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1 / 1)

凰後 顏昭晗 4205 字 3個月前

衣帶將墨雨樞的眼睛蒙了起來。

衣帶是淺色的,不至於完全剝奪視覺,但光影混亂的搖曳卻比一切都是黑暗來得更讓人不安。墨雨樞再度陷入當初失明的恐慌。什麼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將發生什麼,似乎每活一刻都是上蒼恩賜,下一刻就會死去……靈犀的身影時時在黑暗裡出現,他溫柔地衝墨雨樞笑著,翻身上馬,馬蹄揚塵,從大路上遠去了,兩人就這樣永彆,從此死生契闊……

眼睛看不見,耳朵倒靈敏起來。凰帝在刑室中踱著步,腳步聲時近時遠的,像是在考量著什麼事情。墨雨樞心中慌亂不已,懸吊的手腕已經有些發麻,她也隻能默默忍著。

啪!忽然,極重的一下落下墨雨樞肩頭。衣服立刻就被抽裂,血滲了出來。墨雨樞本來是咬著牙,此刻也不由慘叫了一聲,渾身都哆嗦起來。因為手腳都被固定住了,躲都無處躲,這一鞭子是讓她實實地受著,瞬間的疼痛讓她眼前發黑,馬上就要暈過去一般。

凰帝也被嚇了一跳,仔細看才發現原來這施刑的鞭子上都是浸過桐油,又帶著倒刺的,她用的力氣太大,竟在墨雨樞雪白的背上抽出一道血痕,連衣服都抽裂了。血從傷口流下去,又在淺色的衣物上暈開,觸目驚心。凰帝有點心疼,想要立刻將墨雨樞放下來,讓人來為她上藥,可是見她眼淚從蒙著眼的布巾下溢出來,身上顫唞,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竟生出些施虐的想法來。

曾經多少回夢裡,想要憐惜這個人,又想要徹底毀壞這個人,但是歸根結底,都是想要得到她,占有她。所以,哪怕不惜代價,不擇手段,也要將她鎖到身邊。

她又抽了幾鞭子,當然力道放輕了許多,卻也讓墨雨樞抽噎著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似是極為痛苦的模樣。凰帝手撫摸著墨雨樞的傷口,又低頭%e8%88%94去淌下來的血跡,感覺到墨雨樞的戰栗,她忽然惡質地笑了。

凰帝掐住墨雨樞的下巴,湊在她耳邊輕聲道:“告訴朕,你現在可是在想著俞靈犀?俞靈犀已經死了,不存在了。朕把他的頭掛在城門上,如今屍體都臭掉,爛了,變成了白骨。”她說著,一把扯掉墨雨樞眼睛上蒙著的布:“好好看著你眼前的是誰,不是俞靈犀,是朕,你睜開眼睛看清楚。”凰帝伸指點著墨雨樞的%e8%83%b8口:“你的命是朕的,你的這顆心是朕的,你整個人都是朕的。”

她抬眼,望著墨雨樞紅腫的眼睛,還有那雙眼中不斷流出的淚水,忽然表情變得茫然了起來。墨雨樞哭得這般傷心,讓她忍不住想起來這個女孩小時候的模樣,那時凰公主就想要保護這個女孩一輩子,卻不曾料到若乾年後會在刑室將她打得鮮血淋漓。

凰帝扔掉了手中鞭子,將墨雨樞整個抱在懷裡,抱得極緊,似是怕一不留神,墨雨樞就會在她麵前消失一般:“你不要離開我,你要是離開我,我就殺了你,將你燒成灰吞入腹中。”

她連自稱朕都忘記了。

墨雨樞隻是哭,不停地抽噎,似要將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委屈和苦痛都哭出來。開始確實是因為傷處疼痛,後來痛似乎也有些麻木,她的眼前就閃過很多人的臉,有早逝的父母大哥,俞靈犀,裴蘅,豳王,這些人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她的麵前了,墨雨樞不再是豳王身邊的墨雨樞,而是一個叫“阿雪”的皇後,永遠都被困在凰帝的身邊,逃也逃不出去……墨雨樞瞳孔漸複清明,卻明明白白映出的是凰帝的模樣。

墨雨樞嘶啞著嗓子問:“你為何要殺俞靈犀?”

凰帝卻沒有回答她,隻將她放下來。墨雨樞%e8%84%b1力跌坐到地上,又被凰帝攙扶起來。她%e8%84%b1下披風罩在墨雨樞身上,稍一使力,便將她打橫抱起,徑直從掖庭抱了出去,門外候命的侍衛了宮人俱麵麵相覷。

接連下了幾天的雪,天氣總算晴了。晴夜相較而言卻更冷,連半個月亮的輝光灑下來時,都帶了徹骨的寒意。凰帝將墨雨樞又往懷中攬緊了些,似是在對她說,又似是喃喃自語:“明日想來該會是晴天,朕帶你去一個地方。”

一直到坐上輦車時,墨雨樞都閉著眼,沒有說話,像是暈過去了,可是她的神誌卻還很清醒。後背的傷被冷風一吹,疼得她直哆嗦。凰帝以為她冷,將墨雨樞抱在膝頭,像抱小孩那樣,又解下外衣裹在墨雨樞的身上,緊緊擁著。見墨雨樞沒什麼反應,凰帝又將臉頰貼在墨雨樞的額頭上,動作極儘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荒墳

墨雨樞被宮人催起來的時候,凰帝已經去上朝了。她醒過來見凰帝不在,倒稍微鬆了口氣。事已至此,墨雨樞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凰帝了,索性眼不見為淨。

墨雨樞欲起身,隻覺得身後傷口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心裡狠狠罵了凰帝幾句。那宮娥按住她:“請娘娘稍等,奴婢阿素為娘娘上藥。”

阿素拿來藥盒子,一邊很有耐心地說:“凰帝讓人連夜去炮製的藥,痊愈生肌最是有效了。”

墨雨樞皺眉。要不是凰帝把她打成這樣,連上藥的功夫都可以省了。現在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墨雨樞有福氣一樣,豈有其理。

阿素一邊為墨雨樞塗藥,一邊問:“聽口音,娘娘像是北邊豳地、邠地的人,聽說那邊冬天可冷了,風吹得女子大多粗糙,娘娘生得這般細皮嫩肉,真是難得。”

墨雨樞沒有說話,她從小雖稱不上嬌生慣養,也沒吃過苦,養得副好皮囊,難道就是來給凰帝拐過來當皇後的。阿素的手不輕不重,藥又是涼絲絲的,按在傷口上,倒還挺舒服。阿素話鋒卻又一轉:“娘娘在家鄉時,可有中意的人?”

墨雨樞悶悶答:“去年死了。”

阿素手下動作依然不停,很有耐心地說:“人死而不能複生,娘娘請節哀。活著的人,日子還是要過的。凡事不要總往死巷子裡麵鑽,世上不幸的人千千萬萬,都因為一點小事就想不開,還有什麼活頭?”

墨雨樞琢磨著,阿素的話頗像是開解她一般。如果她想開了,高高興興去當她的皇後,榮華富貴享用不儘,多好的。但是……俞靈犀的死就是一點小事嗎!

然而卻再來不及多想,阿素已經又幫她穿上了外衣,扶她下榻,走到院裡。

太陽正掛在枝頭,病怏怏的沒什麼暖意,大約已經過了辰時。墨雨樞剛走到廊中避風處,就聽到遠處車輦的駛來的聲音,隨後她便看到凰帝著一身大紅朝裝向她這邊走來。墨雨樞依靠闌乾遠遠看著。五年前,長公主也是穿這樣的一身紅,如今好像什麼都沒變。

隻是她眉宇間君臨天下的跋扈氣勢,遠勝從前了。

凰帝看見了墨雨樞,倒是先露出笑意來:“阿雪可是在等朕?”

她上前牽住墨雨樞的手,兩人的手都是冷的。墨雨樞是因為天氣冷所以受涼,凰帝似乎天生身上就冷。墨雨樞想,兩個冷血動物在一起,似乎也不錯。

“昨天朕就說要帶你去個地方,你身上的傷要是無礙,現在就去。”凰帝轉過身,拉著墨雨樞的雙手。在天光之下,她的眉眼倒顯得好看了許多,不像是在寢宮燭火或者是刑房的火光下,總有些猙獰陰森的味道。

“無妨。”墨雨樞低著頭說,臉頰竟然有些發紅,不知是高燒未退還是被風給吹紅的。凰帝笑著,挽起她的手,攙扶她上了輦車。

“要去哪裡?”墨雨樞坐在車上攏緊了袖子,腰挺得筆直,倒不是為了姿態好看,而是生怕碰到後背的傷處。

“你不是一直在想念俞靈犀嗎?朕滿足你這個願望。”凰帝坐在墨雨樞身邊,攬著她的肩膀,輕輕讓她伏在自己的膝頭,“路挺長,你可以休息一下。”

車行了許久,終於到了一片曠野,青山四合,地上覆著厚厚的白雪,其中有些隆起,也看不甚清楚,遑論一一辨清。墨雨樞明白過來,王畿中處刑,應該都是來到這裡的。所以俞靈犀可能被埋在這裡的某一處。隻是大雪蓋著,像一層裹屍布,也不是靈犀是在哪一處沉眠。

太陽光被雪一反射,亮得刺眼。墨雨樞閉上眼睛。靈犀應該是在一處黑暗而溫暖的地方,而不是這樣明亮又冰冷的地方。凰帝以為墨雨樞難過,從身後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甚至讓墨雨樞後背的傷處又痛了起來。?思?兔?網?

“為何要殺俞靈犀?”沉默許久,墨雨樞終於問出了這個自己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他說要娶你。”

“不是這個原因。”墨雨樞搖頭,沒有束起來的頭發在風中飛舞,被凰帝自身後抓住,纏繞在指間。

“是朕的侍臣發現他私自觀測、繪製皇宮的地形。廷尉將他帶去拷問,卻不料俞靈犀在獄中自殺。”凰帝說,聲音低低的,“他在牙中藏了蠟丸封著的毒,在牢中將毒咬碎身亡。朕一不做二不休,將他的頭斬下來,掛在城門示眾。朕懷疑阿召會謀反,就是這個原因。”

墨雨樞覺得心中一片悲涼。她仔細想想,確實在靈犀臨行時的那段日子裡,每日總與豳王密談一個時辰,他臉上的笑容見少,人也憔悴了些,墨雨樞還單純以為是事務繁忙……想起豳王有可能謀反,墨雨樞便也覺得他諸多行為可疑起來。比如說加重徭役,又重金去請諳熟兵法的學士。每個細節都無關緊要,但連起來,似乎都指向豳王有謀反之意。

她慘笑一聲,不再說話。凰帝自身後又將她抱緊了一些,忽然,有尚溫熱的水滴落在凰帝的手上,凰帝扳過墨雨樞的肩膀,才發現她的眼淚正大滴大滴往下掉著。

凰帝將墨雨樞擁在懷裡。墨雨樞的個子比凰帝要矮一些,所以凰帝又按著她的頭,讓她把臉貼在自己的肩膀上,感覺到墨雨樞臉上的潮濕似乎能滲過厚厚的衣物,直滲到骨髓中去。

“阿雪,哭吧。”她湊在墨雨樞的耳邊,低聲說,“哭完就好了。”

墨雨樞放聲大哭起來。她抓緊了凰帝的衣襟,就像抓住所有的希望和念想,哭聲也是沉悶的,風從積雪上掠過去,又掠過兩個人的頭頂。墨雨樞哭得聲嘶力竭,這輩子都沒有流這麼多的眼淚。有很多事情都讓她傷心:後背的傷痕仍然在疼,終究是沒有嫁給俞靈犀,嫁人時眼睛正瞎,竟不知自己身著喜服是什麼模樣……

“靈犀……靈犀!”她含混而又悲哀地呼喊著俞靈犀的名字。荒墳被積雪蓋住了,所以都在沉默。

從此世間不再有俞靈犀。

墨雨樞哭累了,嗓子也啞了,凰帝便好整以暇地從袖中取出香噴噴的手帕為墨雨樞拭去滿臉淚痕,一邊溫柔地說:“我們回宮吧。”

墨雨樞點點頭,模樣十分乖順。

凰帝逗她:“可要再與俞靈犀多相處片刻?”

墨雨樞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被白雪覆蓋的荒地,然後嘶啞著嗓子說:“回去吧。”

回程時,凰帝依然讓墨雨樞伏在她的膝上,慢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