀的動靜嚇得孩子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也讓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心頭一跳。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他似乎早有預料,根本不願意再多看一眼。他轉身想走,想逃離這個夢境,可是不管他怎麼跑,卻好像永遠跑不出這條走廊。

牆壁的上半部分是白色的,下麵是綠色的。

大門是暗紅色的,木質的老式門。

頭頂是支出的班級銘牌,上麵寫著一年級三班。

敞開的門內總是那個嚴厲的老師,以及站在她麵前唯唯諾諾一臉惶恐的小男孩。

嚴傾逃不出這條走廊,因為他逃不出這個夢。

他隻能被迫看著教室裡那一幕,聽見那個女老師冷冰冰地對他說:“你知道為什麼班上的同學都隻有七歲,就你一個人快滿九歲了嗎?”

年幼的他茫然無措地抬頭望著老師,烏黑的大眼睛裡充滿了害怕。

老師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鏡片之後,沒有同情憐憫,有的隻是一閃而過的厭惡。她說:“因為你和彆人不一樣,你媽媽不要你,爸爸也不養你。你是在彆人的幫助下才幸運地進了學校讀書,接受學校的教育,不然你根本沒有書讀!”

“你不明白彆人的好意就算了,不懂得知恩圖報就算了,現在連對老師起碼的尊重也做不到,你來讀什麼書?不如回家去吧,不要坐在這裡礙了我的眼!”

一字一句本算不上是最惡毒的話語,因為比這惡毒的話在此後的人生裡,他聽得都快要麻木了,所以這些都算不了什麼。

可是對於當時還未滿九歲的孩子來說,這些當著全班五十七名同學向他砸來的話語如同冰雹一般,粉碎了他剛剛萌芽不久的自尊心。

他尖聲叫著,亂舞著手臂:“我媽媽沒有不要我,我爸爸也沒有不養我!不準你亂說!你亂說!”

混亂之中,他猛然間打到了語文老師的小臂。

老師下意識地退後兩步,尖著嗓音吼他:“你敢打我?”

她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領,來來回回搖著他瘦小的身軀,有些情緒失控地喊道:“你爸媽不教你,我也管不住你!你居然敢打老師?你是想變成你爸一樣的人,是不是?今後去混社會,濫賭濫喝,然後變成社會的渣子,走你爸的老路,是不是?”

……

那些話字字句句都是根針,本該是不起眼的存在,卻因為千萬根針一起刺來而變成了最傷人的利器。

嚴傾逃不出這個夢。

他隻能一遍一遍看著這個折磨他多年的場景,一遍一遍看著教室裡那個哭得一臉絕望還在拚命喊著“我媽媽沒有不要我,我爸爸也沒有不養我”的孩子。

那些喊叫聲像是震耳欲聾的雷鳴,將他的心一點一點震碎,而那些碎片紛紛揚揚灑落一地,低到了塵埃裡。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就在夢裡的那些喊叫聲越來越強烈,幾乎就要震破耳膜衝出大腦之際,嚴傾忽然間平靜下來。

這樣的過程反複循環過很多年,已經數不清次數。

他已經清楚地知道,下一刻,夢就該醒了。

天邊已然泛起魚肚白,醫院裡四壁皆是潔白一片,哪怕房間裡沒開燈,也依然刺眼得緊。

嚴傾眯了眯眼,想抬手擋一擋視線,可是渾身的力氣仿佛都流失了。他艱難地抬了抬手,發現手背上插著針管,吊瓶裡的液體正在與他的血液融為一體。

胃裡火灼火灼的,腦子也昏昏沉沉,他慢慢地側過頭去,看見了陽台上的那個人。

隆冬臘月,陽台的門虛掩著,透過門上的玻璃,他看見欄杆前站著尤可意,從來都高高紮在腦後的馬尾被放了下來,隨著夜風四處飄揚,像是無拘無束的水草。

她獨自一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背影像是一尊雕像。

不冷嗎?就穿著件那麼單薄的呢子大衣……

嚴傾的心都緊縮起來,想爬起來去為她披件衣服,卻苦於渾身乏力,嘗試了幾下都沒能支起身來。好不容易翻了個身,借著掛吊瓶的鐵柱子坐了起來,結果雙%e8%85%bf一觸到地麵就軟了,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陽台上的人因他摔倒的聲音錯愕地回過頭來,然後猛地衝進屋裡來扶他。

“你怎麼了?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她語無倫次地問著,臉色白得像紙一樣,扶住他的雙手都在發抖。

嚴傾想讓她鬆手,自己爬起來,可是腳軟得根本沒有辦法依靠自己的力氣站起身來,隻能由她去了。

尤可意的身材比較嬌小,嚴傾靠在她肩上,總有種就要把她壓垮的錯覺,所以他努力地讓自己站穩了,不要施加太多重量在她肩頭。

她卻好像意識到他的刻意為之,一邊艱難地扶他上床,一邊低聲說:“我扶得動,你儘管靠著就是。”

在她的幫助下,嚴傾重新坐在了床上。他坐著,她站著,雙手還扶著他的手臂,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害怕,隱約還有些顫唞。

沉默了一陣後,嚴傾側過頭去看著尤可意緊抿的嘴%e5%94%87和深深蹙起的眉頭,頓了頓,苦笑著低聲說了句:“抱歉,這一次又讓你白等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尤可意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她說:“你昨天下午被陸凱送來醫院的,一直昏迷不醒,醫生給你洗了胃,也不見好轉。我給你打電話,打了很多個都沒人接,後來終於有人接了,結果陸凱告訴我你進了醫院。醫生說你攝入大量毒品,如果不是洗胃及時,恐怕就……我一直守著你,怕你醒不過來,還好,還好你醒過來了……”

她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囉嗦過,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聲音聽上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起伏。若不是她還牢牢抓著嚴傾的手臂,若不是嚴傾感覺到了她顫唞的雙手,恐怕也不容易察覺到她的恐懼。

她在害怕。

嚴傾不容她繼續說下去,隻是慢慢地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然後低聲說:“尤可意,彆怕。”

一字一句溫柔得像是春意融融的紅星枝頭。

尤可意的眼圈霎時紅了,就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終於擊碎了她苦撐已久的防備。

她後退一步,抬頭望進他眼裡,哽咽著說:“你總是讓我等,每次都讓我等。”

嚴傾的嘴%e5%94%87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聽見她用沙啞的聲音又說了一句:“可我總是等不到你,怎麼等都等不到。”

她大概是想起了嚴傾替她挨刀的那一天,他明明說好晚她一步回來找她,可她一個人坐在樓道前等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卻始終沒有等來他。◎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不想在他麵前哭,所以她伸手使勁揉了揉泛紅的眼眶,啞著嗓音對他說:“你總是這樣,總是說話不算話。”

然而眼淚不是想不流就可以靜止在眼眶裡的。這句話一出口,就有淚珠掉了下來。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卻一直咬緊牙關不出聲。

嚴傾隻覺得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難受過。看她忍住哭泣不想哭出聲來,看她拚命揉著眼眶想要阻止那些眼淚,他的心臟像是被人打了幾拳,明明奄奄一息,卻還疼得厲害。

他伸手握住她拚命擦眼淚的那隻手,阻止了她的動作,然後微微使力將她帶到自己麵前,抬起另一隻手替她擦眼淚,“是啊,我總是讓你等,總是說話不算數,還每次都讓你哭。我沒錢沒勢沒前途,不會說好聽的話,不會回應你的感情。我一無是處,一無所有,我隻會傷你的心,一次又一次。”

他的手頓了頓,鬆了開來,“可你總是不聽我的話,不肯離我遠遠的。“”

那樣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山穀,平靜悠遠,卻又藏著些被壓抑被克製了許久的感情。他望著她,像是看著一個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夢,那樣的眼神讓人光是遠遠看著都會動容。

尤可意卻隻是低聲問了一句:“要多遠才算遠?”

她重新抓住他的手,將她的臉貼在他的掌心上,“這麼遠?”

她走近了一步,彎下腰來把臉埋進他的%e8%83%b8口,“這麼遠?”

她抬起頭來,用濕漉漉的眼眶貼在他的下巴上,閉著眼睛再問:“還是這麼遠?”

嚴傾動彈不得。

他坐在病床上,感受著渾身力氣流失的疲憊困倦,卻又同時感覺到了內心深處洶湧澎湃的情感波動。

他察覺到有更多的濕意從尤可意的眼睛下滲了出來,一點一點蔓延在他的肌膚之上。

她無聲地哭著,哭得他難以呼吸,像是暴曬在陽光下的魚,痛苦掙紮著。

這樣的時刻明明隻是須臾,卻又被時光的手拉得無限長。

長到好像過去了幾個世紀一樣,他才艱難地伸出手來,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溼潤的眼睛。

他說:“尤可意,我最後問你一次。我給不了你承諾,給不了你未來,就連尋常人渴求的安穩日子我也不一定給得了。這樣的我,你確定要接受嗎?”

她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卻胡亂地點頭又搖頭。

想告訴他他並非他說的這樣一無是處,想告訴他她一點不會後悔,隻是迫切地渴望能停留在他的生命裡,不再被他推開。

嚴傾並沒有問她點頭做什麼,搖頭又是為什麼。

他隻是伸手替她擦眼淚,%e5%94%87角有一點苦笑。意識到那些眼淚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被擦乾淨後,他牽起她的手放在%e8%83%b8口,慢慢地閉眼呢喃道:“尤可意,我這輩子沒有擁有過什麼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我一無所有,除了這顆心。”

它也許微不足道,也許不值一提,也許對彆人來說毫無價值,可卻是他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