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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182 字 6個月前

難耐的三人精神一振。

張文貞看許蓴笑著迎了出來,隻穿著薄如蟬翼寬鬆如流水的素綃紗袍,赤足踏著木屐,酸溜溜道:“你可真是好生受用!”

許蓴笑道:“三鼎甲進來,文氣沛然,越發涼快了。”

張文貞笑著對賀知秋說:“看看這張嘴,越來越會說話了,但果然清減許多,想來真的病了?”

一時許蓴隻笑著讓他們三人水閣裡上座,一邊道:“不過是偶犯暑熱,有些不思飲食罷了。”

範牧村倒是站在水閣前看了一會兒字:“思遠這字寫得好,金玉為骨,端正雍容。”

許蓴受寵若驚:“果然嗎?我閒了練了好久,這才撿了兩張能看的,能得探花郎說好,那我也放心了。”

賀知秋看堂中布設著一張長案,上頭已命人拿了那些書稿過來擺著,又有幾匣子新書,拿了起來看,一邊道:“看得出來練了些時候的,富貴玉堂氣象,儼然大家之風。”

張文貞拿了幾上臥在雪堆裡的藕片、雪梨吃著,笑著道:“思遠,狀元郎在揶揄你,他們那等文人自詡風骨,不肯敷衍奉承富貴人家的時候,就拿什麼玉堂富貴氣象,大家之風,雍容典雅之類的詞來敷衍的。”

說完哈哈笑了起來,賀知秋輕輕咳嗽了幾聲,忍不住也笑了,一時就連範牧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張文貞這張嘴,著實不肯饒人。世子出身鐘鳴鼎食,不經風霜催折,這是好事。我看這字再多練練,必自成品格,賀兄誇得明明極有道理,你倒隻管排楦呢。”

許蓴也笑,賀知秋道:“東野這話說得唏噓,你也出身世族大家,翰墨詩書,怎的倒在我這薄祚寒門子弟前素衣做起風塵歎來了。”

範牧村歎道:“我阿爹去世後,我送骸骨還鄉,一路倒是走了不少地方,行萬裡路,讀萬卷書,果然讀書不如出去走走呢。”

許蓴心中微微一動,拿了詩集起來,隻做敬慕範文定公,討教詩文,親親近近竟和範牧村攀談起來。

範牧村看他素袍銀簪,為著守孝渾身縞素,一應金玉配飾都無,偏偏薄透紗下能看到左臂箍著一臂環,金相玉質,眸清似水,風流純出於天然,一時不由心中又微微觸動,想起皇上那日的詰問來,這般風流人物,也怨不得自己當時疑心。

一時又有些愧對許蓴,於是竟正經與他指點起詩文學問來,倒與從前那清傲姿態大不一樣。

賀知秋和張文貞不知底裡,隻以為許世子坦蕩可喜,一向人緣甚好,一時三人真認真討論起書稿來。

第64章 思戀

賀知秋拿著書看,卻從裡頭又滑落出一根純金的銀杏葉書簽出來,他捏著那葉書簽,不由有些唏噓。

張文貞卻是個眼尖的,一眼看到詫道:“我好像看到見微也有這麼一張金書簽。”

許蓴抬眼看到,笑道:“張大哥喜歡的我送您一套,有葉子的,有花的,有美人的。”

賀知秋一眼卻看到範牧村看著自己若有所思目光古怪,忽然汗毛豎起,連忙笑道:“世子這是見誰都愛送人東西,手太鬆,確實該見見窮苦人家的生活了。”

張文貞道:“這麼說老賀那邊的也是小許送的?”

許蓴看張文貞開始小許老賀的亂喊,忍不住笑:“噯,我說了你們彆怪我,城西那邊有一家閒雲坊,賣書的,是我家的產業,這書簽就裡頭賣的,賀大人幫了我不少,我送過他,一視同仁,一會兒張大人、範大人,我也一起送。到時候幾位大人的詩集修好後,便在那裡賣。”

他想著後頭賣書都是從那家賣起,這三人又讓自己印書,遲早要知道的,不若早些說了以免來日知道了反倒生了隔閡。

張文貞點頭笑道:“原來是那一家,我卻是知道的,我初到京城趕考時,有本子集找不到,有人指點我去了閒雲坊看過,那邊倒是會做生意,但那日急著找書,拿了書便走了,倒沒仔細逛逛,如今既然是許世子的產業,有空我再去好好逛逛。”

範牧村若有所思拿著那幾本書道:“這幾本可都是絕版書,印出去後必定大賣。因此我們現在趁還沒漲價之時,先買些書才對。”

三人正說得熱鬨,卻聽到夏潮又奔過來道:“順親王世子來了。”

許蓴連忙起身去接,三人都起來陪著他出去,果然接了謝翡進來,謝翡笑道:“休沐無聊,本是找狀元去說說經的,結果說狀元郎去靖國公府核書去了,我便說那去邀牧村去釣魚去,偏也說去了靖國公府校稿。個個都來了靖國公府,我索性也就來了。”

許蓴作揖道:“居喪不祥,小王爺過來,恐要招待不周了。”居喪中,酒肉絲竹都沒法安排,偏偏今日貴客一個接一個的來,他有些猝不及防。

謝翡道:“無妨,是我冒昧失禮了,幸而都是友人往來,你也隻做我是來核稿校書的好了,切莫拘謹把我當客人了。”

一時眾人又步入水廊,許蓴連忙又命人上茶,謝翡坐了下來,果然也先拿了那書來看,一邊笑道:“早知三鼎甲都在你這裡印書,原來印得果然不錯,我那裡也珍藏有一卷《楞嚴經》的樂天抄本,極難得的,不若遲些也送來與你印了,也算積福。”

範牧村驚道:“竟收得如此珍貴之物?我隻見過拓片,筆鋒簡淡內斂,質樸厚重。”

謝翡笑道:“也是無意購得,我也不敢相信有這般好運氣,後來托了人鑒定,果是真的。可惜今日是偶然起意,未能攜來,下次我再邀列位細細賞玩了。”

一時人人羨然,許蓴從前不學無術,倒不知道這東西的珍貴,隻是笑著道:“太好了,仆一定不辱使命,將這經書給印好了。”

謝翡看他還是之前那懵懂天真樣,心內仍是有些不解,雖則看著他豐神秀異,喜他有些靈氣結交於他。但之前打聽過,確實一貫都鬥雞走狗、挾彈擊瓦,流連於風月戲院,沉溺粉黛金釵之娛,卻如今仿佛忽然洗心革麵,在京城裡忽然鶴立雞群了,如今竟連父王都讓他問問,他妹子也快要及笄了,讓他物色一二人才,除了今科舉子以外,尤其點名也可看看這靖國公世子,是否可有意。

他更是不解為何三鼎甲都如此親近於他,他在皇家,凡事多思利益關係多了,自然不信三鼎甲結交他是為了才學或者銀錢,心中雖疑惑,口內隻問道:“沈先生說數日不見你功課交去,前日還說找機會問問你。”

許蓴:“……”

賀知秋笑道:“說是正鬨暑熱呢,我們也是聽說他身上不爽利,恰好今日休沐,才來看看他,順便看看書稿。說起來小王爺不是聽說又接了光祿寺的差使?我聽說極忙了。”

謝翡麵上微微一笑:“陛下皇恩隆重,讓我領著光祿寺這邊的差使,今日正務少暇,難得有機會來與諸位看看這滿紙錦繡,字字珠璣。”

許蓴聽到他說到陛下,眼睛就已不由自主看了過去,謝翡看他關心,心內越發有些勝意,要知道宗室子弟,如今屢得重用的,竟也就他一個。張文貞道:“我前日才和見微說,陛下好務實肯乾之人,譬如非羽這般龍蟠鳳逸之士,果然又負重任,恭喜恭喜。”∮思∮兔∮網∮

謝翡道:“是了,前日聽說陛下幸了翰林院,想來列位都得見天顏了。”

張文貞酸道:“陛下幸翰林院,見狀元不在,隻誇讚狀元最近辦案實心,特特命傳了來伴駕,後來探花郎又侍君對弈,隻有我不過在下邊看看罷了。”

範牧村和賀知秋都被張文貞這酸溜溜的語氣給惹笑了,範牧村道:“我怎麼記得你那首賦陛下指了第一,還賞了好些東西,如今倒還在這裡饒舌。”

張文貞歎道:“陛下不好這等詩賦文章,一心隻經世務實,我卻是自幼隻學這些,雖考中了,卻又在翰林侍詔,清望是清望了,卻仍是學不到什麼,如今我倒羨慕見微兄,能去大理寺。如今想來,倒不如去六部,或者謀一任外放,做些實務出來。”

謝翡點頭歎息道:“陛下務實,這句話確然沒錯的。每次陛下見我,多問政事,前日也是在歲羽殿招我侍棋,下棋之時多問京城百姓風物,或問太學細務,確實從未見他耽於詩畫。”

許蓴忍不住問道:“歲羽殿,是皇上起居之處嗎?”

謝翡道:“嗯,是皇上日常看書的地方,歲羽為翽,鳳凰於飛,翽翽其羽。正暗合陛下之尊諱了。”

許蓴這才明白九哥給自己題字歲羽堂主印章之意,原本還想著說不定猜錯,如今看來確鑿無疑了。

範牧村道:“歲羽殿還是陛下親自題的橫幅,陛下其實書畫上還是頗有些造詣的,詩書其實也極好,隻是從前他說,為帝王者,沉溺於這些,並非好事,且因為上有所好,下必有迎,他若好書畫喜詩文,則朝堂之中,必以此取卿相。然則治國並非靠這些,匡時濟世,立國安邦,富民強邊,還需擅實務經濟人才,經綸文武,出入將相,因此才立意棄了那些罷了。”

張文貞拍案道:“陛下果然聖君!我雖隻擅詩文,卻也心服口服!少不得年末便謀一外任,也讓陛下看看我張文貞撫民之才,治世之能!”

賀知秋看許蓴默默坐在一旁,麵上似有悵惘之色,心中微動,也笑道:“陛下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牧村自幼伴君,得聽陛下教導,實在令我等羨慕。”

範牧村麵上微微露出了些苦笑,招手道:“不必再提,如今陛下心思越發深重,我才入朝,也與汝等一般,隻勉力向上罷了,陛下可不看那等情麵,隻看是否做了實績罷了。”

謝翡也讚道:“這確實也是陛下聖明之處了,朝中選拔官員,隻看考績,陛下用人,也隻看實績。便如梅崖大人,雖則時時忤君麵刺,陛下卻每看他能辦事,從不與他計較。如此一來,我等自不必費心去想如何討好君上,隻一心在政務上即可。”

許蓴聽著他們談起朝野大臣,皇上政令等等來,滔滔不絕,談經論史,個個滿腹才華,又都精於事務,官場各個衙門分工,更皆是熟極而流。一時說起來都收不住,清風徐過,九哥在他們嘴裡,真正是堯舜一般的明君,而朝中大臣們,也都個個踴躍爭先,哪怕得九哥一字讚批,也能感恩涕零。

他不由自主心內想著:自己比起這些人中龍鳳,自己隻如輕塵弱草一般。一個個不是江淹筆,就是宰相才,而反觀自己,說是玉堂金馬,不過是祖宗庇佑,又托生在母親肚子裡,外祖父巨富,衣食無憂,因此才能和這些人交接。但其實恐怕他們腹內,也都是看不起我吧。難怪九哥一直要我讀書,我如今這般,莫說入朝為官,便是讓我跟著他們辦事,恐怕都不夠資格。

一時光景匆匆而過,竟又到了晚上,四人高談闊論了一下午,又也將書稿都核過,做了序寫了詩,甚至還給靖國公府的園子也題了不少匾額作為感謝,這才興儘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