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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216 字 6個月前

他今日一身緋羅盤領窄袖吉服,彩繡金龍,軒然霞舉,神光爽邁,謝翡全然不敢直視。

三鼎甲帶著本科進士都拜見皇上,謝翊和顏悅色,替三鼎甲都簪了金花,勉勵了一番,又命眾進士作詩。這也是慣例了,所有進士本就是滿腹才華,自然都是一揮而就,呈上禦覽來。

謝翊便先拿了狀元賀知秋的詩來看了,再次看到那字,他微微一笑,問賀知秋:“‘此身願在稻粱圖,半世修得桃花源’,狀元郎雖然這詩寫得尋常,但倒是誌向遠大。朕記得,你策論答得極好的,字字峻峭,句句鐵硬。”

得此品評,賀知秋不驕不躁,出席沉穩下拜道:“臣雖才質凡陋,願殫竭愚忱,為國為民,九死無悔。”

謝翊含笑,心道這賀知秋倒是能屈能伸,寫南風本子時明明辭藻斐然,顯然詩賦上是下過苦功的,偏偏故意這瓊林宴上在詩文上藏拙,隻以這大白話來表誌向。必是看出了自己不好詩文矯飾,隻重實乾。不得不說,是個聰明人,在朝廷想來是能如魚得水,用好了倒也是治世之才。

他將詩放了回去,翻了翻,看了榜眼張文貞的詩,卻竟然短短時間內寫了百字賦,駢四驪六,十分華美,他不由讚歎道:“果然好文章,字也極好,可堪傳世。”傳與一旁的謝翡看,謝翡果然也叫好,反複品讀,又於宴上傳遞觀看。

張文貞出身江南世家,雅好古道,自恃才高,沒拿到狀元之位原本十分不忿,但此刻不由麵上有光。

皇上點評狀元的詩道寫得尋常,卻大加讚賞自己的詩賦,這果然是聖明燭照!他連忙伏倒在地,叩謝聖恩,又說了一番頌聖效死的話。

謝翊少不得也溫言勉勵了一番。卻又撿了探花範牧村的詩來看,慢慢念道:“紅塵紫陌入東風,桃花千樹劉郎來。”

他看了眼立於下的範牧村,笑道:“東野是要做劉郎嗎?”卻是直呼範牧村的字,範牧村為太後侄兒,自然是時常初入宮闈,又是少有才名,他自幼便與範牧村認識,如今卻君上臣下,雲泥之彆。

範牧村上前抬眼,一雙漆黑眼眸如清亮雪光,朗聲應對:“‘前度劉郎今重到,問玄都、千樹花存否。’陛下夙興夜寐、孜孜求治,敢不慎勉襄事,以求稍紓陛下宵旰之憂,但憑吾主驅策,敢不粉身碎骨。”

謝翊微微一笑:“範家顯貴冠朝,門第鼎盛,一門才俊,家事清望,如今後繼有人,可喜可賀。”

範牧村麵色微微變了,但仍然也低下頭叩首謝恩,他為探花,今日一身深藍圓領大袖進士袍,紗帽上簪著金花,音容閒雅,樣貌極清俊,拜下時隻如玉樹當風,姿容皎皎,場中人不由都為之注目。

謝翊隻淡淡將詩放到了一旁,卻去慢慢翻著詩稿,有詠春的,有頌聖的,有歌誌的,他偶爾品評,又是隻是遞給身旁的謝翡,謝翡便也笑著讀了品評一二。

不多時謝翊翻到了許菰的詩,拿起來讀了讀,不由微微皺眉,心道許蓴說他的詩文一股老朽氣,我還以為是有偏見,如今看來,快落到三甲實在是他真實水平,倒不必朕出手。

他笑著將手裡的詩遞給一旁的謝翡道:“卿看看,這就是前日卿說的,靖國公府上的公子了吧?”

謝翡拿了詩來看看到那“堯舜升平均此日,敢效涓埃報聖恩”的頌聖詩,實在太過端重老成,全無年輕人銳意奮發之意氣,不由也微微有些皺眉,他對許菰原本也隻是數麵之交,對許蓴印象才好些,但此刻是在君前,隻是笑道:“正是靖國公長公子許菰。”

下邊許菰原本敬陪末座,隻求不過不失,此刻慌忙起身出席下拜行大禮。

謝翊問道:“前日聽順王世子與朕說,靖國公府上兩公子,長子會試得中,次子考入太學,如今看許卿果然年紀甚輕,看來靖國公府後繼有人,靖國公也算教子有方了。”

許菰心跳如雷,激動萬分,連忙叩謝道:“臣世代受君恩,敢不效死以報!”

謝翊和藹道:“卿為鐘鳴鼎食之家出身,身為長子,卻不受恩蔭,反從科舉進身,實在是誌向可嘉,堪為京裡簪纓世家的表率。”

許菰連忙道:“臣為庶妻所生,臣弟許蓴方為嫡世子,蒙聖恩蔭入國子監。”

謝翊恍然:“原來令弟才是嫡世子,如此,靖國公治家有道,國公夫人賢德淑慧,嫡庶一視同仁教養,顯親揚名,當賞才是。”

他仿佛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去問下首的歐陽慎:“朕似乎記得,靖國公許安林似乎前陣子也領了什麼差使,頗為勤勉。”

歐陽慎忙起身回話:“是,靖國公領了修繕北郊齋宮的差使,實心辦差,很是勤勉。”

謝翊點頭:“宣靖國公也來陪宴,也是一段佳話。”

他身後的蘇槐連忙派人去傳詔。歐陽慎此時心中洞明,原來為著這今天一著啊。

一時謝翊卻溫言考問了許菰幾句經義,許菰本就長於此,自然是應答如流。

謝翊才笑著對謝翡說道:“難怪前日你和朕說,靖國公兩位公子都聰敏能乾,少年有才,果然如此,如今看許菰果然經義嫻熟,可見是經過一番苦讀的。”

謝翡固然沒有說過這話,但此刻也隻能含糊順著皇上的話道:“伯玉少年老成,溫厚和平,性子極慎重端方的。”

謝翊一怔:“伯玉?”

謝翡道:“是,許菰字伯玉。”說完微微一詫,《禮緯》雲:“庶長稱孟”,許菰是庶長子,緣何用伯?但平日來往,隻是偶然聽介紹,一掠而過,倒不曾細究這細微差彆。

謝翊笑容淡了些,看了眼許菰,沉默了一會兒道:“這字不好,朕賜你一字,字恩禮吧。”

許菰臉色蒼白,仿佛聽到了席上竊竊私語聲,他從前讀書也知自己這字不大妥,但卻為先生賜,平日也並無人當麵指摘,如今君前賜字,他麵上火辣辣,愧慚不已,卻隻能下拜謝恩。

正是心中惶悚難安之時,幸好看到內侍稟報,靖國公許安林到了。一時眾人注意力轉移,許安林並不知狀況,在內侍的帶領下進來便大禮參拜,一邊心中暗喜,幸而今日齋宮那邊說材料沒到他不用去,否則還不能來到這般快,哪能得這麼大的臉呢,長子中進士,天子賜宴,一門榮耀啊!

謝翊見到許安林,麵色也溫和了些,勉勵他道:“朕聞說你有三子,如今長子次子,俱有才乾,可見你用心治家了,近來齋宮辦差也極好,當嘉許才是。”

許安林麵上激動得容光煥發,一個頭結結實實磕下去:“臣謝皇上嘉許!”

謝翊看他果然生得好皮囊,偏隻是一說話那草包之呆蠢氣便冒了出來,慘不忍睹,他平日就不愛應酬蠢人,隻得按捺著不耐溫聲又嘉許了幾句。

這才徐徐問道:“朕幼時,依稀記得爾兄許安峰有進宮回事過,也是明白老成、才華過人的,可惜英年早逝了,如今想來,這性情樣貌,依稀與許菰頗有些相似。若是爾兄有子,想來也與許菰一般無二了。可惜當時聞說身後無子,卻有嫡兄弟,這才令你承了爵。”

許安林連忙擠出幾滴淚來:“臣兄待我極好的,可惜身後無子承爵,我如今想來,時時悲傷!”

謝翊看著有些唏噓:“如今你既已有三子,須得上報高堂族老,為爾兄過繼承嗣,這才是孝悌守禮的人家。”

許安林忙道:“是有此意,臣母正在操持中。”

謝翊微微點頭含笑,看了看許菰:“朕看許菰年少有才,不若朕做主,賜卿庶長子許菰過繼於令兄,為其承嗣香火,如何?”

許安林一聽正中下懷,連忙道:“臣全家謝皇上天恩!臣兄在地下,也定能含笑九泉了!”

謝翊聽他回話語無倫次慘不忍睹,但也隻作沒聽見,問許菰道:“許菰覺得如何?”⊙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許菰連忙也拜道:“臣謝皇上天恩!”

謝翊這下滿意了,勉勵他道:“雖則出繼到長房,奉養嗣母,但不可忘生父母生養教習之恩,尤其是嫡母之恩情。”

許菰汗流浹背,深深叩首:“臣凜遵君命。”

謝翊點頭命他們都起身,轉頭命禮部尚書道:“禮部回去擬旨,嘉勉靖國公、靖國公夫人治家有道、教子有方,當賞,再賜許菰出繼為許安峰嗣子,繼其香火,奉養嗣母,不令勳臣後繼無人,身後凋零。”

禮部尚書慌忙出列領旨。

謝翊這一番造作後,才欣然命他們都返宴上,又命梨園進來獻了一番歌舞,這才徐徐起身,在眾人恭送下離開了瓊林宴。

又過了幾日,算著太學是休沐日了,謝翊才有選了個時間去了竹枝坊那裡。

許蓴看到謝翊眉開眼笑:“九哥,九哥您這幾日可好?”

謝翊看他穿著大紅麒麟真紅紗袍,顧盼神飛,有些意外:“這是去了哪裡,穿這麼好看。”

許蓴一怔,耳根立刻染紅了:“今兒開了家廟行了過繼禮了,才剛剛回來,熱得我受不了,官府連繼嗣文書都開好了。”

謝翊看他眉目都帶著笑:“不覺得憋屈了?”

許蓴搖頭晃腦:“不是給您寫了信嗎?皇上下旨,出繼我大哥……現在算堂兄了。嘿嘿嘿,皇上真是好皇上啊!本來大哥過繼,長房拿走了所有好處,領的卻全是祖母的情,二房白白養了這二十年一個進士,沒等到反哺,就去供養長房去了。”

“如今皇上下旨,恩自上出,這人情都落在爹娘上,嘉勉我爹孝悌仁愛,我娘賢良淑德的聖旨,今日直接供在家廟了。有了這個聖旨,許家輕易再動不得我娘。我娘這個國公夫人的位置,如今才算是穩當了。”

許蓴額發都還是濕的,顯然累得很,但整個人都是興奮的:“還有許菰,他今後再怎麼做官發達,全朝堂都知道他是我阿爹阿娘教養出來的,他怎麼也不能忘了根本,雖然繼嗣長房,奉養伯母,卻不能忘了爹娘的生養恩義。”

謝翊微微一笑,許蓴壓低聲音道:“而且,我在太學聽到傳聞,那日皇上聽到我哥字伯玉,麵露不喜,當即賜字改為字恩禮了,這又是恩又是禮的,顯然是要他知恩守禮。可惜原本順王世子恐怕是要薦他,如今反倒丟了臉。他這幾日待我爹娘,比從前還要恭謹上三分,待我也十分客氣,明明中了進士出身,等著授官了,卻閉門不出,極少出去。”

謝翊道:“庶長子如何能用伯,你和你爹就是不讀書,你娘又是商戶出身平日在內宅,才被人這麼光明正大踩在臉上白白欺負了去,我平日勸你讀書,沒說錯吧?”

許蓴臉一紅:“九哥我知道從前荒唐了。如今回想起來,多半是我祖母早有打算要過繼,但看著我娘在庶子庶女上十分大方,伯母那邊又要顧著大姐姐,就拖著了。當然也可能是不是還想挑一挑,不過三弟從小讀書也不太行。”

謝翊道:“論理長房無子承嗣,過繼這事應由長輩、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