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緩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睛。
眼前的世界光明而清晰,恍惚如夢境。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腿,每一個部位都能正常運轉,皮膚光滑,沒有傷疤。
護士在用掃描儀器為他進行全身檢查,年輕的醫生站在旁邊,問他感覺如何。
“還……不錯。”他說。嗓子有點兒啞。
“你的手術很成功,無論是眼睛,還是其他地方的修補。”醫生說,“我們看到你的時候,你的狀況真的很糟糕,尤其是小腿,都被血汙覆蓋住了,我還以為要做一場再生。但神奇的是,它沒事。”
鬱延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腿。被怪鳥咬傷的痛似乎還盤旋在肌肉附近。
它的恢複歸功於……
儘管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但第一軍校S+級彆的畢業生身體素質遠遠強悍於常人。
檢查結果很好,他隻要再休息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關於你在諾厄星發生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我們會為你派最專業的心理醫生。”
醫生觀察著他的表情,沒有麻木,沒有恐懼,沒有驚愕。
反而是種奇異的沉靜。
他補充了一句:“當然,這並不是強製的。我是說,等你準備好的時候。”
鬱延抬眼看看他,點了點頭:“謝謝。”
醫生和護士出去了。
他們臨走前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個在病床上發呆的黑發年輕人。
蒼白,瘦弱,非常漂亮。
被救援隊找到的時候,情況相當不好,隻有進的氣兒,沒有出的氣了。
本以為就是個探險不小心被困的普通居民,直到救援隊掃描了他的身份信息,大吃一驚。
這位,竟然是失蹤多日、至今沒來報道的諾厄星新任總指揮官!
他的狀況很差,高燒,多處受傷,伴星上的醫療條件太簡陋,這樣身份的人大意不得,他們立刻和母星聯係,將人送了回去。
醫生們都覺得奇怪,看起來弱不禁風,怎麼能在那種地方活了兩個月呢?
更重要的是,他醒來後相當平靜,一點兒也看不出劫後餘生的大起大落,也幾乎沒有任何創傷應激。
他們都很好奇,這個名叫鬱延的年輕軍官,究竟都經曆了什麼?
他的過往,或許隻有心理醫生能知道了。
但所有人都有種直覺,他不會去進行任何谘詢。
*
醫院很潔淨。
四周都是純白的牆壁,連監護儀器也都是純色的。
白色。
到處都是空白。
和失明前、山洞裡,完全相反的色彩。
醫院的主色調用白,這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規矩。淺色不僅讓人感覺乾淨和衛生,也是離死亡最遠的顏色。
鬱延慢慢反應過來,他不僅回到了文明社會,還被直接被送回了母星。
剛才醫生說,自己已經昏迷一個星期了。
那麼寧寧早就回去了吧。
阿吼也應該……
鬱延硬生生斬斷了深思的念頭。
他捂住%e8%83%b8口的位置,明明心電圖都是正常的。
為什麼會覺得空了一塊呢。
悵然若失不是他所熟悉的情緒,鬱延看了眼滴著營養液的吊瓶,決定把空落落的歸咎為一周沒好好吃飯的原因。
他跟護士申請了機器人送餐,半小時後,麵對著一大桌營養豐富、搭配均衡的病號餐,竟然有些沒胃口。
總不能是已經愛上了烤焦的獸肉和野果吧。
……話說回來,他竟然在洞%e7%a9%b4待了兩個月。聽說都已經被上報成失蹤人口了。
帝國戶口注銷期限是六個月,如果到期還是沒有任何蹤跡,就是黑戶了。
學校那邊早就沒位置了吧。
也不知道出了院之後,自己何去何從。
鬱延味同嚼蠟吃完飯,一個人去花園散了散步。
等到回來時,病房門虛掩著,三個護士在裡麵更換用品,小聲聊著天。
床單、被罩、其餘生活用品,醫院裡都是兩天一換。
按理說這些工序都是由機器來完成的,今天竟然用到人工,而且還是三個,身份尊貴程度翻倍。
鬱延的視線落到自己旁邊那張空著的病床。
是要來新住客了嗎?
問題是,既然弄這麼大陣仗,為什麼不住單間?
一個護士問出了和他同樣的疑惑。
另一個回答:“本來是要單人病房的,但今天住滿了,隻能……”
“是為什麼住院的來著?”
“據說沒穿防護服就暴露在西格瑪射線下了。”
“啊?這麼低級的錯誤?”
“還是第一軍校的畢業生呢。看看A床的那個,再看看……”
“人和人的差距……”
“所以是什麼人啊。”
“就是那家的小少爺……”
“什麼S級,還遠征軍呢,竟然……”
小少爺。
S級。
遠征軍。
低級錯誤。
捕捉到的每一個關鍵詞,都能指代許多人。
可它們合起來……
鬱延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
“先生,麻煩讓一下。”
鬱延扭頭,看見身後兩個護工抬著一張懸浮病床,正要往他這間裡進。
他側過身,看向病床上那個被包成木乃伊的人。
第16章 沃格特嘴角抽了抽:“你還沒死啊。”
鬱延:“……”
木乃伊:“……”
就算木乃伊裹得嚴嚴實實到隻露了一雙眼睛,鬱延還是不幸地認出來了。
對方也是同樣。
這雙昔日充滿了高傲和不屑、如今則是落魄和惘然、但在認出鬱延後又重新煥發出仇視的光彩的,除了沃格特·布魯斯,還能是誰呢。
難怪有預感不對勁。
好家夥。
什麼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就是在各奔(原本屬於對方的)前程兩個月後,又紛紛回到母星,再同一家醫院的同一間病房聚首了。
這不叫命運什麼叫。
沃格特雖然裹成了那個鬼樣子,但沒影響到說話功能。
他嘴角抽了抽:“你還沒死啊。”
鬱延:“……”
有這麼跟人打招呼的嗎。
這時候他還沒仔細想沃格特話語中的深意,以為對方隻是過於厭惡自己,才把詛咒掛在嘴邊。
無論是抬床的護工,還是裡麵拾掇的護士,都沒想到他們兩個竟然是認識的,看來都沒見過哪場轟動一時、又很快被刪得全網無影蹤的直播。
這位布魯斯少爺對同病房的病友如此仇視,他們深知再待下去沒好處,紛紛離開,不參與上流階級的愛恨情仇。
沃格特那張嘴就沒停過。
“你怎麼會沒死?”
“學校都有人給你獻花了知道嗎。”
“你還真是命大。”
“哈,你們這種人,來醫院都不用交錢——知道為什麼嗎?都是我們,是我們納的稅!”
“你應該對我感恩戴德。”
“來,跪下,叫聲爸爸。”
他在那兒嘚啵嘚啵嘚啵個沒完。
傷成這樣,除了打打嘴炮,也沒彆的辦法了。
鬱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並不被他影響心情。?思?兔?在?線?閱?讀?
還在評估著沃格特的傷勢,估計不重,不然不會這麼有精神。
剛才護士說這家夥好像是因為沒穿防護服就暴露在西格瑪射線下才被送來的。
西格瑪射線在深空中很常見,對於許多外星種族來說,重要程度不亞於陽光之於人類。
但置換一下,西格瑪射線對人類來說就是傷害了。
長時間的炙烤的確會危及生命,好在,送醫及時的話,頂多就是皮膚受損,狗命能保。
西格瑪射線和陽光不同,不是均勻美黑。
小少爺出院後,將獲得一身麻麻賴賴的蟾蜍皮。
光是想一想,鬱延都被惡心得一抖。
反倒有些同情了。
沃格特惱火得要命。
他爹說了會處理好,雖然他不是很讚同極端方式,但父親也說了,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布魯斯家族的前景,斬草除根是必須的。
鬱延若是留下來,絕對後患無窮。
距離畢業已經過去兩個月了,他派人關注著諾厄星的動態,卻聽聞那邊的新任指揮官遲遲沒有報道。
結合之前某個路過諾厄星的飛船墜毀、駕駛員喪命的消息,不難猜測,是老爹動的手腳。
鬱延死了,他覺得堵得慌的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再也不用擔心自己走後門拿到遠征軍資格的事情敗露。
踩死螻蟻固然會覺得可惜,但誰又會為一隻小螞蟻過多神傷呢?
等到他到遠征軍報道,得到那枚象征著帝國軍最高榮耀的白金徽章,關於鬱延的一切都被拋之腦後。
……怎麼兩個月之後又重逢了呢。
鬱延非但沒死,看起來還比被五花大綁待在床上的他狀態好多了。
父親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怎麼會出這麼大的岔子?
最氣人的是,麵對自己竭儘所能的譏諷、挖苦、挑釁,那小子竟然不動如山?!
布魯斯少爺簡直要懷疑人生。
是自己的嘲諷技能不行了?還是這小子鬼門關走一遭防更高血更厚了?
醫生不忍心告訴他,他的皮膚遭受西格瑪射線摧殘後永遠無法恢複如初。
因此,需要靜養的沃格特閒得沒事乾,對準鬱延火力全開。
第1001次被咒罵“你究竟為什麼沒死”,鬱延的耳朵都要聽出繭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認為沃格特不僅是痛恨自己,而是真的好奇他怎麼在那種荒山野嶺活過兩個月了。
鬱延放任自己想了幾秒鐘阿吼。
接著,他放下手中試圖和老師取得聯係的PADD,扭頭看了眼那邊被綁帶高高束起雙腳的憤怒的木乃伊。
“你……”他遲疑了下。
沃格特就跟被點燃的炸※藥桶似的,雙眼迸濺出火星:“看我乾嘛?!”
鬱延:“……”
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說話嗎。
他的目光在沃格特金色的頭發上停留片刻,模糊地回想著,自己在洞底的時候,偶爾感受到的一縷金色的光芒是從何而來。
他吸了口氣,決定徹底放棄和沃格特從未開始過的正常人之間的交流。
沃格特一口老血堵在寓此言。心頭。
他在這兒用儘渾身解數挑釁了這麼久,鬱延總算有回應了,還這麼……這麼得點到即止,好比他子彈都已經上膛還活生生堵回來——他恨,他恨啊!!
要不是雙手被綁得死死的,他真的氣得想捶床!
不,是捶人,捶死這個姓鬱的最好!
就在這時,布魯斯家的管家進來了。
沃格特一看見他,就嚷嚷要換房間或者回家。
管家一看就是對少爺從小寵到大的,好聲好氣哄:
家族已經連夜請懂得西格瑪射線病的醫生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