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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088 字 3個月前

幾乎將椅上的韓覘完全籠罩。

「你說過,要等我養好傷……」養傷雲雲隻怕都是借口。誰知道,養完傷後去的是蕪州還是終南派的問罪堂?鬼魅隨口答道。

話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看著道者的沉重表情。素日不怒自威的男人,背著燭光站在那兒,蓮冠半低,雙?%e5%94%87抿作一線。縱然百般隱忍,可是,悲傷依舊從眼底蔓延而出,頃刻間占據了整張臉龐。

「我帶你去看初雨好嗎?」

這一次,他問得很輕。語調虛弱得仿佛隨時就會熄滅的火苗。

「彆說笑。」呐呐地張了張嘴,韓覘回過神,再度扭開了臉,語氣肅穆,「妖鬼聚集之處,不是終南掌教該去的地方。」

還是不信,韓覘不信他。刹那之間,滿眼俱是失望。傅長亭跨前一步,一意要他聽得明白,「終南掌教沒什麼稀罕!」

「我知道。」鬼魅懶洋洋地合攏衣襟,起身背對他道,「不早了,掌教大人還不睡嗎?」不願再談的口%e5%90%bb。

傅長亭失語。

臨走時,他立在門前,低低開口,「先把傷治好。」

韓覘點頭。

許久之後,傅長亭的歎息依然縈繞在屋中。

約略過了半旬,京中傳旨,不是抄家滅門的噩耗,而是絡繹不絕的各色賞賜。見風使舵的各府官家聞風而動,長長的送禮進香佇列一字排開,從山頂一直蜿蜒到山腳。

常在門前嘰喳的小道童羨慕得直咬手指,「瞧瞧,這就是咱們終南的掌教!又風光又體麵。去京城時,連大將軍都%e4%ba%b2自出城來接。天底下,這樣的能有幾個?」

一迭聲連連讚歎了無數次。忽而,另一個怯懦的聲音響起,「不過,掌教也挺忙的。有時候,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

雪落無聲。滿院銀裝素裹的清淨世界裡,鼻息間繚繞著三清殿上飄來的淡淡檀香,屋裡的鬼與門外的小童一起陷入沉思。

傅長亭很忙,終南掌教不是個好差使,國師更是個要人命的苦差。門派裡那群清閒散淡的師叔,師伯,師叔祖,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修行了百八十年,哪怕是株草都能成精,何況一個大活人?

隱隱約約地,韓覘能猜到傅長亭在忙什麼。心中不由冷笑,終南山這個地方,他生於斯,長於斯,亡於斯。現在看來,最後還要魂飛魄散於斯。

搖搖頭,小道童們不知又跑去哪兒淘氣。把格窗推開一條小縫,呼呼的風聲帶著刺骨的寒氣撲麵而來。鬼魅看著漫天的雪花,暗暗決定了今晚的去處。

山楂與杏仁住在山腳下的小村子裡。房外的田地是終南的產業。幻化為人形的兩隻妖怪堂而皇之地對外宣稱,他們是終南山上的道長們雇來幫著看護田地的。終南弟子來來往往,卻從沒有人來揭穿。想來,定是有人特意關照過。傅掌教辦事,總是妥貼周到。

離此不遠就是當年韓覘住的小院。光陰如梭,滄海桑田。鬼魅那座矮籬笆牆圍就的小院如今早已消失不見。據說,山上原先有道長有意要在此造房隱居,可惜建在農田中央著實有些不妥。慢慢的,此事就不再有人提起。

山楂神神秘秘地告訴韓覘,聽村裡人說,終南派買下這塊田地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約莫是天機子死後,傅長亭回終南清修的時候。

胖嘟嘟的狸貓說完話,仰起頭眼一眨也不眨地看韓覘,滿眼都是「主人你聽明白我說什麼了嗎?」的疑問。

鬼魅戳戳它那快要撐破衣裳的肚皮,笑眯眯地誇它廚藝有長進。山楂伸長脖子還想再說什麼。韓覘卻已經回過頭去找杏仁說話了。

山植與杏仁的小院外也有矮矮的籬笆牆,籬笆尖被積雪覆蓋,白雪皚皚,晶瑩剔透。

韓覘遠遠就能望見牆紙上暖黃色的光影,走到門前,白米糕的香氣充斥鼻間,斷斷續續還能聽見兩人的拌嘴聲,「快,快拿起來,再蒸就過了。」

「不急不急,蒸得越久才越香。」

「蒸久了黏牙。」

「嘻嘻,那是你牙不好……」

鬼魅站在門前忍俊不禁。黃澄澄的窗紙上,兩個截然不同的剪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的左右攔截,胖的四處逃竄。

「你,你,你……你欺負我!我要告訴主人。」

「主人在山上,他聽不見。」

「你,你,你……」

「乒乒乓乓」,「叮呤當啷」……絆倒了椅子,摔碎了碗,一大臉盆的糯米粉兜頭散落下來,雙雙成了大花臉。

韓覘推門而入,指著兩個醜奴兒笑得哈哈哈。

山楂與杏仁現在過得很好,鬥著嘴抬著杠,熱熱鬨鬨就過了一天。狸貓念念不忘曲江城那家客棧裡的白米糕,依樣畫葫蘆做出來,味道居然也不差。兔子有心,催著他多做兩屜,趕集時趁熱拿去鎮上賣,生意出人意料的好。小錢箱不一會兒就「叮叮當當」地響。

兔子說到錢就兩眼發光,咧著嘴跟韓覘說,「除了賣糕,每月我們還有工錢。」

鬼魅聞言挑眉,「哦?」

「道長給的,說是雇我們看地的工錢。」

話一出口,才發現似乎說了不該說的。兔子精猛地止住話頭,怯怯看向韓覘。

鬼魅渾然不在意,轉過眼,指著桌上的一個木盒問,「這是什麼?杏仁,又從哪兒收來的?」

兔子愛好一切閃亮之物,怎麼如今連木頭都要往家裡帶?不待他們回答,韓覘徑自起身去看。是一個做工精致的食盒,棗紅色的木盒被做成碩大的蓮葉形狀,漆光平滑,用料講究,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尋常人家。

韓覘狐疑地看向山楂,「誰送來的點心?」

狸貓嚅囁著,低頭不敢直言。

韓覘明白了,「他來過?」

「昨天來的。」望著鬼魅倏然斂起的麵孔,杏仁小聲回答,趕忙揪著狸貓的衣袖往前拽,「宮裡賞的。道長,不,他,他說,山楂大概愛吃。所以……都是山楂惹的禍,主人,我都沒搭理他。」

「去去去,你還沒搭理他?每回月底結工錢的時候,頭一個竄出門的是誰?」

「是你饞嘴!」

「是你貪財!」

說著說著又要吵起來。

韓覘靜靜坐在一邊,臉上一時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每個月都來?」

妖怪停止了吵鬨,再度畏怯地低下頭,「沒個準。有時候來得少,十天半個月。有時候來得勤一些,三五天就來看看。」

「他來乾什麼?」鬼魅繼續發問,長長的發絲遮住了半邊臉,還有半邊全數都被燭光擋住了。

山楂與杏仁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之間沒了聲響。

實在不知該從何答起。道者時常來,坐一坐,看一看,默默無語喝碗茶。時間通常是在天黑後,有時突如其來,白天也來轉一轉。兔子與狸貓不明白他的來意,麵對著道者肅穆的麵容,你推我我推你,推了半天,到底誰都沒敢開口。◇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倒是道者冷不丁會問幾句,過得好不好?眼下有什麼辦不了的煩心事?工錢夠不夠穿衣吃飯?問得叫人心裡挺熱乎,可是妖怪再笨也清楚,傅掌教這一趟趟不厭其煩地往山下趕,絕不是為了它們倆。

傅長亭會跟它們打聽從前在曲江城的生活。屋外的牽牛花,店門下的小鈴鐺,那一架又一架搖搖欲墜的貨品……兜兜轉轉,迂回又徘徊,聊到最後總會指向一處……

話題至此,杏仁抬眼,一徑看向燭台那頭的鬼,「說起你,他會笑。」

有時候想想,那個聲名赫赫,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的傅掌教笑起來是件多驚悚的事。回頭再看,冒著風雪而來的道士端端正正捧著茶碗,坐在韓覘現在的位置上,一低頭,發絲間還能瞧見不曾融化的雪花。隔著一點暖暖的燭光,眼瞼微垂,%e5%94%87角半翹,頃刻間,春暖花開。隻是笑過後,常見他眼底一絲惆悵。

「他問我們,想不想永遠住在這兒。」山楂插嘴說。

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到了膽小的妖怪。道者自己大概也覺得突兀,尷尬地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去。

「永遠……」鬼魅的臉上現出幾分深思的表情,雙?%e5%94%87方勾起,旋即被譏諷的笑容取代。

這年頭的修道人越發巧%e8%88%8c如簧了,這般癡妄的話語也掛在嘴邊……不怕爛%e8%88%8c頭嗎?

歸途中,韓覘不出意外遇見了不怕爛%e8%88%8c頭的道士。

傅長亭原先不喜歡他出外夜遊,如今依舊。隻是,起初總是坐在屋中苦等的道士漸漸轉了性子,時常跑到外頭來。

藏經閣外的懸橋,思過崖上的巨石,還有這條通往道觀後門的小徑,韓覘總能在夜色下冷不丁撞見直挺挺立在路邊的他。筆直如鬆的身影,任憑風雪肆虐,始終巋然不動。

濃厚的夜幕下,鬼魅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一雙晶亮的眼眸依舊帶著幾絲焦躁與怒氣。韓覘不搭理他,徑自慢悠悠往前走。

身後,傅長亭亦步亦趨地跟著。鬼魅不說話,他同樣也不開口,保持著半臂的距離,如影相隨。

每夜每夜,打開房門時,麵對著一室的冰冷與黑暗,唯有傅長亭自己才明白那種如墜冰窟的驚慌與失措。鬼魅夜遊時去的地方寥寥不過三處,從藏經閣一路到思過崖,再從後門下山,腳下縱橫交錯的小道,一如他紛亂不安的心情。

無法想像,如果找不到他,他該去哪裡尋找?更無法想像,萬一再也找不到了呢?沒有人知道,人前鎮定自若的掌教大人,在望見鬼魅徐步而來的身影時,心中正經曆著怎樣跌宕壯闊的起伏。

伸手抓過他冰冷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貼,仿佛隻有如此才能安撫劇烈跳動著的心。一再抓緊,抓緊,抓緊,雙掌之間緊密得再無縫隙,指尖幾乎摳進他的手背。

那頭的鬼魅始終沒有掙紮,不抗拒,不回頭,不喊疼,靜靜地給他一個模糊的側影。

其實從在落葉鎮找到他起,他們之間相處的情形就再未變過。漠然走在前方的韓覘,緊緊跟隨於後的他。想要追上幾步去牽他的手,指尖還未觸及就被他不著痕跡躲開。哪怕如此這般兩手緊握,他與他,終究隔了半臂的距離。咫尺之遙,卻是萬水千山。

「在忙什麼?」走在前頭的韓覘突然開口,低微的問句轉瞬就被夜風吹走。

「……」木訥的道士放慢腳步,確認了許久方才相信,鬼魅是在跟他說話,「道觀裡的事。還有,陛下想在京城再修一座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