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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桃花開 青盈 4252 字 3個月前

。自從園子裡回來後,他便一直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紀夫人放下茶盞,見陸劍一眼神愣愣直盯著床尾的藤編搖籃發呆,那搖籃油潤光滑,幽幽泛芒,顯見是經年累月長久摩挲而成。紀夫人一聲歎息,溫言說道:“那還是你小時候用的……你娘一直不肯讓人收起來。”抬眸環視周圍一圈,“這屋子裡的擺設,還是按照豐陵老家的棲鳳樓布置的,跟你離去時的擺設一模一樣。你娘說了,若你還能回來,不要讓你覺得陌生……”

拾起案幾上的一個撥浪鼓,遞給了陸劍一:“這個是你當年最喜歡玩的,隻要一搖它,你就會咯咯地笑。你娘一直保留著……”

陸劍一木木接過,無意識地轉動,幽寂空室裡,撥浪鼓咚咚輕響,一聲聲一下下,仿佛如鼓槌敲在他心頭上,隱隱作痛。

紀夫人垂眸凝視茜紗帷帳裡的秋夫人,臉有惻隱之色:“姐姐不過年長我兩歲,可你看她這模樣,比老爺都顯老……你就知道,這些年她遭的是什麼罪。”

陸劍一一瞬動容,不由轉眸望向紀夫人。紀夫人膚光瑩潤,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而秋夫人,兩鬢染霜,細紋爬臉,乍眼一瞧竟與紀夫人相差了十歲不止。他的心如桑葉被春蠶啃噬,細細的疼痛從心尖上漸漸彌漫開來。

“她一直自責,恨自己當年沒能護你周全。可是,當年……”紀夫人說到此處,語聲轉急,神色激動,“你可知道,你娘的手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當年陸意之被府內侍衛追擊,闖入你娘房間,你娘正在屋內哄你睡覺,見陸意之揮劍劈來,情急之下,竟徒手牢牢握住了那三尺劍鋒!”

陸劍一心頭一顫。師父的劍有多鋒利,他再清楚不過。一個閨閣弱女,為了保護懷中稚子,竟敢以薄弱之軀去抵擋那銳利刀鋒!一時心中思潮如波浪起伏,腦裡不由憶起那天在碧秋閣外與溪溪的對話。

“一個孩兒沒了,再生一個就是了。何苦搞得這麼%e9%b8%a1飛狗跳的!” “再生一個也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你又不是女人,怎懂得做娘的心!”

做娘的心?做娘的心!原來這就是做娘的心!那時他是身在局外,事不關己,所以才能說得如此輕鬆。如今他身處其中,又何嘗願意輕易就被%e4%ba%b2生爹娘拋棄?倘若爹娘真的再生一個將他取而代之,他又豈能甘心?

“那一次,姐姐被傷了手筋,從那以後,她的手就廢了,伸縮不得。後來,她又因為思念你而日夜哭泣,把眼睛也哭成了半瞎。她這一生,因為這一場變故而全毀掉了。”紀夫人深深歎息,“皓兒!你娘已經苦了一輩子了,你難道就不能留下來,給她一點慰藉麼?”

陸劍一滿麵痛色,眼裡掠過一絲掙紮。

院子裡篁竹輕響,雪白窗紗,微浸綠色。陽光透窗而入,光影浮動。幽軒沉寂,紀夫人閒閒淡淡的聲音如空氣中彌漫的安神檀香,飄飄嫋嫋的溫柔,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皓兒,我知道,你也許覺得生恩不如養恩大。可是,你爹娘又何嘗願意如此?是陸意之硬生生讓你們骨肉分離的啊!你彆怪你爹爹殺了他。你可知道,陸意之死的那天,你爹爹大醉一場,哭得涕淚滂沱。我跟他這麼久,隻見過那一次他如此失態。若不是絕望到極處,他又如何會傷心至此?皓兒,他是愛你愈深,才恨你師父愈切。”

“這已是多年前的恩怨。何苦還要為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糾纏不清?你隻要知道,你是紀家的骨肉,你身上流著的是紀家的血脈,這就可以了。皓兒,你已經跟你爹娘錯過了二十年,你還要繼續錯下去嗎?你娘還有幾個二十年可以讓你錯下去?”

茶霧氤氳,朦朧水汽裡,陸劍一僵硬而沉重地點了點頭。一個簡單無比的動作,卻仿佛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紀夫人緩緩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臉上泛起倦色,正想回蘭馨苑休息,卻有丫鬟入內稟告說,楨伯求見。

因秋夫人向來身子虛弱,楨伯常年進出碧秋閣。這兩日又因為紀雲皓的事情,秋夫人情緒波動,身子越發不爽,是以楨伯日日前來請脈。紀夫人倒也不訝異,隻淡淡問道:“今日怎麼這麼遲?現在才來。”

底下丫鬟卻回道:“回夫人,楨伯不是來給秋夫人請脈的。秋夫人早上已經看過了。楨伯去了蘭馨苑,聽說夫人在此,才趕過來這邊求見的。”

“哦?”紀夫人訝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回夫人,奴婢不清楚。”

紀夫人揮了揮手:“讓他進來吧。”又抬手揉額,自言自語道,“莫不是三丫頭的病沒好轉?唉!你們這些孩子,真沒一個讓人省心!”

陸劍一端茶的手凝頓了一下,默了一默,終是沒有忍住,狀似隨意問道:“三小姐病了?”

“嗯。”紀夫人淡淡應道,“聽瑄兒說,她前兩日跟家齊慪氣,怒頭上跑雨地裡淋了一場雨,得了風寒。你說她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跟家齊慪氣犯得著糟蹋自己的身子麼?回頭還不是自己難受?這家齊也是的,以前對三丫頭都是百依百順的,這回也不知著了什麼邪,把三丫頭氣成這樣子。孩子大了,他們的事我管不了了。”嘮嘮叨叨發了一通牢騷,抬腕掠了掠鬢發,又回過神來說道,“對了,你以後不要再叫三小姐了。就跟著瑄兒他們一起喊三妹妹吧。這峰兒和瑄兒雖說是排在你後麵,可我琢磨著,這府裡府外的人,這麼多年喊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喊習慣了,一下子改過來難免要出亂子,我看還是照舊,至於你這裡,就讓他們喊你皓公子,可成?”

陸劍一木然聽著,全然沒半點反應。

紀夫人正奇怪,紀崇楨已進屋而來,行過禮後,對著紀夫人說道:“夫人,三小姐的病來勢凶猛,已連續三日高燒不退。老夫怕再燒下去,會傷了體質根本。是以老夫想動用庫房裡的那枝千年雪重蓮,特地來請示夫人。”

紀夫人還未作答,就聽得陸劍一一聲驚呼:“不可!”紀夫人與紀崇楨皆詫異望去,卻見陸劍一一臉訕訕,似是懊惱自己多嘴。

紀崇楨拱手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懂醫?我家三小姐多日高燒,為何不可用雪重蓮退熱?”

陸劍一本不想再理會柳溪溪的事,奈何管不了自己的嘴,先於理智而發聲。眼下既已開口,隻能繼續往下說道:“雪重蓮生於冰山之巔,經雪水澆灌而長,常年汲取冰霜寒氣,味苦性寒,對於清熱解毒、息風定驚有奇效。倘若用於旁人倒是無妨。隻是三……三小姐去年落水,在江水中浸泡時間過久,體內濕寒甚重,若用此藥,高熱可退,卻會誘發她體內濕氣寒毒,無異於飲鴆止渴。是以不宜。”

陸劍一口中侃侃而談,思緒卻飛回了一年多前的鳳鳴山上。那時他剛救醒柳溪溪,知她體內濕寒過重,想給她調理一番,奈何柳溪溪信不過他,背著他偷偷倒藥。彼時溪溪於他,不過是一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她既不願,他也不勉強,何苦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後來兩心相悅,卻又以為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時間幫她慢慢調理,可誰想到……以後?他和溪溪,還有以後麼?口中泛起一陣苦澀,那一聲“三妹妹”無論如何喚不出口。

紀崇楨聽了陸劍一一席話,茅塞頓開,滿麵驚喜:“公子醫術精湛,老夫受教了!依公子之言,我家三小姐又該如何用藥?老夫已試過牛黃、犀角等藥,皆不見效。”

陸劍一按捺住心中思潮,沉%e5%90%9f說道:“靈芝、黃連薑製,配以厚樸。”

紀崇楨遲疑問道:“此方甚好,但起效卻慢。三小姐已昏迷三日,若不能快速退熱,久了恐傷神誌。”

陸劍一臉色一白,尚不及開口,便聽得紀夫人怒道:“三丫頭昏迷三日?為何無人來報?!”

紀崇楨訥訥而言:“這個……二公子說,夫人近來為秋夫人操勞煩心,讓老夫莫再煩擾夫人,有事稟告他即可。夫人息怒,二公子也是出於一片孝心……”

紀夫人隻道紀雲瑄體恤%e4%ba%b2娘,當下隻冷哼一聲,問道:“那如今之計,該當如何?”

紀崇楨不言,隻拿眼光看著陸劍一。

紀夫人輕咳一聲,說:“楨伯,這位是老爺前兩日剛尋回的長公子雲皓,以後就是自家人了。你叫他皓公子即可。”

“原來是皓公子!恭喜夫人!恭喜皓公子!此真乃我們紀家一大喜事!”紀崇楨拱手作揖,連連道賀。

陸劍一微笑回禮,眼裡卻了無笑意。

賀喜過後,紀崇楨又把話題繞回三小姐的病情上:“皓公子,你看這三小姐的病……這方子要不要改一改?”

“方子不改。用針刺出血退熱。”陸劍一淡然回道。

“針刺出血?”紀崇楨驚喜說道,“此法據說是陸神醫的獨創,老夫也隻得聽聞而未曾%e4%ba%b2見。皓公子竟精通此道?”↑思↑兔↑在↑線↑閱↑讀↑

“略通一二。”

“如此甚好!還請皓公子為三小姐施針救治,老夫也可觀摩附學一番。”

“這個……”陸劍一卻躊躇了起來,“這個男女大防,恐怕於禮有礙。”

紀夫人在旁一聲輕笑:“你這孩子,怎麼比那七老八十的老夫子還迂腐?三丫頭是你%e4%ba%b2妹妹,自家人犯不著講那些虛禮。救人要緊,你現在就隨楨伯過去,趕緊把三丫頭的病給看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誤解澄清又奈何

陸劍一乍一見到柳溪溪時,不由吃了一驚。不過短短三天沒見,柳溪溪已消瘦得%e8%84%b1了形。原先圓潤的臉頰凹陷下去,越發顯得下巴又尖又細,仿佛一把利刃,紮得陸劍一心裡刺刺的疼。

紀夫人臉色鐵青:“不就是一場風寒嗎?怎就病成這模樣了?”

紀崇楨為難解釋道:“三小姐這幾日滴水未進,是以容顏憔悴了些。待她高熱退了之後,再開點補藥補補,就可以調理回來的。”

紀夫人麵沉如水,望了柳溪溪須臾,終是歎了口氣,留紀崇楨與陸劍一下來為柳溪溪施針,自己轉身到樓下廳裡安坐靜候。

雪青色的茜紗帷帳裡,柳溪溪散著一頭烏發,昏昏沉睡。眉峰緊蹙,眼眶深塌,%e5%94%87色乾枯,雙頰卻呈病態的潮紅。嘴裡囈語模糊。

陸劍一趁著施針的機會,把耳朵湊近她嘴邊,半晌才費力聽清她的哀哀囈語:“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他心下一震,施針的手不由一抖,一下子便紮歪了。

紀崇楨驚叫:“皓公子!”陸劍一歉然一笑,忙收斂心神,心無旁騖地施針撚刺。

樓上閨房裡,陸劍一與紀崇楨妙手回春;樓下正廳裡,紀夫人心神不定。端著一盅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茶蓋,出神地想著心事。

今年的這個秋天可真是多事之秋,事兒一件接一件。好不容易雲皓的事了了,這邊三丫頭又鬨出這麼一場病來。眼看婚期就要到了,如今這麼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