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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206 字 6個月前

許蓴耳朵立刻豎起來了,將卷軸放在案上,從屏風琉璃處看出去,果然看到莊之湛正下拜在下,剛剛平身,躬身答話:“陛下如今銳意海事,振興商務,以此豐富國帑,如今看臨海侯興洋務,開通商口岸,也確實為生財大端,然則陛下若是想要興軍固邊,則這些收益尚且遠不足。臣以為若想要國富民安,隻能想辦法增稅,重定天下之賦。”

“但陛下如今要興商務,則商稅不可再加,如今商稅已經過重了,處處斂征,節節阻滯,小商販已難以為繼,隻宜重關稅,輕國內商稅,方可促進百貨流通,財源自足。”

“如此隻能從農田稅和丁口稅上下功夫了。然而此為國本,苛重稅斂,則隻能開源。按田畝多寡收稅從秦時推行,按田畝收稅,按戶籍征發賦役。漢時才開始征收人丁稅,重農抑商。因此臣以為,若要興工商,應當廢除人丁稅,丈量田畝,按田畝多寡收稅,且廢除革禁地方士紳優免差徭之名,與民一例當差,不想當差的,當納捐免徭役。”

謝翊含笑:“你這稅法可是振聾發聵,一上疏,朝廷人人側目呀,哪位官員家裡沒個幾百畝田地?秀才免徭役,舉人免田賦,萬般惟有讀書高,你這是要絕了讀書人的好事,豈不是要得罪了天下讀書人和官員。”

莊之湛正色道:“臣受陛下深恩,無以為報。臣以為,如今如今各州縣紳衿貢監等、儘皆優免差徭,這就造成了許多鄉紳借儒戶宦戶之名,子孫族戶濫冒以逃稅,而偏偏各州縣大量土地,都集中在這些人手裡,譬如臣之前所在的莊家,名下田莊無數,儘皆免稅,便是臣名下之前都掛有田莊百畝。”

謝翊道:“卿所說的,重新丈量各州縣田畝後,與本州縣人丁相除得出人均田畝,則各儒戶宦戶免稅,也隻能免其一人田畝數,此舉甚好。”

莊之湛微微抬頭,麵上帶上了得色,其姿容原本出色,此刻得了陛下誇讚,容光煥發,朗聲道:“是,免除人丁稅後,一則可鼓勵百姓生育,二則百姓不再為了逃稅而隱瞞男丁,三則人口興旺,更利於工匠商戶發展,不必都綁在田畝上,可行商做匠戶抵押地稅,則亦可達到陛下興商務之期待,便是禦敵之軍,也是需要源源不絕的丁口的。”

謝翊卻道:“隻是卿這稅法裡,僅隻提到了秀才、舉人、進士和官紳的優免額度,卻漏了一項。”

莊之湛連忙道:“請皇上訓導。”

謝翊道:“朕以為,皇莊及各宗室名下田畝莊園,亦當一律按此例,卿可一並列上,親王、郡王等,亦列上優免額度,當然,皇莊亦如此,朕不可不率先垂範,皇莊亦一並納田畝稅,如此一體納糧,才算落到實處。”

莊之湛愕然抬頭,顧不得麵君禮儀,已忍不住看謝翊麵上,失聲道:“宗室也要納糧?”

謝翊道:“自然,卿這稅法既改,何不一步到位?可先選湖廣粵浙閩五州試行推廣此稅法,另外,商稅和對開礦等商民所收的浮稅,不利於民間生發,亦可減輕,卿一並考慮進去,重新細化後再交戶部議。”

莊之湛:“……”他隻能俯身下拜:“臣遵旨。”額上卻已滲出了細汗,他叛出世族,本就已得罪了讀書人,如今再得罪一回讀書人也無妨,橫豎是為國為民,千秋百年後,總能得一句風骨錚錚,利國利民的品評。但宗室!他已能想象他這稅法改革的奏折一上,他將會如何被所有宗室敵視,興許現在被皇上重視,但下一個……

謝翊含笑看著他:“卿如今肯彎下`身來做些實事,更加謙謹,朕心甚慰,看來卿是聽進去了上次朕教導你的話,民為貴,望卿能謹慎清勤,不負朕之所托。”

莊之湛被他一點,重又想到上一次皇上對他的申飭,“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他眼前這位陛下,可是心有萬民社稷的君主,他之前不是早已下定決心,要做那忠於陛下一人的孤臣了嗎?雖千萬人吾往矣,如今如何就退縮了?

他心裡那些瞻前顧後的意思立刻如冰雪消了,忍不住又涕零淚下:“陛下恩澤深厚,臣粉身難報!”

謝翊溫聲道:“平身吧,回去好生改罷。”

莊之湛卻道:“陛下上次問臣的問題,臣如今給答案,臣願效忠陛下一人。”

謝翊道:“善。”

莊之湛卻又道:“臣之問題,亦希望有朝一日,陛下亦能給個答案。”

謝翊怔了怔,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麼問題,沉%e5%90%9f了一會兒道:“朕現在就能給你答案,卿與臨海侯比,差遠矣。”

莊之湛麵上卻無頹唐之色,反而欣然鼓舞:“臣知如今尚且不如臨海侯,但臣有爭競之心,願效臨海侯,竭儘忠誠,為陛下千裡江山謀安寧永固。”

謝翊有些無奈,心道後邊的小老虎不知道今晚又要多麼醋了,隻能道:“善。”

莊之湛伏拜叩頭下去,心中隻剩下了千秋大業,陛下所重托,豈能辜負?心中已又生出了豪情萬丈,立刻回去細細重新擬寫細則了。

許蓴看莊之湛雖然走了,但是滿臉踴躍激昂之意,心中歎服九哥這用人禦下的本事,走過去笑道:“原來九哥說的從大處著眼,是這樣的大處。果然好辦法,明麵上一點沒說要削宗藩的宗祿,但讓宗室也交田糧稅,這比起朝廷給的宗祿,那是隻多不少啊!”

他搞債券的時候,自然早就知道這些藩王富得流油,壓根不靠宗祿吃飯,名下田畝無數,但若是真要削宗祿,他們定要對皇上不滿,然而以改稅法的名義入手,那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名頭了。

謝翊含笑道:“稅法朕早就想改,莊之湛在翰林三年,自然早就知道朕的意圖。如今逼到絕處,不得不拿出進身的本事來。若他如今仕途順利,仍還在莊家,是絕不會提出這稅法的。他既提了,朕自然正好順便,皇莊帶頭納糧,宗室誰挑頭站出來反對的,那就是不忠不孝,心中無君臣大義,朕也就好收拾了。”

許蓴點頭道:“這是九哥以前教我的了,無論做什麼,必得先有大義名頭,如此才名正言順,正大光明。”

謝翊看他一教百通,心中愉悅:“是這個道理。”

許蓴卻仿佛想起什麼來:“適才莊狀元說上次問九哥的什麼話?怎麼好端端說到我來?九哥為什麼也拿他來與我相比?”

謝翊:“……”

第235章 婚宴

許蓴回到軍機處的時候麵上紅暈未散,眼圈也微微發紅,眸子猶如被水洗過晶亮異常,嘴唇更是紅得異常豔麗。

他悄悄從至公堂最旁邊一扇門小心翼翼儘量不吸引人地進入,摸到自己位置,聽緘恪親王和武英公在說話:“宗室人才其實不少,如今忽然有這麼一條進身之路,自然都是稱頌君恩不已。”

方子靜在他一進來其實就注意到他了,隻掃了他一眼沒理他,隻和謝翮說話:“進親王是大事,總該宴請一下慶賀慶賀。”

謝翮笑道:“聖上深恩,我這微薄之功,隻能粉身以報天子了,陛下自己都躬行持儉,我哪好張揚。武英公這邊聽說還替下屬儂世子操辦婚事呢,倒又操心小王請不請客了。”

方子靜卻笑道:“我看宗室子們想要入九疇學府的如今必定是要找著門路求你,王府設宴,必定是大賺特賺。”

謝翮笑著搖頭,目光卻也轉到了許蓴身上。許蓴大概覺得自己悄無聲息,卻不知道他鮮衣華袍,神采煥發,無論什麼時候在人群中都如鶴立雞群十分奪目。

許蓴正悄悄整著衣襟,隻覺得下邊衣袍皺得厲害,又疑心腰帶沒結好,心神不定地在桌上隨便拿了一本折子看。

謝翮卻對他說話:“臨海侯這是從哪裡來被風迷了眼嗎?”

許蓴耳根一熱,隻含糊解釋著:“昨夜沒睡好,適才揉了下眼睛,大概紅了。”

方子靜促狹道:“昨日躊躇滿誌要軍製改革,今日就開始懶怠起來了,看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晚上去哪裡尋歡了?這是被侍妾淘虛了身子麼?”▃思▃兔▃網▃

許蓴眼睛溜圓看著方子靜一眼,顯然沒想到方子靜會開這樣的玩笑,隻匆忙扯個彆的話題掩飾道:“前日武英公說了,我國幅員遼闊,海岸綿延萬裡,處處駐紮重兵,耗費浩繁,陸軍海軍都要整合,扼守要害海口,如今各州總督卻有些各自為政,不太聽調,這通商口岸等一開,若是他們都無分成,必定也是各掃門前雪的。”

方子靜道:“不錯,那你可想到法子了?舍得把通商口岸的關稅分潤給他們嗎?”

許蓴道:“有何不可?各通商口岸本就有賴於各州兵力,能收上來多少,就看他們的本事了,截留五成為軍費,我以為可以的。”

方子靜笑了:“但你信不信他們拿了口岸的關稅銀子,還是會各自為政。”

許蓴道:“三年一換。”

方子靜道:“那又成了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了。”

許蓴道:“這也沒法子,但可在各新式學堂培養大量中層將領,相對固定,總督隻需要抓好這些將領就行,也能避免各州縣駐兵變成一人之私兵,更不易導致腐敗問題。凡事總難兩全,權衡利弊之下,總督還是當換,不可久任。”

方子靜點了點頭:“說明你仔細想過了,但又有一條弊病,在同一學堂肄業的將領,極有可能拉幫結派。”

許蓴頭疼:“隻能儘量打散,這也難以避免,科舉尚且還有座師同年同鄉朋黨之患呢,若是真打仗,將領熟悉一些本也更容易配合。”

方子靜微微一笑,謝翮讚許道:“臨海侯越來越嫻於政務了。”

許蓴謙虛道:“是王爺和諸位大人們願意教我。”

謝翮道:“是你天資卓越,陛下教得好。”

許蓴心虛,不知為何耳根又一熱,想起適才九哥又在禦書房裡“教導”了他一回,什麼卿為帝侶,臣下有錯,亦有教誨之職,不合與臣下吃醋雲雲,好聽的話哄了又哄,但動作可一點兒不溫柔……

他心虛忍不住又想去摸唇角,疑心麵上帶了幌子出來,適才照鏡子沒照真……但身上不免又微微發熱。

方子靜卻道:“等各組核數的人回來,看了底數再做打算吧,我覺得還有一樁事也可順便讓他們做了。”

謝翮道:“什麼事?”

方子靜點了點桌麵上的折子:“派遣去各州縣的既然都是擅算的,若能將各地耕地田畝的數一並核算了回來。我看戶部的意思是想重新丈量田地,也該量一量了,上一次統計還是先帝的時候了,讓各州縣報,必定還是不準,不若和這點兵馬的事合二為一一並做了,這核算統計組,有欽差的名頭,也好查,統計兵馬軍械,本也有戶部的事,戶部工部都該派人的。”

許蓴聽方子靜說到丈量田地心中又微微一虛,幾乎懷疑方子靜知道了九哥的打算,然而他看果然大桌上正有戶部的折子,拿起來看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