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緩慢開口——
「你隻……屬於我。」
*
第11章 【你隻……屬於我】
以人類的審美來說,那是把非常動聽的嗓音。
沉如古井,又浮如雲霄。好像有羽毛在心尖搔了搔,叫人聽得癢癢的。
不過,有遠比品味它有多麼低啞性感更重要的事情:鬱延立即意識到,這個聲線屬於阿吼。
——是阿吼在同他說話。
除了咆哮和呼吸,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阿吼發出的彆的聲音。
一字一頓的、清楚無比的人類語言。
且不說這句霸道且滿滿獨占欲的宣言究竟意味著什麼,鬱延很快反應過來,並非是因為阿吼突然會說人話,而是它通過雪團子的感應能力,投射了自己的意識。
看雪團子不太高興的小臉,很有可能還是強行擠進通話裡來的。
換言之,雪團子現在就是他們的傳聲筒。
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鬱延腦海中湧現了先前許多的疑惑,趕緊挑:“你到底是什——”
話還沒說完,雪團子的影像又一次消失,他與它與它的談話中止。
鬱延:“……”
鏈接也太不穩定了吧。
然而,無論鬱延如何嘗試表達想要和阿吼重新建立聯絡的想法,都沒有成功。
不但巨獸再也沒開口跟他講話,連雪團子也僅是投射一些斷續的話語,不再以形象示人了。
兩個家夥都仿佛單方麵拉黑了他。
實在是過分。
鬱延難免會感到失落:他又回到了無邊的黑暗中。
幾百年前古母星還沒有發展出治療技術的時候,那些盲人的一輩子,是不是都在孤寂和絕望中度過?
如果他逃不出去,是不是自己也要在黑暗中等到死?
在那之後,雪團子成了山洞的常客。又或者在鬱延到來之前,它本來就是固定訪客。
他給小家夥起了個沒什麼新意的名字:寧寧。
阿吼依舊早出晚歸獵食,雖然在鬱延看來,它出去一次能囤上一周的食物,也許彆的時間隻是在散步和消遣。
有時候寧寧跟著去,大多數則留在巢%e7%a9%b4陪著鬱延。
他們有時候對話,有時候則不。
寧寧很饞阿吼留給鬱延的那些果子,但被大家夥明令禁止,不許碰人類的食物。
鬱延吃的時候,它就眼巴巴守在旁邊。
寧寧心情好的時候會突然闖進鬱延的精神中,讓他的黑暗世界點亮一盞毛茸茸的燈。
換言之,它是鬱延能看見的唯一的東西。
基於對光明的向往,和一些與生俱來的好心腸,鬱延自然拒絕不了這樣渴望的小眼神,便會分給寧寧一個果子。
雪團子個頭太過迷你,是典型的眼大肚皮小:鬱延吃什麼它都想要,可真輪到自己吃了,小小一塊就撐得不行。
吃飽了,就攤著依舊毛茸茸的肚皮賴在鬱延身邊,嚶嚶嚀嚀想被撓一撓。
現在二十幾歲的鬱延看著冷冷淡淡,幾歲的時候,意外得很喜歡小動物。
他所在孤兒院裡有兩隻救助的小奶貓,每次輪到他值班去照顧,平時不愛說話的小孩兒能在那裡一待一下午。
遇訁。小貓咪剛長牙,吃完奶糕不滿足,細細地咬他的指尖。
不疼,反倒是種與另一個小生物心意相通的奇妙體驗。
若是小鬱延抽走手指,奶貓們就會發出嬌氣的喵嗚聲,直到小孩子重新伸出手,摸摸它們小小的腦袋。
小鬱延常常因為看得入迷,錯過吃晚飯的時間,被著急找來的修女拎回去。
那些漫長的斑駁午後,無依無靠的貓咪,和無依無靠的男孩,組成了不被打擾的小小世界。
寧寧讓他找回了童年。
然而無論是寧寧還是鬱延,都隻敢趁阿吼不在的時候偷偷摸摸親昵——說起來怪怪的。
阿吼堅決不同意鬱延摸寧寧,尤其在享受了鬱延給自己撓撓鱗片之後。它回來的時候,甚至會故意使壞,用長長的大尾巴把他倆隔開。
醋勁很大一穿山甲。
若巨獸把人類與毛團的互動逮個正著,便會氣呼呼火山爆發。
鬱延捂住耳朵的同時,難免不會回想起聽過阿吼說的唯一一句話,【你隻屬於我】。
捂了耳朵,就分不出手捂眼睛了。
隻好緊緊閉著。
……真的很怪啊。
*
阿吼看得再緊,總有不在家——呃,他的意思是,不在洞裡的時候。
寧寧便會抓住一切時機對他撒嬌。
一開始還隻是蹭蹭他的腿,到後麵愈發無法無天,直接蹦到他懷裡,圓滾滾的小身體還扭啊扭,找個最舒服的姿勢。
鬱延不喜歡、或者說是排斥和人類有肢體接觸,但動物例外,尤其是萌萌的小動物。
看起來像雪,其實小團子非常暖和。尤其四周岩壁陰冷潮濕,鬱延抱著寧寧,就像抱了個微型暖風機,暖洋洋軟乎乎,體驗感升級加倍。
他常常抱著雪團子,聽著小家夥在懷裡嚶嚶嚀嚀地念叨,就這麼迷迷糊糊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竟朦朧回想起阿吼尾巴的堅硬冰涼觸?感。
明明溫軟在懷,心裡卻惦念著盔甲。
還真是……
寧寧的耳朵很靈(雖然鬱延還沒從這一身毛團中找到它的小耳朵),每次在阿吼剛到洞口就立刻跳出鬱延懷裡。
等到阿吼進來,狐疑地掃視他倆有沒有什麼“奸情”,又一臉無辜懵懂:“嚀嚀~?”
阿吼看不出異常,隻得作罷。哪怕直覺告訴它其中必定有詐。
兩位神奇動物有時候還會聊天,考慮到寧寧說過它倆是朋友,也正常。
鬱延非常想參與進去,如果能和阿吼重新連上線,或許對日後離開這裡有幫助。
不過,肯定不能說這麼清楚。
他向寧寧表達了很想和救命恩人說說話的想法,小家夥用那雙玻璃珠似的眼睛歪頭看了他一會兒,嚀嚀著翻譯給阿吼聽。
阿吼在思考。
鬱延屏住呼吸。
阿吼發出了低沉的回應。
鬱延心都提起來,以他對阿吼的了解,不覺得這屬於讚同。
果然,寧寧出現在鬱延的精神世界中。
「……不。」它說,「嗷嗚,不要。」
鬱延心裡一沉。
對方拒絕了他的通話請求。
難道是阿吼察覺到了他想要逃跑的意圖?
不對,這家夥哪有那麼高的智商。
阿吼對他既有很強的占有欲,又不願同他交流。
哪怕是把他當成寵物,和寵物對話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嗎?就算是話不多的他,小時候也能同小貓咪嘰裡咕嚕各說各話。
它到底在想什麼?
它想做的,又是什麼?
聯想阿吼“說”過的那句話,鬱延皺起眉。
或許,他不應當單單以動物的思維和邏輯,去衡量阿吼的一切。
*
第二天,阿吼回來時帶了一種對神經有輕微蔴痹作用的果子。
鬱延剛來那幾天,成夜成夜做噩夢,直到吃了這個果子以後,睡得很沉。
從那以後,阿吼時不時會帶點兒它回來,有需要自取,這種果子便成了鬱延的天然安眠藥。
對人類來說,果子中蔴痹成分的劑量正好,足以安神。
但對於雪團子來說,那可太多了。
鬱延看著懷裡呼呼大睡、仿佛個假毛球的寧寧,有些擔心:“它這樣真的沒事嗎?”
阿吼行動代替回答,用尾巴尖一掃,毛團就被這麼隨意地扔到乾草堆上。
鬱延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像個等待被大人抱著的孩子那樣主動張開雙臂。
和往常一樣,巨獸把人類卷到自己身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不同尋常的是,這一次不再是讓鬱延靠在自己腹部附近,而是放在了麵前。
麵前的意思是,鬱延能感覺到阿吼的鼻音。
像個大功率風扇。
印象中野獸總是充滿腐爛肉糜的腥臭,但阿吼不是,它聞起來是由草垛和野果組成的乾燥氣味,帶一點點自然的清新。
鬱延這段時間日夜與乾草和果子為伴,反倒覺得這氣味很叫人安心。
阿吼低下頭(鬱延大致能描摹出,它光頭顱就有兩米),用鼻子輕輕碰了下鬱延。
對於巨獸來說是“輕輕”,但人類得竭儘全力穩住重心,才沒被撞得向後踉蹌。
阿吼的鼻頭有一點溼潤,又讓鬱延想起以前飼養過的小奶貓。
超巨型小奶貓。
鬱延還是沒動,像個洋娃娃似的隨野獸心意擺弄。
阿吼沒有鬆開尾巴,依舊纏在他的腰上,把他又往前帶了帶。
垂下大腦袋,像學著寧寧的樣子蹭一蹭人類,可又怕把這個(在它眼裡)比雪團子大不了多少的小東西弄壞。
萬一不小心吃進嘴裡,挺尷尬的。
它放開他,有些焦躁地甩了甩尾巴。
七八米高的巨獸甩尾巴,跟一場小型地震差不多了。
阿吼發出了一聲煩惱的嗚咽。
鬱延好像明白了它在做什麼。
它想……抱抱他。像寧寧那樣,通過親密無間的接觸來表達喜愛。
可惜身型的差距過於巨大,讓擁抱顯得很無奈。
等“地震”停息,鬱延憑借著剛才停留的方位記憶,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
阿吼一動不動盯著人類的所作所為。
鬱延摸到了它的鼻子,然後是下頜的位置。
他儘量地張開手,主動抱住對方。
阿吼因他的動作,完全睜開了金色的瞳。
鬱延在沉悶的黑暗中,竟然感到一絲幽微的光。
他不確定這是什麼,以為還是寧寧的精神投射的殘像,沒多想。
阿吼在這個擁抱中慢慢放鬆下來,垂著腦袋,貼著人類,慢吞吞地用鼻子拱了拱他,在鬱延差點跌倒時準確無誤地用尾尖接住他。
它先是吭哧吭哧了一陣兒,又哼哼唧唧,好像在撒嬌。
鬱延被它頂得東倒西歪,無奈地想,這——麼大的塊頭像隻小狗狗一樣對著自己撒嬌,還真是……有些承受不住啊。
一直到他們語。鹽準備入睡,寧寧依舊沒有醒。
阿吼應當不會害自己朋友的想法,況且,他自身都難保,也沒法去探查寧寧的狀況。
隻能祈禱吉球自有天相了。
有了新的關於抱抱的摸索和進展,今日入睡時,阿吼也沒再將鬱延放在腹部附近,而是卷到麵前來。
鬱延清楚自己必須習慣這種背後有個吹風機的新睡眠模。
“阿吼,”他喚它的名字,“你為什麼不想跟我說話?”
他忍了兩天,還是沒忍住。
哪怕得不到結果,起碼問出來再說,彆憋著自己。
“有寧寧這個媒介,不是很好嗎?你也在通過它來聽我的話吧。”
他的嗓音染上了一絲困頓。
“我真的……很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