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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165 字 6個月前

農心中一詫,他原本也看出那兩位兄長精於世事,不好勸說,但偏極寵溺這幼弟,這才想著從這小少爺入手勸說,這看著年歲也不過十八九歲尚未及冠,如何談吐如此通透伶俐,這談吐落落大方毫無怯色,舉止雍容隱隱帶著貴氣,口音更是北邊雅音,這可不像個商戶人家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反倒像那些鐘鳴鼎食之家精心熏陶出來的大家子弟。

季思農心下暗驚,麵上卻絲毫不露,笑著道:“四少要不要先和令兄商討商討?借船也非小事,再則廣源王一貫愛才,令兄如此驍勇善謀,定能得官。”

許蓴笑:“不必,季將軍美意,我們心領了。”

第73章 逍遙

季思農道:“賢昆仲本為人中龍鳳,當立鴻鵠之誌才對,商賈之道,雖然悠閒,卻到底屈才了。”

許蓴含笑道:“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惟吾蜩翼之知。”

季思農萬萬想不到這般少年竟然亦讀老莊,而且談笑之間順手拈來隨口應答,心下再次吃了一驚。此刻看這少年,風儀閒美,眉目顧盼風流,才思敏捷如是,分明秀外慧中,並不是之前自己想的那依傍父兄,善良天真的小少爺,哪裡還敢小瞧於他。

隻好又笑著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再叨擾商隊幾日,先去爪哇吧,那邊我亦有些朋友,也有些銀子寄放在彼處,到時候定當厚報,亦還報這些日子的衣食水藥。”

許蓴倒沒拒絕酬勞,大恩似大仇,倒不如厚厚收取酬勞,兩不相欠,完了對方心事,以免對方還要懷疑他們盛家要挾恩求更大的利益。

他笑著端了茶碗,又舉手讓客人喝茶,季思農心下越發納罕,看這禮儀嫻熟,舉止全然世家風範,若是此時無事,一般客人這時候應當告退了。

但他目的尚未達到,原本隻是看中那盛家老二老三有勇有謀,隻想招攬人才,如今卻起了結交之心,竟舍不得離去,拿了茶杯起來,喝了口茶,隻覺得滿口清芬,實是好茶。再看向那畫,無話找話道:“我觀這幅畫筆跡尚未乾,霞色瑰麗,筆意純粹,這幾句題詩‘最好九霞光處,朝也思君,暮也思君。’亦極貼切纏綿,不知是何高人畫出?”

許蓴有些靦腆笑了:“正是在下畫的,將軍過譽了。”眼睛卻亮了些,得到誇獎還是極高興的。

季思農看他麵上神色,心中也想著到底還是孩子,喜怒出於心臆,誇一句這般高興,但這也讓人越發喜他這全無矯飾的樣子,他身在王侯之家,自幼見過太多飾詞掩意之人,一時竟隻覺得結交之意越發熾盛了,又道:

“原來四少爺擅丹青,真風雅中人,我哪裡正好還藏有《長夏江寺圖》、《太白觀瀑圖》等古畫,一向隻覺得明珠暗投,若是四少爺喜歡,倒是正為他們找了主人。”

許蓴欣然笑道:“原來季少將軍也好此道嗎?不敢掠人之美,有緣一賞便可。”麵上卻又並無迫切之色,季思農暗自納罕,不知盛家如何養出這般矜貴少爺來,談吐,見識,無一不是上上佳,心性更是可喜。細看衣袍簡素,卻質料上好,腰間垂下銀玲瓏香球和素色巾帕,與發上銀簪素巾、足下素白絲履呼應,猜測家中應當有人去世。

又閒聊了幾句書畫閒事,季思農細心看花廳內幾榻器具,船艙狹小,這間花廳也是起居會客之用,擺放陳設的花瓶、字畫、古劍,雖不多,卻看得出是日常賞玩的,並非擺著做樣子。屋裡並不見香爐,卻有淡雅幽微的香氣。小廝進出,端茶送水各司其職,又有帶刀高大護衛一直沉默站在身後,確然如貴公子行事。

然則終究不好再久留,他終於在許蓴第三次端茶讓茶時起身告辭,待到回到自己艙房,仍然能聞到那隱隱一絲香味,這才驚覺原來那香雖然聞著悠淡清微,但卻極易沾染,不過略坐坐,便已浸了一身香氣,忍不住笑著對身旁服侍的家將笑道:“從前倒是我坐井觀天了,隻盯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地煩惱,不知何時竟被名利盤得此滿腹俗腸,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與那小少爺一談,竟自覺形穢粗陋,俗不可耐。

這之後數日,盛家那兩個兄弟果然全然不曾來問過季思農的打算,從他們待幼弟態度上可知道他去拜訪四少爺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但卻都展示了四少爺做主即可的態度。衣食水藥應是得了叮囑,不曾短缺,還特意送了養傷合適的生地蒸雞和粉葛魚湯,這在船上難得,便連季思農的家將們都對這盛家商隊讚不絕口。

能在座船上住的,都是一方富豪,隨船的貨物百萬錢以上,季思農想起盛幼鱗說該保他們平安返程,心道這話若是給這些商人知道,怕不是人人感激。又聽說四小少爺出海極愛聽故事,每日時常請客商去說話,又有請老船員、水手都去說話的,人人對小少爺都是讚不絕口,說起來都是極和氣的,都說小少爺是要寫書的。

風日晴好之時,能看到盛家兩位兄長帶著幼弟在甲板上釣魚燒烤,蹴鞠鬥魚,三人麵貌相似,又性格各異,或沉穩或驍勇或通透,隻讓季思農扼腕,不知盛家如何教養出這般優秀子弟,這還是長子守家未出,恐也是人中佼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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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行得快,他們很快到了爪哇島,到了地方盛長雲先主持交接貨物,安排人手等,盛長天則興致勃勃帶了許蓴上岸去逛了,號稱是帶著他要吃遍最好吃的南洋菜。

島上十分暖熱,白花花的陽光裡,岸邊沙灘細膩,海水藍得極濃稠鮮豔,一波一波撲著雪白沙灘。

火紅的異國花樹如雲,草叢裡到處一叢一叢鮮豔草花,婀娜多姿,另有無數奇妙的爬藤果實累累、蔭生大葉植物和一些灌木從中探出點點黃燦燦黃白花,許蓴好奇地東張西望,卻早被長天蓋了頂鬥笠冪離在頭上:“莫要曬傷了。”

他們二人被健壯護衛簇擁著,一行人都極勇武,因此閒人乞兒都不敢上來沾染,隻有些賣花的小姑娘和賣果實的老婆子來兜售,許蓴看到那些草花芬芳,果實有椰子檳榔菠蘿西瓜等還有好些不認識的瓜果,都切好了大塊用竹簽子串好,陽光下顏色豔麗,香味甜蜜,都被護衛擋了去。

長天告誡他:“到了店再吃,不可在陌生地方吃生食。你這是到新地方,極容易水土不服,外邊這些雜貨的多在溪水裡用生水隨便洗洗,不乾淨。吃了恐要拉肚子,有些北邊客人來這裡,拉個痢疾發個燒就沒了,切切注意。”

果然進了一家店裡,夏潮和兩個熟練船員、一個土人向導直去了後廚盯著人做。

盛長天帶著許蓴在樓上包間坐下,一邊道:“這家主要做暹羅菜,暹羅人開的,南洋潮濕多雨又炎熱,容易中瘟氣,昏昏懨懨,暹羅菜香料多,極解膩祛風,吃了祛濕毒瘴氣。”許蓴果然聞到一股酸辣香味,直衝鼻尖腦門,另外又有些全然不同的異香。

店主是個四十餘歲的娘子,膚色略棕,眉目輪廓深秀,披著鮮豔橘紅織金紗羅,上來笑著與盛長天雙掌合十打了招呼,絲毫沒有怯態,隻落落大方和長天打招呼:“盛三爺大半年沒來了,這次又帶了什麼寶貨?”

盛長天笑道:“來去還不是那幾樣,不過這次的瓷器好,你可以去我們商行拿一些,這次帶了我家四弟出來見見世麵。”又給許蓴介紹:“這是香緹娘子。”

許蓴便拱手行禮:“見過香緹娘子。”

香緹娘子看著許蓴摘下鬥笠,眉目清秀,已笑得猶如一朵花也似:“原來是盛四少,貴客光臨,我去洗手親自為四少做幾樣好菜。”說完果然下去洗手做菜。

盛長天笑道:“這香緹娘子在這裡可賺錢了,收了我們的瓷器,一轉手又能賣出去。她做菜手藝卓絕,但平日不大親自做了,今日又有口福了。”

一時夏潮已親自洗了一大盆木瓜、桂圓、菠蘿等水果端上來,盛長天一一教他辨認一些不認識的水果如紅毛丹、榴蓮、楊桃、番荔枝、釋迦等,林林總總竟有二十多種,盛放在瑪瑙冰盤裡,都有著獨特香味。.思.兔.網.

盛長天也隻命人切了來,讓許蓴略微嘗了嘗味道,並不許他多吃,隻看他喜歡哪一種,便采辦一些帶著,其餘都賞了給跟從來的吃了。另外又看到夏潮捧了許多醬料來一一拜訪,盛長天指著一一給他介紹:“這暹羅菜最重調味,加上南洋香料繁盛,品種極多,這每一樣味道都很獨特。”

他指著除了閩州也有的魚露、紅珠蔥醬、蝦醬、蠔油等醬料,又點了幾樣暹羅獨特的青、紅咖喱醬、羅望子醬、南薑、九重塔醬、香茅醬、檸檬醬等好些醬料,許蓴拿了筷子一一嘗過一遍,夏潮笑著道:“少爺,這些醬好,我讓他們多裝些帶回去,六婆肯定喜歡,在船上烤肉也好吃。”

許蓴點頭,果然過了一會兒便看到菜上來了,香蕉葉蒸石斑魚,香茅蝦球,咖喱蝦,豆豉爆炒蟹,湯有兩種,酸辣蝦湯、椰汁雞湯,這是怕許蓴吃不慣,涼菜有辣椒醃製青木瓜、羹是燕窩燴生翅,鳳梨飯,甜點則是一碟椰子糕,椰子糖。另外又有百香果汁等水果汁。

許蓴嘗了幾樣,果然味道馥鬱濃厚,辛香甘鮮,鮮甜酸辣鹹五味俱全,還都糅雜著強烈的新鮮香葉的香味。有些喜歡,有些則覺得太濃烈。

大部分味道都不錯,尤其是食材極其新鮮,許蓴吃完後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懶洋洋靠在窗邊看外邊的碧海銀浪,這窗邊都爬著熱帶藤花,涼風習習,午後慵懶,他看著路過的人發呆,眼皮漸漸已經幾乎要抬不起來了。

卻忽然聽到有人在樓下街道和他說話:“盛四少。”

他睜開眼睛看下去,盛長天也靠了過來往下看了眼,下麵的人笑了作揖道:“三少也在。”

盛長天作揖笑道:“小季將軍,可用過餐了?若不嫌棄,可上來一起用頓便飯。”

季思農笑著上來道:“我其實已用過了,適才已找到了我在這裡的朋友,已給家裡去了信,如今卻是我那朋友正要舉辦海外鑒寶珍貨拍賣會,我想著四少爺在這上頭頗有些造詣,這些日子多承你們照顧,感恩在心,正好有這邀帖,想著請盛三少四少去那拍賣會看看,一則開開眼界,二則若有看得上的,正好在下又力所能逮的,拍下來贈予賢昆仲,也算稍微能還報盛家救命之恩之一二。還請兩位不要推拒才好。”

許蓴尚且還有些困意,茫然看著季思農,盛長天卻怔了下問道:“你那朋友,該不會是沙鷗島主吧。”

季思農笑道:“盛三少博聞廣識,確實是沙鷗島主。”

盛長天道:“那倒是確實是十分有名的拍賣會了,買的都是古董、珍寶等等,平日裡我們家一向不看這些的,幼鱗你若是有興趣,咱們去看看也行,看上什麼就拍。”

作者有話說:

注:“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惟吾蜩翼之知。”——《佝僂者承蜩》先秦·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