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頁(1 / 1)

手過去就能摸到那蓬鬆柔軟的觸?感;遍覆身體的鱗片由純黑色漸次變為濃烈的正紅,還有金絲夾雜其間,隱隱閃爍著光芒;這金紅二色延伸至尾巴時已幻化成真正的火焰,如鋼刃一般的四爪踩著四朵怒放的蓮花,又於口鼻處噴出一團熊熊焰火。

這猛獸如此猙獰凶悍,仿佛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隻是看一眼,就令人腿腳發軟,肝膽欲裂。但在它的背上,卻端坐著一位麵貌安詳,神態慈和的菩薩,菩薩的法衣在空中飄蕩,仿佛帶出一縷清風,澆熄了猛獸遍布全身的烈焰,叫那些嚇得瑟瑟發抖的路人立刻感覺到了安全。所謂大慈大悲、降妖伏魔,大約就是如此吧?

這幅繡畫被分割成了兩半,下半是猛獸,上半是菩薩;下半是凶惡,上半是慈悲;下半是烈焰,上半是清風。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和風格,卻奇異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色彩濃烈,風格鮮明,運針如神的絕世之作。

“這,這是觀音大士和他的坐騎金毛犼!”不知誰顫巍巍地叫了一聲,然後便有幾位佛教信徒虔誠地跪伏下去,口裡念念有詞,表情激動難耐。

在此之前,他們對觀音大士和金毛犼的認知僅局限於寺廟裡的佛像,或是一代一代流傳下來的神話故事。觀音大士和金毛犼具體是什麼模樣,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夠知道。但現在,看著這幅繡畫,他們便明白了:原來觀音大士如此慈悲,如此聖潔;原來金毛犼果是僵屍所化,如此猙獰,如此凶悍。

那些隻存在於神話故事中的人物和猛獸,仿佛破開雲霄,來到了現實,帶給他們非一般的震撼。

又有人驚異不已地道:“觀音大士是不是活的?無論我站在哪裡,他的雙目一直都在注視我,他仿佛看得見我!”

“真的,真是如此!”許多人都跟著附和。他們早就發現了,觀音大士微合的雙眼內隱約有靈光流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的視線都能與觀者的視線對上,這簡直是神了!

跪在路邊磕頭的信徒越來越多,連那些文人墨客也都安安靜靜地站在角落,神情肅穆。他們完全不敢去評論這樣一幅神異之作,因為繡布上的猛獸和人物太過真實,仿佛下一瞬就會騰空飛去,俯瞰九霄。

朱雀大街是臨安府有名的繡坊一條街,街道兩旁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繡莊和布坊,也齊聚了臨安府十之八九的繡娘和布商。正所謂“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大家都是懂行的人,自然在栩栩如生的繡畫之外看見了不一樣的東西。

觀音大士的臉龐栩栩如生,眼瞼微合時眼角顯現一些小小的細紋,嘴角上翹時腮邊露出一些笑渦,都與真人的皮膚質感一模一樣。能用繡線做到這種程度,非方繡娘的開臉針法不能實現;金毛犼的鬃毛蓬鬆柔軟、根根分明,宛如實物,這分明是蘇繡娘獨創並已經失傳的鬅毛針法;觀音大士頭頂隱約有光暈閃耀,繡線齊平勻密,光滑如鏡,這是采用了撒針;金毛犼遍體覆蓋鱗片,質感凹凸不平,顏色暈染自然,這是戧針和蹙金技法。除此之外,怒放的蓮花和熊熊燃燒的火焰分彆使用了摻針、施針、旋針等技法……

這幅繡作幾乎囊括了現世已知的所有繡技,色彩運用大膽熱烈,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構圖布局有緊湊亦有留白,曆數當世頂尖繡娘或畫師,再沒有誰的作品能與之比肩。在它的襯托下,那幅黑白交雜的駿馬圖竟顯得那樣單調乏味、平平無奇。而孟思的繡技與林淡神乎其神的繡技一比,亦顯得平庸至極。

“開臉針法、鬅毛針法、葉氏針法……我細細一數,竟數出來三、四十種針法!你快告訴我,是不是我看錯了?”一位繡娘拉住同伴問道。

“我也正迷糊呢!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

“我們都沒看錯,那就是真的了?”二人互相對視,表情震撼。

“了不得,當真了不得!林大福生了一個好女兒啊!有這樣一手超凡的繡技,林家早晚有一天能恢複昔日的鼎盛!”幾位布莊老板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並暗暗下定決心,今後再不能與林淡為難。

孟思早就看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踉踉蹌蹌跑下樓,奔到近前,仰頭看著那幅繡畫,然後一一分辨林淡采用的針法,臉色越來越白,直至完全失去血色。她眼裡的恐懼已經快凝為實質,看著這幅繡畫就仿佛看著一座大山,滿心都是難以逾越的無力感。

孟仲將妹妹拉到身後,想說幾句話安慰安慰她,或者貶損林淡幾句,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詞彙。就是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來,林淡的繪畫造詣和繡技,早已超越孟思太多。當孟思還在臨摹彆人的畫作時,林淡已經能夠獨立創作,當孟思還在琢磨孟家的家傳繡技時,林淡卻連失傳的繡技都已經摸透。

兩幅繡畫麵對麵地掛著,一幅無人問津,一幅卻圍滿了觀者;一幅隻有文人才能看懂,一幅卻人人讚不絕口。究竟哪一幅更好,這還用說嗎?

看見雙眼通紅,幾欲暈倒的妹妹,孟仲深恨自己為何要把她的繡畫掛出來。若是不掛出來,妹妹就不用受到這種打擊,眼下的情景,與公開對她處刑有何區彆?她的畫工與繡技,被路人一一拿出來與林淡做比較,然後貶得一無是處。從今以後,她還能拿起繡花針嗎?還有信心坐在繡架前刺繡嗎?而孟氏繡莊沒有她這塊活招牌,又該何去何從?

一時之間,孟仲想了很多,但不等他想出一個頭緒,之前拍下孟思繡畫的京城富商卻訕笑道:“孟老板,你這幅繡畫我不買了,你自己留著吧。”話落急急忙忙衝到對麵,高聲喊道:“這位掌櫃,我出八千兩銀子買這幅觀音大士圖!”

聽見他的叫價,眾人這才清醒過來,繼而轟然大嘩。這樣一幅佛光普照、靈性逼人的作品,誰不想帶回家收藏?都說越是逼真的畫像就越有靈性,這幅觀音大士像連眼珠子都在動,座下的金毛犼抖抖鬃毛便似要活過來,若是掛在家中好生供奉,定然能產生靈韻!

駿馬圖買回家隻能束之高閣,這幅圖若買回去,那就是鎮宅之寶,可世代相傳,且越傳越顯神異!買,一定要買!

之前還隻是純看熱鬨的一眾貴婦坐不住了,紛紛跑出淡煙繡莊,接連競價:“八千兩算什麼,我出一萬兩!”

“我出一萬一千兩!”

“我出一萬兩千兩!”

“……”

杜如煙直接看傻了,林淡情不自禁地搓搓手,按捺住內心的小激動。

第96章 繡娘18

在一輪又一輪競價後,那幅觀音大士像最終被提督夫人以兩萬兩銀子的價格買走。在場的貴婦和客商不是沒有比她更有錢的,但她身份最為貴重,而倭寇連年來犯,全賴水師坐鎮才能保江浙一地平安,誰又有那個膽子敢得罪她?

把畫像帶回家並掛在佛堂裡後,許家的一乾女眷齊聚一堂,正表情虔誠地瞻仰觀音大士。

忽然,佛堂的門被人粗魯地踢開,牛高馬大的許提督氣衝衝地走進來,張口便罵:“王氏你這個蠢婦,聽說你花兩萬兩銀子買了一幅繡畫?老子整天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才掙來這番家業,你他娘的一揮手就花出去兩萬兩!繡畫在哪兒,快給老子還回去,否則老子立馬讓你滾蛋!”

“你是誰老子?”許夫人還未反應過來,許老太君便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來,怒道:“你若是敢打這幅繡畫的主意,我跟你沒完!”

許提督臉色微微一僵,正打算安撫老太君幾句,忽然看清牆上的繡畫,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手摸向腰間,差點就拔刀自衛了。無他,隻怪那頭金毛犼太過逼真可怖,在幽暗的佛堂裡匆匆一瞥,竟似要撲過來吃人一般,再一看,卻又被慈眉善目的觀音大士安撫了心神,變得泰然自若起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這就是那幅繡畫?”許提督怔愣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開口。他怎麼看都覺得這幅繡畫不像畫,倒更像一麵鏡子,鏡像那頭是通往神界的通道,於無意間折射出神話中的人物。

“正是。”許夫人看也不看他,隻管抱著自己兩歲半的小孫子,指著繡畫誘哄:“乖孫孫,快看,那是觀音菩薩,以後他會保佑你的。”

玉雪可愛的孩童看見栩栩如生的金毛犼,頓時嚇得大哭,連忙把腦袋往許夫人懷裡紮。

“不看怪獸,看菩薩,”許夫人轉了個方向,讓小孫子繼續看繡畫,並伸出手指著觀音大士的臉說道:“快看,菩薩在對你笑呢。”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繡畫一眼,然後便被眉目慈和,笑容安詳的觀音大士迷住了,少頃竟伸出手,咯咯咯地笑起來,仿佛想要觀音大士抱他一抱。孩童的認知尚在蒙昧狀態,完全分辨不出那隻是一幅繡畫,並不是真人。但這足以從側麵證明這幅繡畫的做工究竟有多麼精湛,多麼神異。

許提督看著小孫子的反應,嘴裡忍不住嘖嘖稱奇,再去看觀音大士,竟詫異地倒退幾步,又在佛堂裡繞了幾圈,驚疑不定地道:“觀音菩薩和那隻金毛犼一直在看我!這是怎麼回事兒?觀音菩薩的頭頂還在放光,娘您看見了沒有?”他連連揉搓眼睛,生怕自己產生了幻覺。

林淡在繡製觀音大士背後的佛光時,把摻針、柳針、施針、平遊針和撒針等十幾種針法結合在一起,並將絲線劈得極細然後揉搓順滑,以表達佛光的散射及柔和。平整密實的繡麵看上去像鏡子一般,不但使金色絲線更為璀璨奪目,也能折射出大自然中的光線。

故此,當旁人盯著觀音大士看時,會產生他真的在放光的錯覺。沒有極精湛的繡技,絕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們早就看見了。彆在佛堂裡咋咋呼呼的,當心冒犯了菩薩!”許老太君對兒子很不滿意。

許夫人輕笑道:“老爺,那兩萬兩銀子我還沒給呢,當時沒帶夠銀票,我是賒了賬才把繡畫帶回來的。您若是覺得這幅繡畫不好,我立刻讓管家把它退回去。”

“彆!”許提督連忙擺手:“彆退!快派人把銀票送過去,免得人家繡娘上門來討。”他是在軍營裡摸爬滾打上來的,不止一次經曆過死裡逃生。最危險的一次是他掉進海裡,被浪濤卷走,迷糊中隱約看見佛光,聽見梵音,然後便被一隻海豚馱上岸,好好地放在沙灘上,又被幾個屬下無意中撿到,這才保住一條命。

回來之後他才知道,娘親因為心有預感,竟跪在佛堂裡誦了三天三夜的經文,以祈求佛祖保佑他平安歸來。母子二人坐在一起一合計,都認為是菩薩顯靈了,菩薩在保佑他們許家,從那以後,許提督就從一個無神論者變成了佛教信徒,老太君也對菩薩更為篤信。如今,許夫人帶回來這樣一幅神光燦燦、靈氣縷縷的佛像,他們日夜供奉還來不及,又哪裡舍得退回去?

“果真不退?”許夫人逗弄夫君。

“誰若是敢動這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