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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194 字 6個月前

能留京最好,不能,也擇一安泰之地外放,總比去那瘴癘之地丟了小命的好。你之後踏踏實實,從宦途進身,議一門婚事,把你爹的香火延續下去,我也算死得其所。”

“你也當繼續孝敬你叔父叔母,他們其實是寬仁老實人,所謂君子可欺以方,祖母做了一輩子惡人,如今也厚顏讓他們不要與你計較,他們也都答應了會繼續關照你,為你議一門良婚,照應你的親事。你今後好好的……我這輩子,唯愛你父親一子,可惜天不假年,我抱憾終身,這才行了糊塗事,終歸都是我對不住你和你叔父叔母。這是我最後做一件惡事,仍是為你打算。”

“你也不要怪許葵,此事根源在我,你大姐姐糊塗昏聵,將來在韓家定然過得不好。你為嫡弟,若仍時時派人去問,韓家再惱怒,也不至於便要她的命。待過上幾年,你求你叔父,想法子讓韓家休了,接她出來,哪怕養在自家家廟,也比在人家手裡磋磨的強。”

許菰心中痛楚,越發悔恨,自己若是早日將生母歸來之事與盛夫人挑明,正大光明接回生母,放棄奪爵的念頭,此事哪裡會到今日這般。無非總是自己隻想躲避一走了之,祖母籌劃多年,自不肯放終致生母殺身之禍。祖母昏聵,確實為己籌劃多年。如今祖母生母都為自己而死,嫡母反目義絕歸家,隻剩下一個逼死自己生母的嫡姐被關在韓家,二房看自己更是忘恩負義,自己落了個孤家寡人,前途儘毀,豈不是全為自己一念之差,招致今日之境地?

賀知秋知他心中難過,也隻又安慰了他幾句,又走了過去和許蓴說話,隻讓他如今既守喪,那書也不著急印,隻慢慢排著便好。

許蓴自然是稱謝不已,再三作揖。一時三鼎甲告辭,許蓴和許菰一並送靈而去。

賀知秋與張文貞、範牧村便又相約著離開。

張文貞唏噓道:“許家兩兄弟清減許多,倒是可憐,恩禮哀毀過甚了,不過思遠一身縞素清如雪,風姿比在學裡倒還增了幾分。”

範牧村卻若有所思問張文貞:“兄台可聞到許世子身上的香味?我於這上頭不大精通,似乎沒聞出來是哪裡製的香,倒是極特彆。”

張文貞道:“東野鼻子好敏銳,我倒沒聞出什麼,料想這時候思遠也沒心情熏什麼香,這裡又是道場又是講壇的,想來是靈前香燭的香味吧。”

第58章 臂釧

“已送葬了,世子那邊看著停靈下葬後就回了府,但終究還是熱孝期,也沒出門,但還是讓夏潮送了封信出來。問過了夏潮,說雖說都是素齋,但盛夫人極小心,豆、奶、瓜果等配得極周全,世子也隻頭七那段時間迎來送往吃得少一些,後來漸漸緩過來了吃睡都安。”

蘇槐小心翼翼回稟著,臉上一點笑容不敢有,自從皇上從彆業回宮,臉上就沒個笑模樣。他自知差使沒辦好,但皇上一句不提,他越發不敢捅這馬蜂窩,隻夾著尾巴小心當差,命五福六順那邊牢牢盯著竹枝坊那邊,隻求世子這邊能來個信。

今日可算接到了信,連忙小心送來。

謝翊打開匣子,看許蓴竟洋洋灑灑寫了厚厚一摞,有些吃驚,但麵上的神情立刻就緩了下來,他拿了出來打開看,原來是好些天寫的了,零零碎碎攢了一大疊,字也不大講究,有素箋,有玉水紙,有宣紙。

“九哥,太祖母去得突然,沒能與九哥好好辭行,聽春溪說九哥已從彆業走了,天氣漸熱,九哥須當心身子。”

“府裡氣氛很怪,爹娘好似很生分,阿爹如今守喪,對娘俯首帖耳,十分懼怕阿娘,仿似有什麼把柄落在我娘手裡。大伯母一直不曾露麵,隻說病得厲害,大姐姐這般大事也不來,虧當日祖母一直偏寵她。”

“閒暇之餘,總不由自主想念九哥,思之若渴,九哥君子,莫要怪我不守禮,實是情難自禁。”

“舅父來了,帶著二表哥三表哥,還給我帶了許多禮物,我沒時間很仔細挑,隻看著禮單挑了一些,又讓秋湖和冬海挑了些好的送你,莫要推拒。這些日子受了你好些好東西,又是古畫又是名劍,又有絕版書又為我題字,九哥待我甚厚。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隻有回贈些許防身之物,九哥仔細收藏,勿要隨意展露。”

“三表哥說南洋航線盛家走熟,極穩當,且一路風俗人情有意思,風光亮麗,物產瑰盛,來去一回利潤極大,九哥若無煩事在身,不若擇一兩月,與我一同出海看看?想到能與九哥,乘一快船,馳騁碧波,把臂同遊,見世外廣袤,豈不快哉。”

謝翊慢慢將那頁紙折了折,又放了回去,問蘇槐:“盛家有人進京吊祭了?”

蘇槐道:“是,盛夫人親兄弟盛同嶼,帶著次子盛長雲,三子盛長天進的京,盛長雲主要管東北海線,盛長天跑的西南海線,兩人都身材高大、武藝精湛,都是十四歲就開始跑船,極能乾。盛長雲為人寡言,機變縝密,盛長天勇武好戰,十分愛行險。”

謝翊點頭:“盛家,倒是會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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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槐道:“夏潮還送了好些東西過來,皇上要看看嗎?好些海外的新奇玩意,有鐘表、各色玩器用具,老奴有些竟識不出用途——還有兩把火器。”

謝翊倏然抬頭:“就這麼大搖大擺送來了?”原來信裡那防身之物說的是火-器?謝翊啼笑皆非,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蘇槐歎道:“可不是?封在匣子裡,六順打開嚇了一跳,知道沒法送入宮裡,隻能先報了老奴。老奴托了方子興走了兵部那邊的批條,才能送進宮來給陛下……現家夥還在方子興那裡,要等陛下準許才敢進獻。”

謝翊點頭歎息:“說他膽大吧,他見個賀知秋被黜落,就嚇得無論如何都不肯入朝;說他膽小吧,他連火-槍都敢送人……簡直膽大包天。”

蘇槐笑道:“若是一般人,我看他也不敢送的,這定是盛家送他防身的,珍貴得很,他不自己留著,倒送給皇上,這是把皇上當自己人。”

謝翊道:“所以他們盛家這麼苦心孤詣要和貴戚結親,這般勢力,地方官不忌憚才怪了,庸官懦吏,恐怕壓服不下,少不得便要打壓。不過朕記得,前幾日閩州提督夏紈送來盛家第一次采辦的皇貢,也有幾把火-槍,朕當時分賜給了工部、兵部神機營,也算盛家有心了。”

蘇槐隻是賠笑,並不接茬。

謝翊自言自語道:“由此見彼,海商出外貿易既然都要攜帶這等利器,海盜自然也是有此武力。我朝兵事,再不奮力練兵,研製武器,哪一日被人從海上攻入,也不奇怪了。水師學堂和海事當重視火器火炮的教學。”

蘇槐躬身道:“皇上燭照千裡,聖目如炬。”

謝翊道:“讓方子興去結交盛家兩兄弟。”

蘇槐道:“遵旨。”

謝翊又道:“工部那邊已有了,這兩把火-器,你且領著內府監試一試,看看能防製出來不。”

蘇槐大喜過望,連忙上前下跪道:“老奴遵旨。”

謝翊看他如此忍不住笑了聲:“你這是心癢了吧。”

蘇槐老淚縱橫:“老奴辦事不利,陛下尚且將此重任交給老奴,老奴……老奴怎能不粉身碎骨,以報君恩!”

謝翊哭笑不得:“起來吧,朕自幼就得你照拂,也算跟朕多年,忠心耿耿,不至於為個老無恥的自儘,就遷怒於你。”

蘇槐看謝翊說到此處,越發知道其實皇上心裡是極在意此事的,說來說去還是事關許世子,這老婦懼罪自儘,皇上定是怕來日世子心中怨怪,偏又是有什麼都不愛說的性子,也並不為此責怪自己,心下更是愧疚,隻忠心耿耿,立誓無論如何要玉成此事。

皇上孤單多年,好歹有個可心人陪陪,有什麼不好!∫思∫兔∫網∫

謝翊拿了筆想寫些什麼,卻又放下了筆。問蘇槐:“一會兒是什麼安排?”

蘇槐忙道:“巡幸翰林院,謁先聖,賜宴翰林學士。之前禮部遞的折子,您圈了的。”

謝翊道:“吩咐備輦,換衣裳,先去翰林院吧。”

謝翊因著要行禮謁聖,換了杏黃圓領大衫冕服,寬袍大袖,上輦到了翰林院。掌院院士帶著翰林院學士們全都跪迎,謝翊隻命了起身,一眼看去人才蔚蔚,滿目清華,倒有些欣慰。又看到張文貞和範牧村都在,便吩咐掌院院士道:“三鼎甲隻來其二,倒不圓滿,前日賀知秋辦案頗能,宣他過來伴駕吧。”

一時便有人去宣賀知秋,謝翊先進去領著眾人拜謁了先師孔聖,又命筆墨伺候,禦題了“經世致用”,“利濟天下”二額,仍用的飛白,枯筆絲連,筆力縱恣雄鬱。

諸翰林學士們稱頌不已,卻都心下明了,都說這位陛下,寡欲少私,節儉務實,隻用能臣乾吏,平日對經筵講學,也一貫不好那道學經理,看奏折亦不看文藻駢儷,隻看策論是否實用。

難怪如今翰林學士,文辭好的,大多都在做些修書修史之事,最多去禮部任一任。但有些實乾之才的,很快入六部撫四邊巡九州入內閣。

人人儘皆心思活動,待到賀知秋過來覲見時,謝翊溫聲命他做詩時,眾人又都揣摩著,都說這位狀元之前遭了厭棄禦前被罰黜落大理寺,這才幾個月?又不知何等渠道入了今上的眼,一副簡在帝心的樣子了。

卻見人人作了詩來,謝翊便命粘到屏風上,帶著眾學士們一一賞讀過去,一一賜下詩集、茶葉、筆硯、錦箋、宮緞等物。又在眾學士陪同下,在翰林院內閒走了一走,路過棋室,忽然興起道:“到宴還有些時間,哪位學士擅棋,且來手談一局。”

眾人靜了靜,卻見範牧村應聲出列行禮:“臣願奉君侍棋。”

謝翊麵容淡淡:“可,賜座。餘者可隨意手談或聯詩吧,待棋局後正可賜宴。”

他坐在榻上,範牧村上前,內侍已搬了一張腳凳過來,他半倚著坐下,請陛下先手。

謝翊持了黑子落下,範牧村卻不假思索跟了一子。他自幼伴駕,這般對弈其實時常有,甚至兩人對彼此棋路都相當熟悉。

一時黑白往來,竟來回了下了十數手,眾人都有些眼花繚亂。

階下翰林學士們也都各自圍著棋幾席地而坐,或對弈,或聯詩,或品茶。張文貞前早已展過身手,此刻卻隻拿了一杯茶與賀知秋站到廊下悄悄說話:“都說東野自幼進宮伴讀,這情誼果然誰能比得了。”微微露出一股酸意。

賀知秋隻看著禦座之上皇帝神態矜持,高挺的眉骨下眼神深邃,眸光冷漠。帝每落子如風雷,威儀若此,而範牧村垂頭侍棋,雖也清雅如玉樹,但……想到昨日送葬看到那世家少年,一身素袍,雖性如稚子,偏又顧盼生輝,一段風流純出天然,這一比,高下立見。

賀知秋心裡微微一笑,要說簡在帝心,還得是赤子天成,丹心如故。他意味深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