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師竟然問:“這個小家夥,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睡嗎?”
老師是很愛乾淨的,此刻黑色的衣褲上沾滿了雪團子的白色毛毛,但他看起來並不介意。
鬱延遲疑了。
短短一頓晚餐的時間,已經親密到這個程度了嗎……
他思索的時候會習慣性低頭,等到再抬頭時,正巧看見老師和毛球球一齊望向自己。
小的那個竟然眼神中也寫著懇求。
他並非寧寧的持有者、或者飼主一類的存在,也沒什麼同不同意的權利,點了點頭。
直到沿著嘎吱響的木梯上了樓,似乎還能聽見小團子繞著老師嬉戲撒嬌的“嚀嚀”聲。
鬱延並非吃醋,隻是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
方才,在他們一同看著自己時,兩雙半透明的、像是起霧的冰塊一樣的眼瞳……看起來如此相像。
這足夠確信,老師和寧寧不僅是曾經認識的關係,很大可能,堅持佩戴義眼的前因後果也同寧寧有關。
可眼下連寧寧是什麼都搞不清楚,更彆說去深挖其餘的秘密了。
謎團一個又一個疊加,淹沒了他。
*
第21章 切記不要在發倩期惹怒它
鬱延在學校裡早起慣了,畢了業也扭轉不來習慣。
他起床時天還沒亮,療養星上人造光源稀少,透過窗簾看得見外麵浮動著一層淩晨特有的微薄的亮。
鬱延難得發了會兒呆。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就是去諾厄星正式任職了。
連身經百戰的老師都說諾厄星上那群駐軍很難搞,他真的能馴服他們嗎?
他能解開寧寧的謎團嗎?
能找出寧寧和老師、藺上校以及紐曼·布魯斯之間過往的秘密嗎?
能擒獲惡龍法拉米嗎?
能被陛下接見、官複原職回到遠征軍嗎?
更重要的是,還能再見到阿吼嗎?
出意外的話……
算了,還是彆出意外了。
未來的路仍在迷霧中。
鬱延做了個深呼吸。
就算是迷霧背後是萬丈深淵,也總是要跳進去的。
他向來去哪兒都輕裝上陣,就算是離開從小到大生活的星球,也沒什麼行李。
身外之物,的確也都不重要。
鬱延換了衣服下樓,老式的木質樓梯怎樣能在踩到的時候儘量不發出聲音,實在是個難題。
老師對他一直很放心,不會在這種時候特意起早送他走,他得動靜小點兒,彆吵到老師休息。
鬱延踮著腳,小心翼翼往下挪,微妙地覺得自己這個姿勢和狀態有點像小偷。
……走到下麵客廳燈忽然打開,更有種被當場抓獲的窘迫。
老師穿著非常老年人的睡袍,頂著同款睡帽,和他尚在青年的麵孔頗為違和。
他打了個哈欠:“要走了啊。”
鬱延踩到堅實的地板上,總算結束了嘎吱嘎吱的折磨,點點頭。
老師懷裡抱著看上去同樣沒睡醒的雪團子,鬱延正想著要接過來,老師卻先開口了:“小鬱,這個小東西,就留在我這裡吧。”
“……?”
雖然療養星沒有母星的規矩那麼多,可寧寧畢竟是違禁生物,這裡到處住的都是達官顯貴,萬一被誰……
老師像是猜出他的擔憂,撓了撓小家夥:“沒關係,它很聰明,不會被發現的。反倒是你去赴任帶著它,更不方便。”
“但它是因為我才離開諾厄星的。”
“諾厄星並不是它的原生家園,那兒對它來說,並非安全之所。”老師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它對諾厄星來說,同樣是個威脅。”
後麵半句話簡直叫人不寒而栗了。
小小一團的、似乎隻會賣萌的寧寧,究竟是什麼?能讓一個星球產生恐懼?
鬱延蹙眉。
老師把雪團子塞到他懷裡:“如果你想知道它的想法,你可以自己問問它。”
鬱延抱著懷裡輕而軟的重量,伸出指尖戳了戳它的小腦袋。
四周忽然暗了下來。
鬱延沒有慌,他知道這是寧寧打開了精神鏈接。
雪團子在精神世界中困倦地揉了揉眼,看清是鬱延後很開心。
「小、鬱!」
看來它已經從老師那兒學會了新稱呼。
「要走嗎?」
僅僅是一晚上的接觸,寧寧的語言功能似乎有了進步。
鬱延其實有點兒想問問寧寧和老師究竟是什麼關係,但他不覺得雪團子能說得清楚,而且老師現在就在旁邊等著,也不是個適合的時機。
他隻能挑最重要的:“你想留在這裡嗎?還是……跟我回諾厄星?”
很多時候,人的歸屬感就體現在“回”和“去”這兩個字上。
寧寧似乎很困惑,用了好幾秒才理解兩腳獸是問了一個選擇題。
「喜歡……小鬱!」它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這是要和我走的意思嗎?”
寧寧猶豫了片刻,在昏暗的精神世界中蹦了蹦:「不走。小鬱,不走!」
鬱延慢慢琢磨出它講話的規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它自己不想走,也希望鬱延不要走。
鬱延摸了摸它的腦袋。
如果寧寧想留在這兒,如果老師也希望它在這裡,或許他們都有合理的理由。
而他什麼都帶不來也帶不走。
沒有誰會一直願意在他身邊,他的一生,永遠孑然一身。
“你在這裡要乖乖聽話。有空我會再來看你的。”
他不想做過多的告彆,那會讓人產生出軟弱且無用的、名為「不舍」的情緒。
鬱延說完之後,主動退出了精神鏈接。
外麵有輕微的轟鳴聲,他知道那是預約的無人飛行車。
還有四十分鐘就是艦船出發的時間了,他必須現在趕過去。
鬱延沒有再去管寧寧戀戀不舍的眼神、和有很多想要再傾訴的“嚀嚀”聲,向老師道彆:“您保重身體。”
老師點點頭:“小鬱,我相信你能在諾厄星做出一番成績來。老藺應該跟你說過了,如果遇到法拉米,切記不要惹怒它。尤其是在它的……”老師說,“發倩期。按照當地人的說法,這個時期,它的暴食和暴怒都會達到頂峰。”
鬱延很吃驚。
原來龍還有這玩意兒的嗎?
不過老師沒有做更多解釋:“萬事小心,群星與你同在。”
二十分鐘後,鬱延登上來時的艦船。
安全檢查,完畢。
動力檢查,完畢。
方向確認,完畢。
舵手看了看船艙裡唯一一位乘客。
一如既往坐在窗邊,望著外麵發呆,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這樣柔柔弱弱的年輕人,到了諾厄星,不會被吞得骨頭都不剩了吧?
少將這麼疼愛他,為什麼放任他到那裡受苦呢?
不過體係裡的東西終究不是他能參透的,他隻是一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舵手罷了。
他鬆開製動,拉下推進器。
“航線已設定:阿爾法象限,坐標(B14,56,33-β),諾厄星。”
“五,四,三——”
*
阿爾法象限,帝國境內,母星西域,M級伴星諾厄。
幾個把帝國軍服穿得歪七扭八的男人圍坐在火堆旁,身上的血跡還沒乾透,燒烤架上翻轉的肉炙烤得滋滋作響。
他們的身後躺著一具冥狼的屍體,兩米高,僵硬的眼珠仍然殘留著憤怒。
這頭冥狼是今日狩獵的成果,他們等待著享用的,也正是剛從它身上卸下來的腿肉。
諾厄星比起母星的確荒涼得多,一半寸草不生,另一半則被森林所覆蓋。
無論哪一側都是處處險象橫生。
沒有法律,可以隨意捕殺星球上的異獸。∞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當然,前提條件是能在它們的血盆大口與鋒利爪牙中存活下來。
褲腰裡彆著用冥狼頭骨製成榔頭的男人往狼腿上撒了些作料:“哎,聽說,新的指揮官很快就會重新來報道了。”
另外幾人立刻來了興趣:“還是上次那個?”
“對。”
“據說是第一軍校最優秀的畢業生,不知道之前乾嘛去了。”
“優秀?”老榔頭嗤笑道,“優秀的人才不留在第一帝國,不去開拓第二帝國,跑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來?”
這話一出,其他幾人沉默了。
剛剛與冥狼廝殺完的他們出身、經曆各不相同,但曾經也都是有誌向有抱負的大好青年,卻因各種各樣的原因錯失好前途。
最終,不得不淪落到這樣一個傷心的地方。
“不管怎樣,總算是把藺老頭兒熬走了。”
痞裡痞氣的那個竊笑:“我還以為他沒命活到調任回母星呢。”
“哪兒是調任,我看是年紀太大,已經退休了吧。”
“你看他走的時候急匆匆的,這是忙著回去給自己選棺材呢。”
眾人哄笑,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痞子笑完,拿出隨身攜帶的鋒利銀刀將狼腿割開,分給兄弟們。
這柄銀刃曾經是軍校功勳的嘉獎,如今,卻隻能用來分分烤肉。
老榔頭咬了一口,唇齒留香:“或許新來的家夥會和老頭兒風格不一樣呢。”
痞子撇撇嘴:“每一個來的都想整頓整頓諾厄星,作為回母星的跳板。最後呢,結果還不是一樣。”
“可每個剛來那幾天裝逼也很煩啊。”
“確實。”
“雀食。”
老榔頭眯起眼:“等那家夥來,先教教他規矩,免得壞了老子的好心情……”
第22章 招蜂引蝶
鬱延重又回到那顆濃綠與赤紅相伴的荒星。
和第一次經過上空時,已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了。
他不再感到陌生和抗拒,甚至有種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的衝動。
鬱延沒有立刻去駐軍基地。
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讓飛船停在密林中心上空,森林五六米的空中彌漫著一層深色的霧,看起來格外可怖。
舵手是個本本分分開飛船的舵手,專為少將私人服務,最多的航線也就是從母星到療養星,沒怎麼見識過這陣仗,不敢再降低,握著推進器的手微微顫唞。
鬱延清楚同樣的環境對於不同人來說差彆是非常大的,也不為難他,給自己背上降落裝置:“就在這裡吧。”
舵手:“這這這這裡?”
鬱延:“對。”
舵手:“你確確確定嗎?”
鬱延想,怎麼還結巴了呢。
他點點頭:“我自己下去就行。”
舵手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
他單知道軍校的人牛逼又變態,也沒想到能這麼變態啊!
下麵啥啥看不清,背個降落傘就往下跳,這不是找死麼?
難道這小年輕因為被流放來諾厄星想不開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