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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203 字 3個月前

「哦。」點點頭,韓覘繼續往前走,「還有呢?」

「過一陣,江州白雲觀要送幾名弟子來修行。」

「是嗎?」鬼魅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再有呢?」

「……」寒風刺骨,吹得道者寬大的下擺獵獵作響,傅長亭跟著他一起止住腳步。掌中的手還是冰冷的,任憑他握得再緊也不會有絲毫變化,「沒了。」

「傅掌教打算如何處置我?」轉頭直視著他迅捷變化的神色,韓覘麵無表情問道,「終南乃道家清修之地,藏邪納垢,果真妥當?諸位師叔師伯能坐視不管嗎?抑或,他們早已對掌教有所諫言?」

傅長亭近來在忙什麼,韓覘隱隱約約能夠猜到。

終南山是什麼地方?即便金雲子閉關不出,那幾個隱居在雪峰間的老人精可耳聰目明得很,三清殿上碾死隻螞蟻都能掐指一算說出因果始末來。何況他這一身鬼氣?

「你不是邪,更不曾汙穢。」山風遠大,他垂首站在鬼魅麵前,一字一句俱是鄭重,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鬼魅卻是搖頭,眯起眼看他,仿佛看一個固執倔強的孩子。道者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溫暖,隻是,他再也不敢貪戀。想要把手從他的掌心中抽出,不料他卻緊握不放。

韓覘無奈作罷,抬頭再度望向一言不發的他,「如何處置在下,不知傅掌教與諸位終南元老可拿定主意了?爽快些,給我一劍,我也得個痛快……」

話音未落,傅長亭跨前一步,傾身將他相擁。鬼魅愣怔,兀自陷在突如其來的暖意中,耳畔,道者的聲音穿透了風聲清晰無誤傳來,「我不放你走。」

滿眼皆是狂亂飛舞的雪花,韓覘定定看遠處山巔依稀的燈火,「為什麼?」

「留下來。」他抱得更緊,一如每次伸來相牽的手,恨不能骨肉交融,嵌進骨血裡,「人世太苦,我陪你。」

木道士,即便此刻亦不願虛妄狂浪,如凡間的風流子一般輕易道一聲地老天荒,許一段山盟海誓,說一句「喜歡」。

可偏偏,偏偏……

他當日也曾看他這般多情眼眸,眉目深深,俱是疼惜。彼時霖湖水波光萬頃,他站在湖邊,執他的手,望進他的眸,說不儘的溫柔哀憐,「輪回去吧,人世太苦。」

那時他信了,信以為真。

韓覘想笑,不知為什麼,嘴角卻如何也勾不起來,隻能閉上眼,才不會讓冰涼的雪花落進眼裡,「我不信。」

「無論你信與不信,我陪你。」傅長亭毫不遲疑地答道。

果真如此?韓覘不知道。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我陪你」仍是從耳中落進了心裡。無論過去或是現在,依舊觸動心弦,怦然心動。

——本書完——

鬼嫁番外之雪落無聲

又是一年寒冬。千裡冰封,萬裡雪飄。

山下有人家娶%e4%ba%b2,呼嘯的風聲伴著零零落落的嗩呐聲,從山峰那頭飄到這一頭。韓蟬打著傘,站在道觀外的牆角下遠遠地看。紅豔豔的花轎搖搖蕩蕩從被白雪鋪滿的小徑中一晃而過。白雪紅妝,分外好看。

“人世呐……”轉著手中的油紙傘,鬼魅感歎,“真熱鬨……”

“你想看?”身邊的道者嘴裡問著,腳下先一步跨出,轉身望向停留原地的他。

鬼魅微微訝異,歪過頭問:“不怕我嚇壞了你家的萬千黎民?”

眼中閃了一閃,傅長亭伸出的手終究沒有落下:“有我在。”

這是在誇口僅你傅長亭一人就保得了天下蒼生,還是其他?鬼魅尚自思考,垂在身側的左手就被捉了去,如同方才的花轎般,一路晃悠悠被牽著朝前走。

迥異於鬼魅的陰寒,道者的掌心溫熱更勝從前。在這冰天雪地裡,韓蟬甚至覺著燙得有些紮手。稍稍掙%e8%84%b1,他就握得愈緊,一寸一毫都不願退讓的執拗。

傅長亭,這位終南派最年輕的掌教大人,其真正的性情遠比這張端方文雅的麵孔來得更激越不羈。隱居雪峰間的老人精們倘或知曉了實情,一定會懊悔得直扯胡子吧?或許,他們現在就已經開始後悔了。養在膝下乖巧聽話了近三十年的徒兒,一夕之間忽然變得強硬叛逆起來,連年邁師祖的話也不肯聽了。這樣的境遇,休說是氣性大又一身傲骨的老道們,即便是九霄雲端上的仙家,也要皺起眉頭,哀歎一句世事無常吧?

邊走邊漫無目的地想,油紙傘在肩頭“呼呼”地轉,傘柄隨之一點一點下落,寬大的傘麵緩緩、緩緩,眼看就要遮住原就低垂的臉。前頭那人似有感應,低低一聲歎息。

韓蟬仰過臉,怔怔看他。道者用左手打傘。古舊的油紙傘在纖塵不染的道袍上暈染出暗黃的光影。光影之間,飛雪之中,傅長亭半低著眼瞼看不出任何心緒,俊朗出塵的麵容英挺如昔,眉間眼下,三分淩然,三分端正,三分自持,還有一分卻是隱忍。隱忍愈深,右手便將鬼魅的手掌抓得愈緊,十指相扣的握法,恨不得生生世世也不要鬆開的氣力。

心有所想卻不得所願,是謂無緣。執意為之,就成妄念。癡妄太甚,便成執著。修道人講求道法自然,清心寡欲。執念太過,對修行不好,是要入魔的。堂堂終南掌教,天下道眾之首,誅殺了奸逆,輔佐了新帝,佑護了江山,眼下正是如日中天的大好時候,若是不小心生錯了念想,踏偏了一步,墮落了邪道,那就前功儘棄,修行全毀,大羅金仙也救不了。

這一次,輪到鬼魅想要歎氣。

張嘴想要說什麽,不等韓蟬開口,卻聽傅長亭道:“從前你告訴我,你喜歡雪天。”

積雪深厚。鬼魅已是非人,一路走來,不留半點痕跡。皚皚白雪之上,隻有傅長亭的腳印深深淺淺獨自成行。

“你記得?”隻是隨口說起的小事,連韓蟬自己都忘記,當年的自己怎麽會提起這個?

傅長亭篤定地點頭:“我記得。我還記得,你喜歡雪天是因為可以在白天出門。”

韓蟬說:“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鬼魅畏光,平素隻在暗夜遊走。下雪時,氣候陰霾,可白日出行。

停下腳步,傅長亭忽然轉過臉來:“你也很久沒有叫我木道士了。”

隻是一瞬,壓抑在眼底的忍耐與怒氣噴薄而出。總是麵無表情的道士、終南山上舉止有度的年輕掌教,新帝赫連鋒身旁氣態儼然的國師大人……人前種種麵目,如同墜落於腳邊的雪花般,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餘下滿眼悲戚無奈,這般直直望來,比呼嘯的山風更刺痛他的心。

鬼魅失語,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看到長袖下,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相敬如賓。重回終南的韓蟬對他總是秉持疏遠而謙恭的姿態。笑得飄忽,眼神和順,姿態疏離。不會再斜著眼拿話語噎他,不會再挑著眉用目光挑釁他,不會再倚在門邊,隔著狹長的竹簾縫隙,悄悄遞給他一個慧黠的笑……

傅長亭的聲音更低,飄忽而無力:“我想一直留著你,留你在終南,一直……”

可是天底下哪裡有“一直”這回事?真要有了,人們何須在這般雨雪天氣上山參拜?終南弟子們何必日暮晨昏苦心修行?帝王君相又要你這護國國師何用?

韓蟬抓著傘,閉口不語。?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隱居許久的老道士們出關了。兵荒馬亂百鬼橫行的年頭,不見他們拋頭露麵乾兩件替天行道的好事,天下太平江河澄清的眼下,倒是一個個昂著頭仰著臉飄飄然降臨凡塵。論輩分是一個比一個高,高到哪怕是傅長亭低頭拱手稱呼一聲“老師祖”都覺得是占了便宜。放在從前,尋常子弟更是連看一眼的福分都沒有。就連當年的韓蟬,也不過是聽師父畢恭畢敬地提起幾句。師父也是從師父的師父那邊聽來的。這樣一輩輩口口相傳,都傳成傳奇了。

老人精們出關頭一件事就是把傅長亭叫去大殿,關上門,團團圍著,足足問了一宿的話。為的什麽事?大家心裡都明白。連那樣的孤魂野鬼都敢邁進山門在後院肆意遊蕩了,說出去,終南還有什麽臉麵?你彆梗著脖子不說話,彆當你師父金雲子不在就沒人管你。師祖們老了,耳鳴眼花了,但有的是力氣管你這點事!千年老藤做的拐杖把地上青磚杵得“砰砰”響,震得殿外的人們個個縮緊脖子不敢抬頭。裡麵的傅長亭情況如何,誰也不知道。

翌日早課,出現在眾人麵前的傅掌教還是四平八穩的如常麵孔。終南弟子們瞟瞟他波瀾不驚的眼眸,再瞄瞄老師祖們不停抖動的雪白胡須,四下寂靜,鴉雀無聲。

當夜,還是在大殿,不死心的老人精們對峙著不鬆口的傅長亭。

陣陣怒氣衝天的咆哮與嗬斥聲後,殿外的人們聽到傅長亭這般回答:“這是弟子的私事。”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簡潔明了。

“你……”殿內的青石磚都要被跺碎了。那也是百年的古物啊……

“此等來路不明的妖孽,留他做甚!“

“從前,他也是終南子弟。”

“現在不是了。”

“既然終南容不下他,我帶他去彆處。”

“你……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有一位師祖當即就手捂心口背過氣去了。

再後來,傅長亭去了思過崖。身為一教之尊,%e4%ba%b2赴斷崖麵壁思過,自終南開山立派以來,隻怕還是頭一遭。大小道子們驚惶不安的議論聲與躍躍欲動的火光裡,他神情如常,一步步拾階而上。天明時分,又見他拖著衣袖,慢悠悠從容而下,神情方正,背脊筆直。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去過思過崖了。”傅長亭這般跟韓蟬說。輕鬆的口%e5%90%bb,甚至還帶著些炫耀的意味。總是刻板正經的男人,歪著頭,嘴角上翹,小小勾出淺淺的弧度,幼稚仿佛自認為乾了什麽了不得大事的三歲孩童。

韓蟬聽得愣住。

道者依舊笑著,指腹蘸取藥膏,小心翼翼在他臉上塗抹。無論多忙,縱然方才還被師祖們拍桌嗬斥,傅長亭仍堅持%e4%ba%b2手為鬼魅上藥,日日如此。

“從前,在曲江城……”道者的臉龐靠得很近,近到韓蟬再怎麽垂下目光也逃不開他深沈如墨的眼,“你笑話過我,說我不可能被罰去思過。”

就為了這個?當年喝酒時的一句戲言?竟然也認認真真地一直記著?

睜大雙眼,麵對正挑起了眉梢滿眼含笑的道士,鬼魅已然驚詫得說不出話來。這、這、這……這還是那個一劍將他擊殺的傅長亭嗎?

傅長亭始終彎著眼笑。恍惚而朦朧的燭影下,天生威武剛正的麵容,居然也被暈染出溫柔深情的眉目。傅長亭瘦了,下巴上泛出了青色的胡渣,縱然再如何以威嚴肅穆的神態遮掩,眼角下的憔悴與疲倦之色依舊揮之不去。同修行百年的老人精們鬥法,不是輕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