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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195 字 6個月前

了,還仍是一副童子樣,且調教得十分守規矩,一句話不敢多說。如今看來,既是蘇公公親自帶著的,又是日常伺候,恐怕也是兩位小公公。

他回了府裡反複思量,想著此事恐怕賀知秋經手的也清楚,但若是去問他,必然要告訴九哥。

九哥這事是為我出的氣,祖母選擇自儘,也並非他之過,但那日他與我辭彆之時,麵色不豫,定然心中也不舒服。

既然都是密旨,若是知道我還去查,定然要怪我。

他輾轉反側,一夜未睡。

第二日一大早,卻是去了印書坊,找了羅管事和青錢來問印書的情況,看著那雛鳳堂的字,鼻尖微酸,摸著那些絕版書,越發%e8%83%b8口微微哽咽。

羅管事笑道:“賀狀元的詩集和張探花的文集,都容易排,都排好了,隻有範探花這邊文定公的文集,實在多,就連範探花本人都要反複核對增補。因此如今隻排了一本詩集罷了。”

羅管事讚歎道:“光是這本詩集,白印不收錢都行!少爺可不知道,我後來打聽了,這位文定公,名諱範清矩,可是今上的太傅啊,這可是帝師!他的詩集裡頭,有不少還收錄了和彆人想應和,還有和學生聯詩的,說不準裡頭就有今上的禦詩呢!可惜送來的都是謄抄本,否則說不定咱們就有機會看到今上的禦筆了。”

許蓴喃喃道:“帝師嗎?我好像記得,範探花的姐姐,是宮裡的娘娘……”是廢後……因著一意孤行要廢元後鬨得太大,所有人都知道。許蓴恍然想起自己還在九哥麵前說起這樁皇家秘聞,自己當時還說過今上寡情……

他耳朵羞愧得都熱起來,青錢補充道:“正是這了,這位範先生不僅是帝師,當今太後是這位範先生的胞妹,因此不但是國舅爺,聽說本來還是國丈爺,但他後來一心要廢後。前幾日剛剛又聽說,那位廢後在皇廟服侍太後不恭不孝,被廢為庶人了。算起來應該就是範探花的胞姐。”

許蓴詫異問青錢:“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青錢笑道:“少爺開這千秋坊,開這茶室,本就消息靈通,我日日在這,當然聽了滿耳朵的消息了。難道少爺從前在這邊,就沒認真聽聽?我想著少爺日日和三鼎甲這些貴人打交道,多知道些消息總沒錯,都吩咐了每日小二們聽到什麼消息都記下來給我,我抄了分門彆類放著,等少爺您有空看。總不能到時候你又去戳探花爺的傷心事呢。”

青錢悄聲道:“我聽那幾個書生議論,說太後娘娘說起來也是那位靜妃娘娘的姑母了,便有什麼服侍不周的地方,何至於廢為庶人,這多半也還是今上的意思了。又說今上聖明,一向也不是濫殺的,如何單對元後如此無情,恐怕那位娘娘也總有些不是。且恍恍惚惚一直有傳太後與陛下有些不睦的傳聞,這宮廷秘聞,傳得最是快。”

許蓴心中已恍然大悟起來,那冬夜裡忽然出現的毒蛇,九哥總是鬱鬱寡歡的神情,九哥和自己說也不為生母所愛的神情,霜雪般冷淡的眉目,總籠著鬱色。

他說他的舅父學問極好,雜學旁收,教他寫字,教他五經四史,但神情卻極悵惘落寞。

範文定公……範國舅。

許蓴心裡一時思緒紛繁,雜念叢生,隻能吩咐他們道:“你們先下去,讓我靜靜。”過了一會卻又道:“把那範先生的詩集拿來給我看看。”

青錢出去,過了一會兒果然捧了進來,關心問許蓴道:“世子你臉色不太好,如今孝中,好容易出了熱孝,多少吃一些葷食,否則元氣不足。不如我讓人做碗雞蛋羹上來?”

許蓴胡亂應了,隻打發人都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在包間裡。

正當日午,樓裡院宇沉沉,竹葉姍姍,花影微欹,窗外春明湖上仍是湖水如鏡,綠柳如煙。九哥在這裡和他說《重屏會棋圖》的樣子還仿如昨日。

他那時候就已看出了自己那花團錦簇的公府裡自己危如累卵的境地,因此諄諄教導,循循善誘。

《瑞鶴圖》一直就藏在禁中,為著自己被辱,他連夜取了來給自己,親手替自己拭淚。

許蓴不由自主摸著自己左臂上的臂環,溫厚的金質貼著自己的手臂,仿佛九哥擁著自己。

他忽然心煩意亂,拿了桌上的詩集胡亂翻著,卻忽然兩個字躍入眼簾,他怔住了,連忙翻開那一頁仔細看,卻是上麵寫著:

元徽七年冬雪,明夷與東野書齋內對句,明夷出句:“生死方來無係累”,東野對之“功名俱在不關心”。噫籲!何兩稚兒竟作此暮氣之語!私記之。

許蓴盯著“明夷”那兩字,明夷於飛,垂其翼,今上名諱“翊”,正是舉翼飛天之意,先帝臨終賜“明夷”為字,命他斂翼,因為太後和攝政王都在,他幼年踐祚,受製於人。自然隻能韜光養晦,隱忍伏翼,以待飛天。元徽是年號,七年,那就是七歲了,才七歲,就已輕言生死了嗎。

除了帝師,還有誰敢寫這先帝賜的字?

九哥……其實從未刻意瞞過自己的身份。九為極數,九五至尊。

昨夜至今日種種猜測,此刻終於得以印證成真,他卻仿佛看到九哥那黑白分明沉靜如淵的雙眼,靜靜看著他。

九哥第一次見自己,就說“我可從來不需要人喜歡。”但那一夜嘩啦啦的雨夜中,九哥問自己:“你不願意?”

他引誘了那克己複禮的君子,乾綱獨斷的天子,竟還膽大包天,答他:“九哥您做您的鴻鵠直上九天,我做我的閒魚遊於江海,我與九哥,可生死相托,也可相忘於江湖。”

第63章 水閣

八月的天氣熱得厲害,許蓴食素多日,加上心神大起大落,便有些不勝暑熱,腸胃不調,心%e8%83%b8煩悶,請了周大夫來看過,也隻說是天稟原弱,感觸暑氣,開了些散暑回陽湯和參蘆丸吃著,仍是整日懨懨。

盛夫人心中擔憂,所幸如今靖國公府都是自己做主了,便命人在後園將原本的湖上敞軒改了改,重新將屋頂改成水亭,引了一股活水從水亭脊上流過,落入水中,水亭下方搭了遊廊和廂房,四麵臨水透風,打算讓許蓴日間過去那裡歇夏讀書。

盛夫人忙裡忙外,許蓴倒心疼起她來,隻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屋裡多放幾座冰山便是了。阿娘前些日子忙了這許多,趁著如今沒什麼應酬,且多歇歇。”

盛夫人倒被他這孩子氣的話說笑了:“雖則喪期,各節禮都還是不能耽擱的,眼見著就中秋了,不但節禮要打點,府裡總要收拾收拾,雖不慶賀。再則媳婦管家多的是,這麼小一個公府,哪裡就能累到我呢。再說了,”

盛夫人麵上煥發了些神采:“也該借著這由頭把府裡各院各花園正好都按自己心意規劃好,畫了圖去讓人采辦著,等出了喪立刻就能收拾起來,我可早看那些黴爛的舊樓爛閣不喜好久了,木材也不是什麼好木材,狼鈧在那裡又礙事又擋風水,你等著看阿娘收拾園子的本事,定收拾得又舒爽又好看,到時候你招待客人好友都有麵子。”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她看了看院子花木扶疏,唏噓了句:“二十年了,也合該我受用受用了。”

許蓴看盛夫人隱忍多年,這些日子終於當了家,氣色全都與從前大不一樣,神采飛揚,哪裡還有從前那總是蹙著眉木著臉的委屈樣子,心中高興:“阿娘勞苦功高,也該擺擺國公夫人的譜了,我等著阿娘收拾的園子。”

盛夫人笑了聲,卻又想起一事,悄聲提醒道:“但有件事你需上心了,雖說如今還在喪期,但為你和菰哥兒私下說親的已來了好幾撥了,我都以孝期擋了擋,但人家也說了先通個氣兒打聲招呼,若是有意也該商量起來。你們兄弟兩人歲數都不小了,這時候從前你祖母不讓我插手,如今卻不能不認真打算了。”

許蓴臉上笑容立刻收了,盛夫人看他這樣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定是不願了,歎道:“我倒無妨,隻是你父親耳根軟,若是對方來頭大,一時推據不得,恐怕就要應了,我如今也隻再三和他說了婚事得小心,不可隨口應了人,但你還是早些打算的好。”

許蓴道:“阿娘……我好南風,你隻須替大哥哥、三弟打算便是了,還有兩個妹妹,也挑好人家吧。”

盛夫人一時竟也不知拿這個兒子怎麼辦才好,看許蓴麵色憔悴,十分後悔提起這個話題,隻含糊道:“橫豎你爹要守三年,出去應酬少,你也還年少,還可拖得幾年。你好生想清楚……實在不行,與你外公那邊說說看找個幌子對外隻說是表妹……我是不在意這些的。但你……你太年輕,隻怕行差踏錯了,你來日是要襲爵的,還是不要張揚的好……你阿爹又糊塗……”

她說了幾句心中難過,眼圈一紅,母子生疏已久,如今待要交心,卻又輕不得重不得,也知道這一時也勸說不得,隻能拖著罷了。

許蓴眼圈也紅了,卻也不知如何和母親說九哥的事,橫豎他這一生不負九哥便是了。但也無法和母親言明這些,隻低聲道:“阿娘好生歇著,我去看看功課。”

想到九哥,許蓴更不知如何麵對九哥了,待要若無其事繼續和九哥廝混,他哪裡做得出這自欺欺人之事,但和九哥挑明,那他算什麼?見了九哥,是要三拜九叩?還是繼續和從前一般,等著九哥來看自己,就陪陪九哥,九哥不來,就做自己的事。

臣子不是臣子,宮妃不是宮妃……讀過的《佞幸傳》湧上心頭,他長長歎氣,心亂如麻。

水廊收拾好了,他果然去水閣歇下看書,涼快了些,盛家兩兄弟也來看他,說是還有些貨物要等一等就離京,正好有時間,便又和他說些笑話,他病也稍微好了點,又還惦記著方子興的情誼,請冬海四處搜了名貴的傷藥來,到底還是轉請五福給送了去,隻仍做不知方子興的府邸。

這日春溪卻來報,賀狀元和範牧村、張文貞已到了府門口了,三鼎甲聯袂而來,一說是為了書稿的核校定版選插圖等,二則聽說了他這裡有好些絕版書已排了出來要付印了,自告奮勇要為之作序校稿,三則聽說他身子不爽利,這日又是休沐,來探探他。

許蓴連忙命人接了進後園水廊來,自己一邊匆忙換了衣裳,又命人收拾水廊安排茶水瓜果待客。

三人一進來,看回廊上水車輪轉,將山坡上瀑布引入水廊頂,水流在水廊流動,從廊脊旁孔眼細碎滴答沿廊簷直下,形成了璀璨晶瑩的水簾,走在上頭清風透體,水聲潺潺,水上蓮葉翩躚,蓮香淡遠沁鼻,遠處山石嵯峨,花木扶疏,水廊上頭寫著三個大字“卷雨廊”,便是張文貞都喝了一生彩:“好個水廊。”

再進入廊軒內水閣裡,又有匾額寫著“來風閣”,看字應該都是許蓴自己題的,地麵皆為竹片席,赤足踏入冰涼爽滑,大堂中央正放著一座冰山子,清風徐來,越發令從外邊走來正酷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