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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在上 弱水千流 4217 字 3個月前

人又鬨騰了一陣,不知怎麼地便聊到了童謠上去,玢兒同音素搡著妍笙的肩膀慫恿她唱歌。妍笙拗不過,隻好妥協,壓低了聲音道,“那我隻小聲地哼哼。”

夕陽已經完全沉入了河麵,寶船的各處都掌了燈,嚴燁在半掩的窗扉前麵無表情地立著,麵上的神色虛虛實實,如玉的容顏在跳動的燈火下半明半暗。

妍笙清了清嗓子,輕輕地哼道, “一月嗑瓜子,二月放鷂子,三月上墳坐轎子,四月種田下秧子,五月白糖裹粽子……”

淮河水沉靜地流淌向遠方,偶爾擊打過寶船的船身,遠處駛來數葉打漁歸來的漁船,他靜靜地聽著從那格窗扉裡傳出的歌聲,竟感到從未有過的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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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時分嚴燁送了燕窩粥來,伺候著陸妍笙用完便離去了。

戌時方過,淮河上顯得尤為靜謐,四處唯一可聞的便是水浪的聲響。燈火的餘暉映在淮河的水麵上,隨著波濤蕩漾起伏。

妍笙梳洗畢後便躺上了床榻,她翻了個身,手肘子不經意間便碰到了床榻裡側的木壁,發出了一聲空響,在安靜的夜色裡顯得尤為刺耳。她咧了咧嘴,揉了揉方才撞到的手肘,側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木壁的另一頭卻也傳來了“砰”的一聲,像是在回應她一般。

陸妍笙一滯,這才想起來白天的時候嚴燁對她說過的話。是了,她們二人的艙房相鄰,中間隻隔著一扇壁。她轉過頭警惕地看著那麵木壁,想象著另一邊還躺著個嚴燁,不由一陣惡寒,隻轉了個身麵朝外閉上眼,準備不予理會。

那頭的人似乎是見她半天沒有響動,竟然又敲了一回。

妍笙翻了個白眼,火氣蹭地便冒了起來,這個廠公想乾嘛?大晚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她遂屈起食指砰砰砰地三下,不依不撓地敲了回去。再然後,她側耳細細地聽著那方的響動,卻半天也沒得來什麼回應。

她等了一會兒,那頭仍舊沒什麼響動,便估摸著嚴燁已經睡了吧,便也不再多想。然而,正當她要合眼時,一個不甚清晰的男人聲音卻從木壁的那方傳了過來,說道,“娘娘?”

妍笙蹙眉,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與平時有些許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妍笙將耳朵貼著木壁,又聽見那頭的男人道,“娘娘睡不著麼?”說完不等她回答,他便兀自接了一句,“臣也睡不著。”

陸妍笙翻了個白眼,他哪隻眼睛看到她睡不著了,她明明很困好麼……心頭思索了一瞬,妍笙清了清嗓子,貼著木壁回道,“廠公累了一整天了,您還是早些歇了吧,沒的教您累著了,倒是本宮的罪過。”

嚴燁那頭微滯,忽然問了一句前後不著邊兒的話出來,“娘娘是不是很討厭臣?”

“……”聽了這話,妍笙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後那頭沒了聲響,想是在等她的回答。她很有些為難,她當然很討厭他,可這話怎麼能當著人的麵直說呢?她很無語,反問他,“廠公您怎麼會這麼問?”

他答,語調裡頭七分玩笑三分認真,夾雜幾絲不易察覺的慨歎,“天下間恐怕沒有人不討厭臣吧。”

妍笙倒有些可憐起嚴燁了。想他身為東廠的廠公,壞在骨子裡,仇家多如牛毛,也難怪他會有這種感覺了。她到底還是不忍心打擊他,反而換了副寬慰的口%e5%90%bb,安慰他說,“廠公您彆這麼想,您也不是那麼討人厭的,至少您長得好看呐。”

嚴燁在另一頭嗆了嗆——有她這麼安慰人的麼?

☆、大化夜市

一路西行,須途經多處地界,旁的小縣城自不必說,還有光成、大化和眉裡三處繁華的大城。寶船行駛過鬆江口,水流變得愈發湍急起來,大寶船的吃水線壓得低低的,掌舵的廠臣專心致誌,生怕出半點叉子。又行了約莫半日,急窄的河道變得開闊,坦坦蕩蕩的一片青天,一望無邊。

妍笙倚在窗格子旁邊張望,遠遠能瞧見繁華的大化碼頭,來往的船隻數不勝數,行腳商也極多。玢兒走過來挨著她坐下來,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說,“方才聽桂公公說,廠公吩咐在大化休整上一天,明日再啟程。”

聽了這番話,她的眸子裡驀地閃現過一點亮光——休整一天,也就是說她能離開水麵下地了?陸妍笙興奮起來,心頭湧上股從未有過的期待。在水上顛來蕩去了十來天了,她對陸地有著濃烈到極點的想念。

“可打聽清楚了?廠公真這麼說?”她惶惶然有些不確定,推著玢兒的肩膀問她。

玢兒正要說話,艙房外頭卻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兩人的身子不約而同地朝前傾了傾。穩住身形後,妍笙方才反應過來,是船停下來了。她又聽見一陣腳步聲,因朝艙門處瞧過去。

艙門一開,那方垂下的珠簾被人從外頭打起,桂嶸領著一乾廠臣恭恭敬敬地給陸妍笙見禮,貓著腰說,“娘娘萬福。”

妍笙端坐在椅子上淡淡應一句,又朝外頭張望了一眼,並沒有瞧見嚴燁的影子,因道,“桂公公,聽說廠公吩咐在大化休整一日?”

桂嶸殷殷地頷首,堆著笑容抬眼看她,揖手道,“娘娘消息就是靈通。督主在大化還有些事情得料理,隻好耽擱上一日,還望娘娘多擔待。”

這有什麼好擔待的,她高興還來不及。陸妍笙心裡歡欣鼓舞,麵上卻仍舊端得穩穩的,她乜一眼桂嶸,索性也隨著他們這班廠臣一道喚嚴燁督主,又道,“督主在大化辦事,可交代了怎麼安置本宮?”

桂嶸笑盈盈地應道,“娘娘這話可就說笑了,督主心中最緊要的當然是娘娘。”

這番話,小桂子說得彆有深意,聽的人則更不自在。陸妍笙被這句曖昧不明的話一堵,又聽見他朝自己笑容滿麵地說,“督主說了,娘娘在船上呆了小半月,定是憋壞了。恰巧今兒是大化的花燈會,待過會子入了夜,便帶娘娘去燈會上看個熱鬨。”

花燈會?這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妍笙樂得要飛起來,這十來日的枯燥煩悶似乎都在瞬間一掃而光,她麵上的笑容幾乎掩飾不住,心中頭回發現原來嚴燁也可以如此善解人意。又側過眼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約莫是申時,思忖著離入夜也不久了。

桂嶸覷著她麵上的笑意,心中暗暗地讚他師父果真天人,連拿捏女孩子的心思都這樣恰到好處,著實令人佩服之至。他心底猶自嗟歎,忽地又想起了嚴燁吩咐的另一樁事,遂又朝妍笙揖手,道,“娘娘,師父還給您備了一套常服。”說完便朝身後那個捧托案的內監使了個眼色,那人便立時將衣物奉到她眼前。

陸妍笙看一眼那身衣飾,依稀可辨是男子服飾,不由一愣,蹙眉道,“桂公公,這衣裳……”

桂嶸何等機敏,當即答道,“娘娘,您的模樣俊,穿著女裝恐有些招搖,督主這麼做也全是為您著想。”

原來是這麼回事。妍笙微微頷首,令玢兒將那身衣裳收了起來,低低道,“本宮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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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已經是戌時許。寶船停泊在碼頭上,市集上鼎沸的人聲隱隱約約地傳過來,可見是怎樣繁華熱鬨的景致。

皎潔的月色傾泄一地,水麵上映著一輪玉盤似的明月。妍笙立在窗前,隻見河麵上頭漂浮著許多盞五顏六色的花燈,在碧波之中微微蕩漾,順著水流被捎向遠處,美好似仙境。

正這當口兒,背後又傳來珠簾響動的聲音,妍笙循聲回頭望,不禁有些失神。

那是一個高個兒的挺拔男人。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袍,束腰的帶子也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尋常布料,清條條的立在珠簾後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如仙如玉。※思※兔※在※線※閱※讀※

那男人啟%e5%94%87一笑,淵淵的眸子裡閃動著燈火煌煌,溫潤如墨玉,上下打量她一番,這才朝她揖手,說:“臣給娘娘請安。”

陸妍笙這才從怔忡裡頭緩過神,她有些局促又有些不安,幾乎慌亂地彆過眼不再看他。她從來沒有見過嚴燁穿白衣,也頭回驚覺月牙色同他這樣相襯。他的容貌本就屬人中龍鳳,氣度風華仿似目空一切,袍角翩翩,白衣勝雪,更如睥睨蒼生的仙人。

嚴燁定定地望著她,忽然朝她走近兩步,又伸手替她整了整布帽。他靠攏過來,身上的烏沉木香氣幾乎要將她整個籠罩,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心跳得像是能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下一刻他卻又已經離遠了,像是天邊的雲,若即若離,教人永遠也看不真切。

陸妍笙垂著頭立在原地,怔怔地想著方才那一瞬的失神,又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柔潤悅耳,“臣讓娘娘久等了,娘娘請。”說著便伸出右手,朝著艙門的方向一比,弓腰掖袖。

並沒有什麼的,他的模樣生得好,天下間沒幾個女人能抗拒,不過是表象聲色,她也不過色迷心竅。

妍笙在心頭安撫著自己,又深吸一口氣穩穩心神,這才提步踏出了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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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的夜市果然人行如梭,車水馬龍。

大運河為這片肥沃的土地錦上添花,帶來了南來北往的生意人,自然也帶來了白花花的銀子。大化自古繁華,人傑地靈,是塊養人的寶地。民間有句俗語,稱大化是“美人鄉”,大抵便是指大化盛產美男美女。

有才子佳人的地方,自然少不得風雅節氣。大化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花燈會,便由此誕生。

嚴燁同妍笙並肩走在人頭攢動的長街上,街道兩旁儘是叫賣花燈的小販。錦衣華服的才子佳人款款提燈而來,風度翩翩,含羞帶怯,教人心馳神往。她是地地道道的臨安人,都城雖繁華,論及風雅情趣卻遠不及大化,她覺著萬分新奇,一雙眸子興奮地四下張望,片刻也落不得安寧。

街邊圍著一大圈兒人,像是有什麼熱鬨可看。妍笙興衝衝地扯嚴燁的袖袍,指著那方道,“廠公,咱們也去看看!”

嚴燁有些無奈地看著那處人頭攢動的雜耍班子,又垂下眸子覷了眼捉住自己廣袖的纖纖玉指,搖頭道,“那不過是尋常的雜耍班子,娘娘早看膩了的。”

陸妍笙抬眼看著他,忽然半眯了眸子湊過去幾分,小聲道,“廠公是不是很稀罕自己的性命,擔心您自個兒的安危?”

這麼直言不諱地說他貪生怕死,倒是有趣。嚴燁因望著她,微微挑眉,“娘娘怎麼不認為臣是稀罕您,擔心您的安危?”

她先是一愣,接著又很是尷尬地咳了一聲,嘴裡小聲地咕噥道,“就算我真有危險那也一定是受您老人家連累。”

其實陸妍笙說的沒什麼錯,他嚴燁是提督東廠的督主,執掌生殺大權,位高權重,最多的便是仇家,片刻的大意也不能有。不過有一點她倒是說錯了,他還真就沒有擔心自個兒的安危。東廠的番子遍布了整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