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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118 字 3個月前

,也避不開你的天羅地網。

傅長亭抿起嘴%e5%94%87,落在他頸邊的手掌倏然用力。

韓覘呼吸一窒,不再說話。

隻是一瞬,道者又放鬆了,已然近在咫尺的臉龐靠得更近,捧著他傷痕累累的臉,滿眼皆是疼惜,「哪兒都能去。」

鬼魅無謂地笑了笑,轉眼被他拉入懷間緊緊擁抱。

韓覘不信他。

從他堅持把杏仁與山楂留在山下的村子裡起,傅長亭就發現,他不再信他了。之所以答應回終南養傷,是因為他不希望杏仁再受苦。這些年裡,為了給韓覘治傷,兔子精把積攢下來的餘錢都拿去買藥了,雖然那些藥根本不見效。更何況,後來韓覘知道,山楂在傅長亭手裡。

「它們吃不慣素齋。」韓覘解釋說。

傅長亭默然。

鬼魅對他有了防備之心。即使驚訝地看完重修後的《終南錄》,他仍是半信半疑,時時刻刻準備著,被押上三清殿當堂問罪的那天。

「人鬼殊途,至清至正的地方,怎容妖孽猖獗?」他不願從正門入終南,也刻意回避所有終南弟子。回到終南山的第一個夜晚,他去了思過崖。

傅長亭不想打擾他,遠遠站在崖邊看他麵壁靜坐。蒼藍色的夜幕下,重傷的鬼魅形體飄搖,時隱時浮,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凜冽的山風絞碎。刹那之間,汗濕重衣,遍體驚惶。

隨著傷勢一天天好轉,鬼魅試探著提出離開,「我想去蕪州看看初雨。」

傅長亭強自鎮定地回答,「等你痊愈。」

他點頭,眼中浮現些許失望,隨即快速抹去,乖順得絲毫不像當日那個敢於同他鬥嘴,拿他說笑取樂的韓覘。

他怕了他,再也不信他了。溫一壺月光下酒,暢所欲言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每夜每夜,當鬼魅扭頭回避的時候,低頭認真上藥的道者心中滿是惶恐。因為當指下的傷口結痂%e8%84%b1落的時候,就是韓覘離開的日子,那時,他再沒有理由留下他。

淩華公主還要在山上住一陣。大小道士們私底下隱隱約約地議論,公主殿下是打定主意要在終南住下了。門外的小道童嘻嘻哈哈地打趣,「聖上的聖旨隻說她要來,可沒說她什麼時候走。」

「你說,如果掌教進京了,她會不會走?」

「那當然……咦?做道士可以娶媳婦嗎?」

「這個……還俗不就好了。」

小孩子家家,都被他那群沒正形的師兄們帶壞了。

鬼魅坐在角落裡漫不經心地翻書。傅長亭留下的冊子越寫越厚。日理萬機的掌教大人忙得連好好坐下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卻總要抽空為他將早課與晚課的內容寫下,一天不曾懈怠。

有始有終,從不半途而廢。這也是傅長亭的為人準則之一。鬼魅搖搖頭,暗想,木道士終是木道士,半點不知圓滑變通。順手抓個徒子徒孫聽錄抄寫不就好了。

院外忽然一陣喧嘩,聚在一起嬉笑的小道童立時像被驚飛的小麻雀一般四散逃開。

隻聽一道嬌脆的女聲遠遠傳來,「傅掌教是化外人,自當不在意俗世的繁文縟節。請本宮進去喝杯茶,想來不算驚世駭俗吧?」

不愧是自戰火硝煙裡逃出生天的女子,果然大膽直接。

「這是貧道日常起居之地,寒酸簡陋,恐汙了殿下慧眼。」掌教大人直板嚴正的聲調響起。

屋裡的鬼魅連連歎息,如此不解風情,哪怕還了俗也娶不上媳婦。

「既然是長亭的仙居之處,淩華更要進去沾染幾分靈氣了。」

「公主殿下,貧道以為不妥。」

「為何?」

「男女有防。」他說得義正言辭。

那頭的公主氣結,聲調不自覺高了幾分,「那都是俗人亂嚼口%e8%88%8c罷了。你我遠在紅塵外,理那些陳規舊俗作甚?再者說了,你我彼此心中無邪,又何須理會他人眼光?何況,何況就算是又如何?這是我與長亭之間的事,皇兄也是知道的。我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多管閒事?」

「公主殿下!」她還要再說,傅長亭斷然打斷,聲調低沉,已是不容置疑的口氣,「眾口鑠金,還望公主自重。」

再然後,任憑那公主反複糾纏,性子剛硬如頑石的掌教大人絕口不再退讓,一句斬釘截鐵的「男女授受不%e4%ba%b2」氣得淩華跺腳離去。

掌教的臥房內,韓覘坐在屋角的椅子上靜靜聆聽,忽而勾起嘴角無聲嘲笑。清高孤傲的傅掌教,抵死不讓公主踏入你的院門,卻在自己的臥房裡藏一隻形容醜陋的惡鬼。傳出去,誰信?

那天晚上,有道童在房外敲門,「公主殿下請掌教去一趟。」

傅長亭的動作頓了一頓,而後繼續站在桌前整理韓覘用剩的膏藥,「夜晚不便,明日一早我就去。」

道童應了一聲,匆匆跑去複命。鬼魅坐在傅長亭身後情不自禁笑開。

傅長亭轉過身問,「你笑什麼?」

韓覘饒有興趣地打量他那張刻板正經的麵孔,「你真不知道?」

那位公主的名聲好像不太好。這是門外的小道童說的。文人才子,少帥英豪,都曾是公主的入幕之賓。

「……」

「你呀……」看他那莫名其妙的表情,鬼魅就忍不住歎氣,「真是個木道士。」

傅長亭放下手中的藥瓶,上前一步,自上而下俯視著他,「你笑什麼?」

「我笑你。」韓覘彎下眼,右頰上新結起的厚痂還是鮮紅的色澤,橫七豎八地盤踞在那張曾經秀麗白皙的麵孔上,「天下間,風流瀟灑的少年英雄有的是,年輕又俊俏的終南掌教卻隻有一個,真真是個稀罕物……」

話音未落,他忽然彎腰,鬼魅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眼如彎月,眸如星光。韓覘措手不及,傻傻看著道者越來越近的臉。

傅長亭的%e5%90%bb落在他的%e5%94%87上,一如他的行事作風,直接乾脆,迅猛果斷,「終南掌教沒什麼稀罕。」

那什麼才是稀罕的?韓覘怔忡,半張開嘴,任由他的%e8%88%8c徑直探入。

平素舉止斯文的道士,此刻的%e5%90%bb卻強硬得近乎霸道。他俯身擁著他,%e5%94%87%e8%88%8c不依不饒地苦苦糾纏,仿佛訴說無儘渴求。

喘熄間隙,他亦攬著他的肩緊緊不放,眉目深深,直直望進韓覘的眼,「你留下。」

三日後,公主起駕回宮。

傅長亭率眾弟子於山門外相送。臨行前一刻,淩華悵然回首,揚言要在終南相伴一世的女子,終究抵不過山間的孤寂清寒。

蜷坐在窗下的陰影裡,韓覘漫不經心地聽外頭的道童談論當日的情形。公主戀戀不舍的淚眼,掌教端方無情的麵容。╩思╩兔╩在╩線╩閱╩讀╩

「心如止水,毫無雜念。這是神仙境界了。」不諳世事的小童咂巴著嘴讚歎。

鬼魅連連搖頭,不知變通的道士,公主下嫁這等天大的榮寵也敢推卻,這是要拉著滿山的大小道士同他一起誅九族呐!

夜間換藥時,如此這般說給傅長亭聽。鬼魅的話語間帶著幾分譏笑,幾分調侃,語重心長,一派前輩師叔的口%e5%90%bb,「赫連峰沒有姐妹,淩華便是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即使做不成夫妻,留幾分情麵在,將來也好說話。何必撇清得這麼乾淨?你終南派以後當真就沒有求她的時候?」

傅長亭停了手,直起身,愣愣看他。燭火下,一雙墨瞳明滅不定,錯綜複雜。

韓覘被他看得莫名一怔,隨後,嗤笑一聲,道,「你終南派自始至終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嗎?當初金雲子派你下山,名為誅殺天機子,其實是為結識新帝,助新帝登基,好叫他欠終南一個人情,不是嗎?」

帝星雲雲,在凡人口裡是個傳說。到了修道人眼中,便是天機。窺得三分天機,足以將天下置於股掌。紅塵外的修道人,身在世外,卻割舍不了一顆沾滿凡塵的心。

身而為人,柴米油鹽,哪樣不須計較?經卷法器,哪樣不費錢財?每天一睜眼,就連後山廚房裡的那窩耗子都張嘴等著吃。終南道觀如雲,這份龐大家業,若非皇家,天下間又有誰供養得起?當真讓滿山的徒子徒孫喝西北風嗎?

鬼魅鄙薄的眼神下,道者久久不語。

緩緩抬起手,他皺著眉頭,用掌心摩挲著他傷痕遍布的臉頰。終南秘製的膏藥醫治得了雷火之創,可是,消除不了傷愈後留下的疤痕。凹凸不平的厚痂蜿蜒交錯,自額頭右側至下巴,牢牢盤踞在昔日清麗俊秀的臉上。即使傷口結痂%e8%84%b1落後,大片因撕扯而皺起的皮膚與赤褐色的疤痕也會徹底毀了他的臉。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沉默許久,傅長亭慢慢靠近,鼻尖相抵,鬼魅幾乎能覺察到他的呼吸。

他這是承認了。難得,口口聲聲歎著為國為民的傅掌教,居然肯對他坦承終南派這點不光彩的小心思。

倏然彆開臉,韓覘不想分心去探究此刻道者眼中的疼惜究竟因何而起,「這種事,當時不覺得,過後想一想,就全明白了。」

為什麼傅長亭下山的時機會選在赫連峰一夜連奪三城之後?為什麼選擇秦蘭溪而非魯靖王?為什麼是木訥寡言的傅長亭而非其他更世故圓滑的弟子?

終南山上這群道骨仙風的老道士才是真正洞察一切的人精。

世事如棋,諸侯君王以江山為棋秤,文臣武將為子,你來我往,不亦樂乎。而他,還有那些他們口中的黎民,連棋子都不是,隻是一層淺淺的塵埃。舉手落子之間,被衣袖無情拂去。

魯靖王輸了,一敗塗地。天機子死了,天理昭彰。赫連峰贏了,坐擁天下。傅長亭成了國師,終南一派名利雙收。而韓覘呢?眼前的鬼魅又得到了什麼?重傷的身體,破碎的麵孔,以及一句「罪有應得」。

朔風浩大,嗚嗚的風聲回蕩在窗外,淒厲仿佛哭泣。房內的燭火隨著風聲的起伏而顫顫跳躍。傅長亭半跪於地,仰起頭,雙手緊抓著圈椅兩側的扶手。韓覘始終不肯回頭。落進傅長亭眼中的,隻有一張支離破碎的側臉,傷痕密布,怵目驚心。

「對不起。」傅長亭說。

韓覘眨眨眼,道,「都過去了。」風輕雲淡的口氣,無謂的口%e5%90%bb,已然把一切都放下。

隻是即便此刻,他仍不願看他。

抵不住滿腔頹唐,傅長亭垂下臉,隻有雙手依舊死死緊握不願鬆開,「你想去蕪州看初雨?」

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鬼魅措手不及。

傅長亭不再說話,起身時,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