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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203 字 6個月前

言不發,倒與這個多話機靈的秋湖相映成趣。

花廳很是通透,仍然是鑲嵌著大塊綠色琉璃的長窗,全套黑漆嵌螺鈿家具,琉璃綠花瓶上插著花枝。許蓴站在花廳門邊,親自替他打了簾,臉上仍然有些拘謹:“賀蘭公子請上座,粗粗幾道菜,不知道合您口味不。”

圓桌上擺著好些菜式,都熱騰騰分量很足,一看就是殷實之家,謝翊平日並不太重視這些口腹之欲,此刻聞到香味竟然也覺得有些餓了。他安然走了過去坐在上首,許蓴陪在下首,兩個護衛並不敢坐,謝翊命他們道:“坐罷,盛情難卻,不要辜負了主人的煞費苦心。”

許蓴知道他意有所指,麵色微微發紅,伸手替謝翊倒茶,一句話不敢說。

隻看到之前那婆子挽著袖子端著一淺瓦缸上來放在正中央,揭開蓋子,香味噴鼻,赫然是一大盅瓦罐鰒魚,一眼看去隻看到鮮嫩金黃的玉粟米粒浸泡在湯汁裡猶如一粒粒飽滿的珍珠,鮮亮醇厚,湯汁濃稠,裡頭一隻一隻的鰒魚個頭極大,竟是貢品都未必有這品相好。

婆子滿臉含笑介紹道:“用的雞湯和苞米入味,苞米棒子嫩著呢,掰了好些時間,味道清甜得很!這兒還有椒鹽焗好的蠶豆,粗鹽烤的螃蟹,豌豆尖兒和千張、豆腐滾了雞湯,烤筍尖,韭菜炒河蝦,紅燒牛尾,都是老婆子仔細做的,乾淨得很。客人們慢慢吃,有什麼隻管吩咐老婆子,我在廚房候著。”

另外一邊又一個之前沒見過的青衣童子端著酒壺酒杯進來,許蓴問謝翊:“剛剛淋了雨,恐有寒氣,我讓人燙了酒來,是枸杞桑葚酒,偏甜的,今年才釀的,喝一點嗎?”

謝翊微微點頭:“可以喝三杯。”

那童子便上來倒酒,隻看到那酒漿倒出來在玉白酒杯內呈深紅色,晶瑩濃稠,酒香濃鬱醇厚,果然不俗。謝翊微微含了一口嘗在嘴裡,卻看著那童子問道:“這童子叫春溪了?”許蓴一怔,那青衣童子裂開嘴笑了:“公子,小的叫夏潮。”

謝翊微微點頭:“秋湖管衣服,冬海管筆墨,想來你就是管飲食了?”

夏潮嘻嘻笑了:“是的。”

謝翊饒有興致問他:“既是管飲食,想來年歲雖小,在飲食上倒有些特長了?”

夏潮目光靈動,看了眼許蓴,沒說話,許蓴低聲道:“他舌頭靈敏。”

謝翊微一點頭,仿佛隻是隨口一問,含笑著低頭看麵前盛上來的深碗裡四隻飽滿的半透明的餛飩,拿起勺子撈起來慢慢吃了,才問許蓴:“是肉燕?”

許蓴道:“是。”

謝翊又撿了隻鰒魚嘗了嘗,果然豐腴細嫩,醇和汁鮮,他慢慢開始吃著,舉止優美,姿態也毫不拘泥,許蓴隻覺得賞心悅目,根本食不知味,隻時不時悄悄看一眼謝翊。

謝翊對那雙貓兒眼實在是印象深刻,看他總是偷眼看自己,也不在意,隻慢慢用過了,將筷子一放,許蓴連忙給他倒了杯茶,謝翊喝了口隻覺得口感甘甜醇厚,問:“這是什麼茶?”

許蓴道:“是金線蓮茶。”

謝翊不太了解,看了眼夏潮,夏潮機靈,連忙上前解釋道:“這金線蓮卻是閩地一代珍稀藥茶,隻有深山老林才長著的,很是名貴,又是十分滋補養生,清熱涼血、驅風去濕、止痛鎮咳……能治百病呢!”

謝翊微一點頭,卻是知道這是前朝貢品,他雖不熱衷於此,卻也知道太後十分喜愛這個金線蓮,每年進貢來的金線蓮,都送往太後宮裡去了。

許蓴輕聲道:“調了幾滴槐花蜜,怕您喝不慣。”他又喝了一杯酒後,借著酒力壯膽道:“我母親的誥命,是賀蘭公子從中斡旋吧?還沒有多謝公子……”

謝翊看著他道:“你打算怎麼謝我?”

許蓴被他一雙寒潭秋水一般的眼睛掃過,口中乾啞:“公子若有什麼事我能幫得上的,請您隻管驅策……”

謝翊笑了聲:“不必,我已收了酬勞,且酬勞不低,十萬兩銀子,可通神矣,何況是一個令堂原本就該有的誥命?”

許蓴麵色湧上了暈紅:“是我不孝,家裡……沒人替母親請封,母親出身商賈之家,朝中並無故舊,無人從中斡旋,此次多謝公子助力。上次您教訓我的話,我也聽著了,並沒有再去風月之地……”

他結結巴巴,渾然不知自己再說什麼,隻是細碎說著,好在謝翊也並沒有和上次那般輕蔑地拒絕,而隻是拿了那杯茶慢慢喝著。

看許蓴隻喝了一杯酒,星眼微餳,腮邊也湧了些赤紅,便知道這少年其實並不擅飲,大概是,卻也不揭穿,隻放了茶杯,看了眼窗外,雨已停了。

許蓴看他看窗外,便也知道雨停了,貴客也留不住了,心裡越發舍不得,低聲道:“想來賀蘭公子有事在身,我命人給您和兩位尊從備了琥珀油衣,以備不時之需。”

謝翊微微點頭:“多謝。”便也起身,果然看到春夏兩個小廝又捧著黃色的琥珀雨裳過來,這是綢緞衣料用桐油多次刷上做成了一口鐘的氅衣式樣,表麵猶如琥珀一般的油光色澤,是極輕便也很是昂貴的雨裳。他知道許蓴豪富,卻也不推拒,隻披上了那雨裳,看馬也都細心被喂過梳理過鬃毛了,心裡暗自點頭知道這家奴仆果然極乾練,翻身上了馬,點頭與許蓴作彆。

許蓴很是戀戀不舍,心頭回味那匆匆一聚,此一彆,下次再會渺茫,隻在心中反複咀嚼對方神態舉止,輾轉反側,寤寐思之。

這後勁竟如酩酊大醉,數日不醒,就連柳升再找他出去耍,他也怏怏不樂,柳升又一連給他推薦了好些個年長體貼又會照顧人的男倌,許蓴卻堅辭了。柳升暗自稱奇,笑道:“料不到小公爺這是洗心革麵了,既不願去那風塵地方廝混,那不如我給你找幾個斯文俊俏少年子弟,也是好南風的,兩廂情願,小公爺這般樣貌這般家世,斷無人會拒的。”

許蓴仍是搖頭,隻揀些奇巧新戲看了,心中卻隻想著:從前讀詩讀到曾經滄海難為水隻不解,竟是我無知了,卻原來是這般光景,見了那人,再見旁人,任再如何,比起那人,真如黃土一般了。

第8章 書坊

秋日過得極快,轉眼便入了冬,朝廷也輟了朝要過年。過年的時候是難得公府安詳寧靜的時候,因為上下節禮備辦、府裡祭祀、宴飲、宴客等等大事,都要靠盛氏這個國公夫人操持。

平素隻說平頭百姓年關難過,誰知道鐘鳴鼎食之家,過年也是大關呢,要知道各地莊子收上來的租子,那是萬萬不夠年下的各種打點宴飲的,因此便是老夫人,對盛氏也會難得的和顏悅色,上下和氣地過一個平安年。

今年盛氏得了一品誥命,各方少不得都送了禮來賀,家人和客人絡繹不絕,不說盛氏這個當家的,便是連老太太、白夫人都不得不出來會女客,倒是國公府近幾年來難得的熱鬨。而這每一次恭賀,顯然都讓老太太不太高興,卻也隻能強撐著笑臉,白夫人畢竟孀居,隻出來過一次二次見過自己娘家的來客,之後便不再會客了。

上下倒成了盛夫人的主場,她有了誥命在身,加上京裡高門,互為婚姻,消息靈通。多少都知道盛氏這個誥命,不是禮部按例頒發,而是宮裡親自吩咐出來的,那意義自是大不一樣。盛氏還是第一次如此受歡迎,幸而她出身豪富之家,在家便已主持生意多年,倒也不是那等怯頭怯腳的深閨婦人,因此迎來送往落落大方,一時在高門中竟然名聲還不錯。

這日初七忙碌一場回房,盛夫人習慣性又問世子在做什麼。盛安回道:“世子一大早便嫌吵鬨,去閒雲坊那裡去了。”

盛夫人道:“倒難為他在家裡安生了這些日子,那邊生意如何?”

盛安道:“雖說是世子開著玩的,但利潤竟也還不錯,又送了幾本書開印了,隻是……”◢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盛夫人問道:“他要印便給他印罷了,橫豎養著那些工人也是白閒著。”

盛安笑了聲:“夫人為了世子開這鋪子,特特砸錢買下這印書廠,那印書廠之前都開不出工的,如今天天有活乾有錢發,正念叨著東主恩德呢,哪有不做的。隻是您也知道,世子如今心性越發沒個定性,這些日子叫刊刻的,都是些……南風的本子,還有些畫本……”

盛夫人臉色青了些,仍然道:“隨他玩著開心吧。”

盛安偷偷覷了她臉色:“甚至世子自己還畫了一本……”

盛夫人手中一抖,深吸了口氣,終於忍不住了:“和他說了自己畫著玩便算了,刊刻拿去賣那是決不許的,將來他是要繼承公府的,這種東西豈能流出去。”

盛安笑了:“好,老奴好好規勸世子。”

盛夫人摸了摸手上的鐲子,抱怨道:“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混世魔頭呢。”

盛安道:“恐怕世子是故意折騰,就等著夫人管教呢。”

盛夫人麵色又微微轉白,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隨他去吧。”

盛安也不知道這母子之間如何疏遠隔閡如此,想來這高門背後不知道多少奇怪規矩,他們商賈俗人是理解不來的。也隻好躬身道:“那老奴再好好勸勸世子——其實世子雖說是開著玩,但是老奴看著世子開的書坊、還是戲園,都挺賺錢的,老爺子都說咱們老家正經幾個公子,怕都比不上咱們世子的經商天賦。”

“單說書坊,這城裡不靠著國子監、官學、族學教材刻印,就能賺錢的書坊怕是隻有閒雲坊了。誰能想到世子能想出收社費便能免費看書,又借著看書的茶室賣茶葉、賣字畫、賣書簽筆墨紙硯等等,反倒賺回一筆呢。我聽說但隻是茶水花生瓜子的零嘴,一月盈利就頗為可觀,這等小處偏偏獲利極豐的。更不用說千秋閣那邊的熱鬨了,多少戲班子雜耍班子捧著銀子想要進去演出呢。說起來世子不過十八歲,隻做了這兩家生意,就已如此輕鬆,難怪老太爺說起世子來都要高興的。”

盛夫人苦笑了一聲:“國公府世子,要什麼經商天賦,咱們自己說說便罷了,千萬彆說慣了被人聽到,要貽笑大方的。”

盛安笑道:“夫人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許蓴不知道自己母親又為他的新愛好多麼苦惱,他其實隻是突發奇想想要印,但被盛安勸阻後雖然沒說什麼,但心裡還是打消了這念頭,倒不是為著那所謂的國公世子的身份,他隻是想著自己好奇畫一畫自己看著玩也便算了,若是真印出去了,來日被賀蘭公子知道,豈不是覺得自己臟……

從前自己放浪形骸,頗有些肆無忌憚,如今一想到那日賀蘭公子那矜持冷淡的情態,他心裡似乎也有了一根線,墜住他不再放縱。

一想到賀蘭公子,許蓴心裡又越發貓爪子輕輕撓著一般,他也知道自己這是害相思害的,在屋裡忍不住持筆又畫了幾筆,把賀蘭公子站在船頭那情景略略畫了幾筆,到底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