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1 / 1)

還歸長安去 歲惟 4254 字 3個月前

她的一席話未必有道理,但卻說得底氣十足,倒讓他覺得分外有趣:“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不會費心去動一介商賈。”怕的便是她靠牢了溫相這個後台,如那群妄自尊大的溫相黨羽一般,自以為大權在握,暗地裡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如今看來,倒是很有這個跡象。

話不投機,謝綾沉默著不理會他。

馬車行出郊外,到了長安城外的一個小村莊,突然停了下來。

謝綾被他扶著下車,眼風虛虛瞟了他一眼。說是拿皇上的名頭來壓她,他卻還是與她平輩相稱,甚至%e4%ba%b2近自然地在她下車時伸來手扶她,笑容溫和,讓她的威脅冷淡氣怒統統都像是情人在拌嘴似的。

她覺得這個情形透著萬分的詭異,奈何他泰然自處,好像本該如此,倒讓她懷疑是不是她想得太多,如此才是正常和諧的君民關係?

路是石板路,有些坑窪不平。蘇昱一身清淨地慢慢往裡走,像是走在宮中玉階上似的,渾然不在意。謝綾到了此處才想起來,這人把她平白無故帶到這裡也不知是為何,猶豫了會兒便在秦驍像刀子般淩厲的眼神裡屈從地跟了上去。

明明將近午時,村中卻沒有炊煙,路上也沒有走動的商販。三兩衣衫襤褸的百姓抱著蓬頭小兒倚在路邊的牆角,有人一卷草席躺在路邊,蓬發遮麵,不知是死是活。

路上偶有行人,腳步虛浮,被人攙扶著慢慢走著,幾乎要撞到謝綾。她一驚,險險避開,皺起眉問蘇昱:“這是……哪裡?”

“難民營。”

謝綾一愕。

走到儘頭,便是一片田壟,因無人耕耘而長了荒草,滿目蕭然。

蘇昱遠眺荒野,淡淡道:“我傷了你的手下,你也傷了我的百姓。算不算扯平?”

第十八章 問診

蘇昱遠眺荒野,淡淡道:“我傷了你的手下,你也傷了我的百姓。算不算扯平?”

荒棄的農田因久不耕作,泥雜草叢生,遠處依稀看得見幾處破敗的農舍,門扉破損,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此處離長安不過數裡,卻是天壤之彆。

謝綾心中大震。天災*,死於饑饉與叛亂的百姓數以千計,若真要將這些人命都算在她頭上,怎麼可能扯得平?

虧她還號稱自己信佛,卻在不知不覺中造了這麼多殺孽,還從中牟利。

蒼天茫茫,其下荒涼。她兩手相握,遠目而眺,強自鎮靜道:“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他很少用這般清寡肅然的語氣對她,無端顯得凝重:“看來你看似精明,其實卻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如今知道了,可還要繼續?”

謝綾與他並肩而立,仰頭看他時眸中綴了天邊閒雲,映出他的臉:“我也不想如此。但若讓我回到過去重新選擇一遍,也定不會有什麼改變。”

她本來做的便是貪贓枉法之事,自然也預料得到後果,這些情景她不是不知,隻是沒有忍心%e4%ba%b2自到難民之中看一看罷了。善良清高是無憂無慮之人才配有的能力,她在刀尖上討富貴,根本不可能做到雙手乾淨,不染纖塵。

蘇昱低頭將那雙執拗又堅韌的眸子看在眼中,像是早料到她會如此作答似的,臉上並無失望之色:“我說的不是過去,是將來。”

以往之不諫,來者卻可追。他是想要她棄暗投明?謝綾凝眉,饒有趣味地看著他:“你想要拉攏我?”

蘇昱垂眸淺笑,輕聲道:“我想要你在我身邊。”

謝綾愕然,嘴角一垮,調笑之色倏地僵在臉上。為什麼明明說的事件件劍拔弩張,卻能被他強扭出風花雪月的滋味來……她覺得他隱藏身份時調?戲調?戲她逗逗樂子也就罷了,在如此嚴肅的語境裡還不忘在言語上占她便宜,便是他的不是了。

逢場作戲麼,她也會。她深以為要和此人打交道,必須儘快適應他的說話方式,於是故作輕鬆地一笑,配合地跟他一起打啞謎:“我什麼時候不在了?”

人家一直都是忠君愛國的良民哪。

蘇昱的眸色陡深,一抹訝色在眼中短暫地停留,很快隱入深潭之中,隻朗然笑道:“隻要你不再走歧路,過去的一切皆可既往不咎,想好了?”

“我有拒絕的餘地麼。”他現在還肯拉攏她,給她一次投奔他的機會,若她執意為溫相謀事,便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再大的勢力在他麵前,也如同孤狼與虎群相鬥,她雖能咬下幾塊虎肉,死的卻一定是她。

“那入宮問診一事?”

說到底他還是惜命麼。謝綾撇了撇嘴,滿口答應下來:“君子一諾千金。”

風起,謝綾默然看著他清雋的眉眼,溫然如清雅書生,覺得隱隱有些不能適從,又有些期待。皇宮……到了那個地方,他便是高不可攀的帝王了。

這樣一個人穿上龍袍,會是什麼樣子呢?

※※※

三月十五月圓夜,這日是財神爺的誕辰,長安百姓家家備了香紙供品祭祖,以求財運亨通。謝綾倒樂得清閒,一則她孤身在世沒有祖宗可拜,二則她自己便是尊活財神,自然不消拜到他人頭上。

她早早沐浴,換了身男子的衣裳,打扮作個郎中,挎上藥箱,看起來煞有介事。

蘭心替她戴上個青色的帽子,道:“這深更半夜的,小姐你扮成這樣作甚?”

“出診。”她覺得自己被人捏住了把柄,不得不去給人家問診,跟自己的婢女交代起來頗損她的一世威名,便遮遮掩掩地糊了過去,“等下自會有人來接應,你不必跟出來了。”

這幾日她總是心神不屬。她答應了蘇昱入宮去問診,可他也沒說怎麼去、何時去,留她一個日日候著,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倒是沈漠和蘇沐兒常來四季居光顧,時常邀她一同撫琴飲酒,她忙著給蘇沐兒打下手,一來二去便忙得忘了這回事。

偏偏今日沈漠借了個檔子,傳了蘇昱的話,她才恍然想起這茬。

謝綾兩手捧著自己的紗帽在銅鏡中矯來矯去,頗滿意自己的清秀扮相。蘇昱隻說今夜可以問診,卻沒給她個明麵上進宮門的身份。謝綾想來想去,一個男子深更半夜入宮,總比女兒家像話些,被人瞧見了也不至於太尷尬,便自作主張地扮成如此模樣。

蘭心捂著臉,甕聲甕氣地:“小姐你要女扮男裝,也該換身行頭。哪有男子給自己戴綠帽子的?”

謝綾一臉“你懂什麼?”的表情,揮了揮手出門去:“醫者,妙手回春也。這顏色不正是朝氣蓬勃,生機盎然?”

蘭心痛心疾首地看著她的背影:這樣放小姐出門去……真的沒問題嗎?

接她的是禦前紅人秦侍衛。馬車早已停在宜漱居的偏門,秦驍腰間配著長劍,在門口踱來踱去,看見謝綾出來,一時沒有認出她。

謝綾左手撫了撫自己頭上的紗帽,清咳一聲:“愣著做什麼?”

秦驍覺得這個姓謝的逆賊真是越來越花樣百出了,瞪了她一眼便將她迎上了馬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謝綾一向覺得他是個糟脾氣的啞巴侍衛,也就不跟他計較,一路上憋著一句話都沒問——反正問了這人也沒法回答她。但她是第一次進皇宮,裡頭是個新鮮地方,她如今任人擺布卻一無所知,總覺得心裡沒個底。

宮門早已落鎖,馬車乘著月輝自偏門而入,沒行多久便要下地走路。

她挎著個木箱子走動不便利,好不容易到養心殿,腰酸背痛得極想立刻坐下歇一歇。偏生大門緊閉,秦驍讓安福順輕叩了門,低聲請了數聲,蘇昱的聲音才從裡頭響起:“進來。”

門被秦驍推開,月光傾瀉在殿中地上,裡頭燃了一盞長明燈,映著黃琉璃瓦,一室通明,卻不見人影。謝綾深吸了一口氣,才提步入內。

秦驍關上門,抱著劍守在門口,抬頭百無聊賴地望著月亮,與安福順閒聊。

安福順啞著尖嗓道:“咱家看,自從皇上出宮一趟後,渾身上下便透著古怪。宮裡的禦醫橫著疊起來都能翻過宮牆了,何必要從宮外弄個大夫進來呢?”

秦驍“嗯”了一聲,點頭補充:“這大夫還是個女的。”他伸出食指對著天邊玉輪,嘴裡念念有詞,“陛下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風流帝王與刁蠻俏禦醫?

這廂他正為自己精妙絕倫的聯想能力自豪著,手指尖上的光卻多了一道,月色清光裡融了個紅彤彤的暖光,沿著養心殿前的台階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這紅光是個燈籠。等他眯著眼看清了持燈籠的宮婢翡翠,又順著她看清了她背後站著的女子,身邊的安福順早已嚇得跪倒在地:“貴,貴妃娘娘!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瑾貴妃撥弄著婢女手上的食盒,一雙鳳眸斜挑:“起來吧,本宮要見皇上,還不快去通傳?”

第十九章 施針

謝綾本以為他要見她,也該是在書房之中,哪知他大大方方地半臥在床,身上隻穿了中衣。她聽說平民百姓覲見聖上皆要沐浴焚香以顯尊敬,原來聖上他自己竟是這麼……不拘小節的麼?

罷了。她身著一身淡青長袍,頭戴一頂青紗帽,頗有男子的自覺,連走路方式都往大了邁,好像身為一個男子能緩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尷尬。

蘇昱一眼便注意到她今日這奇裝異服的打扮,特彆是頭上那頂綠帽,青幽幽地在暖橙的光線下晃著,看起來尤為滑稽。他笑道:“你扮成這樣做什麼?”

謝綾一會兒便走到了他跟前坐下,由於不常戴高帽,帽尖兒撞上床罩,撞歪在頭上,像是戳出去的一個巨形羊角辮,更讓人忍俊不禁。她看著蘇昱笑不可支的模樣,氣得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放,冷冷瞪他:“有什麼好笑的?若不是你宮裡這麼多規矩要顧忌,我犯的著這樣麼?”

她雖沒進過宮廷,但曆朝曆代的話本子告訴了人們一個普遍真理:皇帝不好惹,皇帝宮裡的女人們更加不好惹。都說伴君如伴虎,那群整天住在虎窩裡的女人們,還不個個修成人精?

是以,她覺得在這種吃人的地方,就算當個大夫也得步步小心。

蘇昱卻更加覺得好笑:“這宮裡這麼多規矩,我哪樣要你去顧忌了?”

謝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