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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222 字 6個月前

:“東野品性韶潤,確有高韻,但若陛下青眼有加,早該擢拔任用了,何至於熬到今日從科舉進身呢。東野不容易啊。”

張文貞讚道:“見微兄果然卓識,陛下嶽峙淵渟,峻貌貴重,極擅禦人的,看起來確實不喜藏鋒養晦,中庸抱樸之臣。我看邸報,陛下偏好用真率突出,意氣超拔之臣。譬如謝非羽。從前閒了家裡老人說起當年陛下鎮邊削藩舊事,都說今上不怕驕臣傲將,倒怕庸官惰吏,才乾襯不上野心,不好驅使。”

賀知秋一想果然如此,不由對張文貞有些刮目相看,欽佩道:“守之兄家學淵源,亦有一雙利眼。”

兩人低低在階下小聲議論,不覺上麵棋局已過半,謝翊將手裡棋子握在掌心不下,淡道:“範卿已輸了,不必再下了。”

範牧村抬頭含笑:“陛下若肯給臣機會,未必不能困局翻生。”

謝翊將棋子放回棋盒,淡道:“棋局未終,已是朕賜的體麵了。”他徐徐站了起來,往窗邊走去,看明窗外銀杏樹已結了銀綠色的小果,深綠葉片如蝴蝶翻飛。

一陣風從小院窗邊吹入,範牧村隻聞到了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香氣,他抬眼看著謝翊正憑窗而立,寬袍廣袖被微風吹得飄拂紛飛,人怔住了。

謝翊卻隻扶窗看了眼天色,吩咐:“賜宴吧。”

宴會時間並不長,皇上隻略進了進酒,酒過三巡便起身回宮了。

眾學士們散了宴跪送聖駕離開後,在原地議論幾句,便紛紛散開回去了。

唯有範牧村站在院中,久久不曾回神,神情有些悵惘,賀知秋和張文貞看他站著怔怔的,隻以為他侍棋時有被皇上叱責,便上前寬慰道:“東野,今日侍棋,君前可有得失?”

範牧村仿佛被喚醒一般,語聲輕悄:“沒什麼,得瞻對天顏,不逾咫尺,已極欣幸了。”

他回過神來看向賀知秋:“見微兄,恭喜你又得皇上青眼,簡在帝心啊。卻不知辦的什麼案,能讓皇上在眾人麵前嘉許,不若說與我們聽,也長些見識。”

賀知秋拱手:“不敢不敢,東野說笑了,仆朝乾夕惕,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日放鬆,辦的都是些小案子罷了,想來陛下是看你們二人在,圖個圓滿,這才隨口傳了我來,還當感激兩位兄台才是。”

張文貞刮目相看:“見微兄這去大理寺幾日,越發接了地氣,這一套一套的官話,真叫人肅然起敬,偏偏又是這樣個百折不回,豁得出臉麵經得起奚落的人,真叫我想說他俗都說不出口。”

一時連範牧村和賀知秋都忍不住笑了,三人又說了幾句閒話,這才散了。

範牧村這邊出來,卻是前去求見了謝翡,懇請一事相求:“這些日子在整理付印父親手稿,有不少疑問和缺失之處,您也是知道的,從前靜妃娘娘得父親親自教導指點。想托小王爺替在下請求陛下恩典,能去皇廟見靜妃娘娘一麵,問一問,若能增補完全,如此也能將詩稿文稿補全,也算了了心事。”

謝翡有些為難,但看範牧村十分懇切,有些心軟,道:“我找機會問問陛下,陛下前些日子還在皇廟齋戒了十五日,興許會同意,但也不好說。”

範牧村頓了頓道:“我看今日陛下幸翰林院,意似鬱鬱,神思不屬。”

謝翡道:“陛下深沉,不敢揣摩,也就東野自幼伴駕,才能於細微處察此了。”

範牧村苦笑了一聲:“昔日伴君對弈投壺,騎射遊湖,賞畫聯詩,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求一局棋終尚不可得,人生際遇不過如是。”

謝翡寬慰他:“你也是被家裡連累,如今看陛下唯才是舉,你如此才華,定終能得重用。”

範牧村拱手道:“有勞非羽兄從中斡旋,昔日陛下待先父,十分倚重優渥,家中尚有陛下親書賜予的‘爾惟鹽梅’橫幅,若是先父詩文能整理出來,到時必呈陛下禦覽。”

謝翡歎道:“文定公人品端正,學問博洽,可惜天不假年!隻是我看許思遠那邊碰上喪事,你這印書的事,或恐要耽擱了。”

範牧村道:“齊衰期也不過一年,再則印書也不是他主持,應當不妨事,我看印書坊出來與我交接的管事,極精明能乾。”

謝翡搖頭,低聲道:“你有所不知,當夜蘇槐帶人直入靖國公府,次日靖國公府便發喪了,這京城太小了。”

範牧村麵色微變:“此事可當真?可知所為何事?”

謝翡道:“如何不真,隻卻不知是什麼事,也不敢追根究底。隻看禮部仍然主祭,想來也尚未有什麼事。靖國公府太夫人這%e8%83%b8痹,十分蹊蹺。你看那日去吊喪之日,許菰那麵色,再想想當日恩榮宴上,他奉旨過繼長房。如今長房嫡母白氏稱病不出,長房嫡女嫁入韓家的,也聽說一病不起。白、韓兩家全都諱莫如深,本是姻親,卻似都與許家隔閡生疏了。細思想來,這一年來,靖國公府上事也太多了些,因此我猜許思遠那邊未必有心情照管你這刻書的事。”

範牧村沉默了,知道謝翡其實這是反過來向他探聽,拱手道:“此事我倒不知,這等等我書稿都校好後,再見見思遠兄,看他意思,再作打算。隻靜妃娘娘那裡,還請非羽兄多多致上。”

謝翡拱手道:“不必客氣。”

謝翡倒是十分忠於所托,第二日便進了宮稟報謝翊,謝翊道:“文定公的詩文手稿麼?是當印的,印好了給朕一套罷。不是馬上十五了嗎?你去探望太後時,把範牧村帶上,讓他自去見靜妃好了。”

謝翡笑道:“必是要呈陛下禦覽的。”

不過小事一樁,謝翊揮了揮手,謝翡繼續稟道:“此前靖國公監造齋宮,如今他丁憂了,這齋宮這邊卻又暫停了,宗室司那邊說陛下讓我暫時接手,我那日去看了下,之前靖國公十分精心,倒也修了十之八九了,是否就此收尾了?”

謝翊隨口道:“便如此吧,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卿看著辦吧。”

謝翡心中納悶,當日據說是皇上親自交代要修建的,如今自己接了手,又說不重要了?

既無彆事要奏,他便告退出來,果然命人去通知了範牧村做好準備。

範牧村接了消息,自備好了手稿並謄抄過的兩匣,到了那日果然隨著謝翡一並去了皇廟。

皇廟戒備森嚴,範牧村進去,雖有謝翡作保,仍然上下搜檢了一番,又將書匣反複翻檢過,才放了範牧村進去。

靜妃見到範牧村,眼圈也紅了,姐弟兩人痛哭飲泣了一回,範牧村才將書稿之事與靜妃說了。靜妃含淚道:“父親手稿,我這裡還有許多,待我細細整了,再托親王世子轉達於你。這事早就該做的,隻是如今……蒙皇恩在此清修,隻能請弟多多用心了。我大不孝,對不起父親,如今隻能竭儘全力,整理手稿,不使父親著作論述被埋沒。”

範牧村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當日,端平王謝翎薨,父親忽然仰藥,姐姐後位被廢,腹中皇子落胎,範家從此守孝閉門,如今太後和你又幽於皇廟,至今我仍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

靜妃麵色慘淡:“無非成王敗寇,你不必介懷,你才華過人,不必以我和姑母為念,隻當繼誌述事,用心圖範家顯揚,我們也便心安了。”

範牧村看著姐姐,雖然在皇廟清修,未戴簪釵,隻穿著蓮青氅衣,但膚光勝雪,眉目如畫,豐神淡遠,說是國色之姿,也不為過。他悄聲問道:“姐姐,皇上,是否並未幸過你。”

靜妃吃了一驚,赫然抬頭看他,麵色冰冷:“是誰與你說這些?皇上斷然不會和你說這些……難道是……難道是父親有什麼手書留下……”她麵色慘白,愧慚不已。

範牧村聽姐姐說到父親,心中慘淡:“父親隻留書讓我好好讀書,家大業大禍也大,他教我不要入朝,回鄉成親,耕讀傳家。但我到底放不下你們,還是入了朝,這是我猜的。”他看著靜妃臉色,心涼透了:“所以,那腹中的皇子,並非皇上的。因此父親才自儘以謝罪?”

靜妃卻愕然抬眉:“不是父親遺筆……你如何猜得到?”△思△兔△在△線△閱△讀△

範牧村看著姐姐,心下十分痛苦,又生起了一陣厭惡:“所以那是真的?父親果然是為了姐姐而死的……我……我這些年一直私下怨怪皇上冷漠無情……寡情薄意……”

靜妃冷笑:“這也沒錯,他是寡情薄意,他就不是個活人!”

她想了下卻追問範牧村:“你為何這般猜?難道是,皇上身體果然有問題?他一直不曾臨幸宮妃,到如今也未封一後妃,我早就猜測,他壓根不能人事,因此才如此刻薄寡恩,心如鐵石。”

靜妃麵色冷厲,想到那日不過是略求情,便招致自己所有宮女全都被杖打,數日無人伺候,更無人敢為她做事,她麵上生出了怨恨之情。

範牧村卻低聲道:“姐姐,有沒有可能,皇上好南風?”

靜妃吃了一驚抬頭:“怎麼可能?他並未對內侍等有……”她忽然看著俊秀清美的範牧村:“難道……皇上待你有意?”

範牧村連忙道:“並非如此,姐姐切莫胡亂揣測……”

靜妃卻看著弟弟,謙謙君子,如玉如琢,如此風容閒美……她忽然上前握住弟弟的手:“阿牧,範家一門,全係你身上了!你自幼伴駕,與陛下情篤,若陛下果真好南風,當忍辱負重,周旋一二,圖救姑母與我!”

範牧村仿佛被什麼燙到手一般甩開,怒而厭惡看向姐姐:“姐姐!你如何能如此恬不知恥!明明已經連累害死了阿爹,如今又要我行佞幸之舉,自毀前程嗎!”

靜妃卻喃喃自語:“難怪他全未把我放在眼裡過,阿牧,你猜測極是。”她正顏厲色:“阿牧,便是為了範家一門,你略忍辱些又如何?一時含垢,百年恩榮。陛下心如鐵石,已不可轉,若等你科舉進身,幾十年後恐才入閣嗎?到時候姑母和我,已老死在這裡了!若陛下厭惡範家,我對你亦隻求平安,如今既有希望,阿牧,你當把握時機,帝王好惡一念之間。”

範牧村%e8%83%b8口煩悶欲嘔,昔日風光霽月的姐姐,竟變成如此瘋子一般!適才還諄諄囑咐自己不以太後與她為念,繼承父誌,顯揚門楣,如今知道皇上可能好南風,竟然就能立刻撇下廉恥道德,逼迫自己!

他霍然起身,將父親的手稿抱在懷裡,霍然轉身離開了這沉悶令人窒息的監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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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公府。

許蓴剛剛接到夏潮送回來的回禮。打開匣子,看到裡頭一個金臂環,臂環為龍形環繞盤旋而上,紋路全為鱗片狀,他拿起來套在自己左臂上,剛好。

他滿心喜悅,拿了箋展開,裡頭隻有寥寥數語:“得君厚禮,聊寄一釧,卿卿戴之如我捉臂,正如日日相伴。”

作者有話說:

關於龍形龍紋是否逾製的問題:宋代以後,龍趨向世俗化,龍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