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程淵進來,便放了手上的筆。
“怎麼樣?”她道。
程淵捋著胡須,斟酌著道:“此人心思敏捷,說話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什麼破綻。不過從他的舉止談吐來推測,他一定是受過番良好的教育的,他的行動看似隨意,但是透著股自然而然的優雅,說話時目光裡總是流露出一派真誠,像個出身清貴的君子。”
接著。他便把此去跟霍珧交談的內容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謝琬聽完,沉%e5%90%9f著道:“這就怪了,錢壯查出來,他的確是普通人家出身,雖說民間好教養的書香人家多了去了。可要養成這樣時刻保持著整潔優雅的習慣的卻極為少數。而且從他談吐聽來,他應該是讀過許多書的,他這麼些年飄蕩在外,又上哪裡去接受係統的教育?”
程淵沉思片刻,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隔了半日,一旁的顧杏忽然戳了戳她的手臂。“我知道有種地方,甚會栽培人。”
謝琬看著她,她說道:“就是專門調教男倌的妓坊。”
顧杏自小在外長大,心性單純潔淨,不知道什麼是姑娘家不該隨意說出口的。
但是她這一說,謝琬卻很快與程淵對上了視線。
雖然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可是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好的解釋了。青樓倌坊最會調教人,以霍珧的姿色,還有他的身段,再加上他文武雙全,一定很受許多好男風的文士歡迎。而且他的察言觀色,不正應該是閱人無數的結果嗎?
可是一想到負著傷還背著她下山的那麼男兒氣的霍珧,她又直覺地否認。
沒有哪個小倌會那麼樣不顧疼痛卻把一個陌生女子的不適放在心上的吧?雖然她是救過他不錯。可是這麼多天了,他總也該表現出一點做小倌的特征來——比如說,在府裡弄出點香豔的事情來,或者在她和謝琅身上打點什麼主意什麼的。
可他偏偏沒有。就算是全府裡九成以上的丫鬟婆子都喜歡他,他也時刻跟她們保持著安全距離。就是在她麵前有點不顧身份,似乎從沒把她當主子,而隻是個平等的人。
“天下間沒有這樣的小倌……”她喃喃地道。
程淵也覺得不像。
可是顧杏的話又像牛皮糖一樣粘在他心上扒不下來。
如果不是倌館裡出來的,怎麼會有這麼全麵的素養?
“興許,他隻是接受過訓練,而並未曾真正接過客,所以尚能保持本心。”程淵提出這個連他自己也覺得荒誕的可能。天下哪裡有這麼一臉正氣超凡%e8%84%b1俗的小倌?“姑娘遇見他的時候,他不是正被人圍毆麼?說不定,他就是逃出來的。”
程淵自嘲地覺得,自己越來越有編故事的才能了。這件事居然還能被他前後關聯起來!
謝琬看著臉紅得跟隻老茄子似的他,沒有說話。
事情討論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再下說的意義了。是落拓的貴公子,是真正的江湖浪子,還是逃出來的小倌,不管他是什麼人,她眼下沒辦法挖掘出真相是事實,他對頌園的人沒有惡意也是事實——縱使有,至少目前也沒有表現出來。
頌園除了幾個錢,沒有什麼可值得他這麼處心積慮的東西,他若是為她的錢,天底下比她有錢的人多了去了,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去圖謀那些人。
若是圖她的人,憑他的姿色,圍上去的鶯鶯燕燕多了去了,他用得著在她這裡花上這麼多心思麼?
所以,隻要知道他沒有惡意,她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當然,如果他有一日給她帶來了麻煩,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趕走的。
霍珧這裡便暫且撂下了,府裡自有人替她時時盯著他的。
她預備要乾些正事,所以最近正在看漕運相關文籍。
京師裡米鋪已經完全進入正常運作了,而且手上餘錢也會更加充裕,於是她打算明年再往京師以外的地方增開幾間鋪子。
這是為進京做準備。與謝榮的直麵鬥爭應該要開始了。
她記得前世明年的夏末,內閣來了次大變動,首輔杜岑退下來了,繼任的是季振元。如果這世沒有變化,那麼季振元上位之後,謝榮的位子肯定也會有變動。如果這一次讓他得了逞,那她的路途就更艱難了。
所以,趕在這之前阻止謝榮再往上爬,是首先必做的要務。
現在離那個時候還有七八個月的時間。如果年後進京的話,那麼眼下她就得先把清河這邊的事務先處理好。
首先是解決掉船務的問題。未來她開的鋪子一多,所需的船隻自然也多了。去到京師後她沒有精力再管這些事,自然在去之前要準備好。
自打上回寧老爺子來過後,她就對漕運之事多留了個心眼兒,漕運上的事乍看跟謝榮沒關係,可是彆忘了,如今朝廷掌管漕運的官員是護國公霍達,而謝榮如今輔佐的是霍達的女婿。
他的人脈越來越廣,越來越強韌,這跟東宮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
太子心意難測,並看不出來偏幫殷昱還是殷曜,如果有人借漕運弄點什麼動靜來陷害霍家,其實對她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霍家動蕩,漕運必受影響,那種情況下她必定要花上更多精力在生意上,可是做生意隻是她賺錢的一個來源,並不是最終目的,所以,她一點兒也不希望霍家出事。
謝琅決定冬月初五啟程去南邊,因為正趕上南邊的暖冬。
謝琬派了兩個護院跟著,讓他輕車簡行,然後把申田所在的地址給他。他在南邊的用度自然由申田那裡支取,這點壓根不必操心。
等他們出了門,謝琬這裡便把錢壯叫到了楓露堂。
“你準備一下,明日我們上滄州一趟,去碼頭去看看漕船。”
漕幫裡頭如今這麼糟,這樣下去未必對雇船的商戶沒有影響,如今將近年關,到來年夏收之前都是米糧商們的黃金季節,如果碰上什麼糾紛,雖然漕幫會有賠償,可若真損失的是船上糧食,那就不是一個賠字可以挽回的了。
有些事可以派人去辦,可有些事,還是非得%e4%ba%b2自上陣不可,她可不想到時又弄出點什麼紕漏來。
謝琬這裡下了命令下去,邢珠她們就開始預備了。這次不但四個護衛都要去,程淵要去,玉雪也要去,家裡由羅升吳媽媽帶著秀娘他們看家。
滄州離清河有三百裡之遙,邢珠顧杏的家鄉就在這裡,一路上顧杏不停地說著地名,邢珠臉上也用少見的笑意。
153 心儀
謝琬雖然從未到過滄州,但是神色卻很淡然。
慢行慢趕,花了兩天終於到達滄州地界。錢壯打前站,挑了間靠鬨市的客棧,等到訂了房下了菜單,再往回接應,謝琬一行就正好進了城門。車頭的霍珧雖然已經打扮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還是戴著笠帽,十分低調。
謝琬等人都知道他有仇家,故而也就隨他。
霍珧一路上並不多話,甚至對一切都顯得興趣索然。但是偶爾有什麼異常的響動,他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集中精神來。大多數時間裡,他幾乎堪稱個極稱職的護衛,膽大心細,寡言少語。兩日來的路程,也讓錢壯漸漸從一開始客套的“霍護衛”,變成了隨和的“小霍”。
可是謝琬一想到程淵他們猜測他有可能是當小倌的,骨子裡的惡劣因子就總也忍不住跑出來。
院子裡等錢壯訂房的時候,她就似笑非笑盯著他:“其實你用不著這麼小心,我看街頭有許多鋪子賣假頭發的,你不如去弄個發套戴上,換身衣裳扮個丫鬟在我外身邊。也強過這樣藏頭露尾的。”
霍珧叼著根草尖看向她:“扮丫鬟?”
“你肯定不敢。”她悠然地道。
“我倒是敢,我怕你不敢。”他看著她 ,揚%e5%94%87道:“你知道的,扮丫鬟就得貼身侍候,你是想讓我跟邢珠她們輪流在你床前侍夜,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你替你沐浴更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謝琬咬牙,噎得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錢壯給謝琬訂的是間上房。
幾個人分頭吃了飯,她便把錢壯他們都叫進來。
“明日一早你們便開始行事。錢壯你認識田舵主,你去跟他約個時間,就說我想在城裡頭請他吃個飯。邢珠你去碼頭上走走,探探虛實。程先生你留在客棧裡,到樓下聽聽大家都談論些什麼。顧杏和霍珧你們倆,就隨我上街走走吧。”
大家對此都沒有意見,稍稍談了幾句瑣事,便就分頭回了房。
滄州除了是武術之鄉,還盛產臘味,條條大街上都飄著股臘味的膩香。顧杏雇了輛騾車,環城轉了半圈,最後挑了座茶館喝了會兒茶,聽了幾出折子戲。霍珧對這些都沒有什麼意見,喝茶的時候他就陪著喝茶,聽戲的時候他就屈著指節輕輕地隨著唱腔叩擊著桌麵。
謝琬留意到,便就道:“你是不是常聽戲?”
他答道:“從前沒事兒的時候,也聽聽。”
謝琬頓了下,又說道:“你一口京片子倒說的麻溜。”
他笑了下,忽然也道:“你的官話竟然也很標準。”
謝琬得意地睃了他一眼,笑道:“因為我聰明!”
他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我從前也遇到個女孩子,像你一樣聰明。”
謝琬聞言轉過頭來,八卦地道:“你心儀的女孩子?”
他笑著端起茶來,“或許吧。”
戲台上的杜麗娘又唱起來,謝琬被吸引了過去,不再理會他了。
吃了午飯才回了客棧。
程淵正在樓下與幾名茶客聊得起興,瞄得謝琬回來,便找了個借口告了辭,走上樓來。
“到底離埠頭近,議的話題裡十個倒有四五個是與漕運相關的。”程淵一進門便說道。“碼頭上果然不平靜,黑吃黑的事情幾乎隔三差五都有發生,不過是輕重不同罷了。據說不但是滄州地界,就是整個運河都是如此。而且是離京師越遠,越是厲害。”
謝琬道:“那漕幫裡也不管治麼?他們不是有漕規嗎?”
“有漕規又有什麼用?”程淵道:“天高皇帝遠,那總舵主也不可能時時下去巡查。這種事也就是下麵不舉上麵便不究,早就形成了一條鏈子。”
謝琬默然無語。
漕幫本就屬三教九流之列,不過是後來被朝廷扶了正,也算得半個衙門,但實際上這種黑吃黑的事屬於幫內事務,隻要沒曾影響到漕運,朝廷是不可能也沒有立場去插手管的。
可是這麼一來,遭殃的就是商戶了,大多開米錢糶米的商戶都是沒什麼官家背景的,就像寧家這樣的,碰上攔截敲詐,又能找誰哭去?就是要告,那官府衙門裡水深著呢,狀子丟進去石沉大海不說,指不定還私下告知漕幫,而後漕幫再你列入黑名單,你便連哭的地兒都沒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歎了口氣:“漕幫若再不整治,最終影響的也是漕運。隻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