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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125 字 3個月前

了鞋和人較量去了,三兩下滑出去,手腳靈活,像水麵上掠過的鳥兒,一閃就不見了蹤影。定宜有點擔心,“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七爺貪玩兒,沒的出了岔子,那些披甲人不好惹。”

弘策道:“他自己有分寸,又不是孩子,要人手把手扶持著。”旋即在她指尖握了握,問她冷不冷,“前頭有個攤兒,咱們上那裡坐著等他。”

這是個拿氈子圍起來的小窩棚,三麵擋風,一麵招攬生意。這樣冰天雪地裡,看人來人往,熱乎乎喝碗奶/子是個不錯的消遣。

定宜要了兩個吊爐燒餅,拉他圍著爐子坐下來。這爐子是用來熱茶湯的,大茶吊子下麵透出紅的炭火,她眯眼抱住%e8%85%bf,火光掬了滿懷。隱隱聞見餅香,深嗅一口道:“越等越餓,這裡的燒餅和咱們城裡的不同,這裡的個兒真大,一個頂倆……勞您駕,給咱們多放芝麻。”

老板是個六十開外的小老頭兒,顴骨很紅,看模樣不像本地人。爽快地應了一聲,三個指頭像勺兒,剜起來一撮拋灑過去,頓時清香四溢。就手倒兩碗酥油茶遞過來,茶湯厚重,弘策抿了口,笑著讚歎:“喀爾喀的味道。”

那老板聽了很訝異,撲了撲手上麵粉道是,“敢情這位爺到過喀爾喀?”

他夷然道:“做買賣時路過,喝了他們的茶,喝過一回能記一輩子。喀爾喀離綏芬河有程子路呢,您老人家大老遠的上這兒發財?”

老頭兒學了一口東北話,就是%e8%88%8c頭轉不過彎來,發音還留有蒙古那種含混不清的調調,搖頭說:“沒辦法,喀爾喀十二部自己窩裡鬥,劃地皮分領地,鬨得牧民連草場都不敢去。活路給截斷了,留在那裡等死麼?乾脆把牲口都變賣了,閨女嫁在綏芬河,舉家遷到這兒謀生得了。”

弘策蹙了蹙眉,“喀爾喀近來不太平麼?我和那頭互通交易,倒沒聽說這樣的事。”

老 頭把爐膛開開,火筷子往裡一伸,把兩個燒餅夾了過來。擱在盤兒裡,倒上一碟醬、一碟辣子,手上忙活嘴裡應道:“您是過客,做買賣的怕動搖根基,報喜不報憂 也是有的。麵上一派繁榮呐,給這兒皇帝上折子,駐軍都統說百樣俱好。好就好吧,皇帝隻要喀爾喀不反,管他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

弘 策呢,這輩子和喀爾喀%e8%84%b1不了乾係,但凡聽說那頭又出事兒,心裡必定牽腸掛肚。定宜見他心事重重,在他手上按了下,暖暖的眼神,暖暖的笑意,摘了一塊餅子喂 他,寬慰道:“天塌了有高個兒頂著,這回的買賣辦成了勤往園子走動,父子間雖是至%e4%ba%b2無儘,疏遠了也不香甜。我旁的不懂,但是知道老話說的家和萬事興。”

這個他也想到過,但是因為心氣兒盛,不太願意低這個頭。自己心裡委屈,在喀爾喀十來年,自認為不能吃的苦也吃夠了,再糟能糟成什麼樣?隻是怕她擔心,輕描淡寫道:“我省得,年輕時候想得不周全,現在多少明白了些,回頭就照你說的辦。”

兩 個人相視一笑,平實而溫情。從餅攤兒辭出來的時候將近亥正了,過大年呀,家家戶戶放炮竹,二踢腳驚心動魄的響聲此起彼伏。有錢的人家放煙花啦,絢爛奪目的 花式在漆黑的夜幕上竟相綻放,他們並肩站著看,火樹銀花倒映在彼此眼眸,乜起眼皮來,怕留不住。定宜緊了緊暖兜說真好,“這個大年夜咱們在一塊兒,以後年 年歲歲都在一塊兒。”

他張開披風,大大的兩翼把她緊緊包裹起來,低頭在她耳邊說:“隻要你不厭煩我,我年年歲歲守著你。”

這樣的感情,不該再存任何懷疑了,可是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未來遙不可及。即使他在她麵前,還是觸摸不到。她仰起臉,把%e5%94%87貼在他的下頜,“我老覺得自己像在做夢,哪天夢醒了,你就不見了。”

相愛了就得適應突如其來的患得患失,她知道自己有點傻,這話避開他的視線,像是喃喃自語,愈發摟緊他。聲聲喚他,他感覺到她嗓音震動,卻看不見她說什麼,有些著急,“定宜……”

她斂了神抬起頭來,笑容比煙花奪目。平底上嗖地縱起一個火球,她指給他看,那火球在半空中綻開了,紛紛揚揚的火星子帶著閃四下墜落,他們就立在那片花海下,周圍的人影都淡了,稀薄甚至透明,世界隻剩下他們倆,多年後回憶起來,依舊美得令人心尖打顫。

煙 花沉寂下來,另一出好戲又上場了,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秧歌隊,打扮得花紅柳綠的藝人腰上彆紅綢帶,腳上踩兩尺來高的長木蹺從遠處過來,大概就是所謂的“唱 屯場”,百姓自發集結,農閒或是喜日子裡湊趣兒走街串巷。高蹺和蹦子不分家,邊舞水袖邊唱:“說賢良來道賢良,不知賢良在哪方。北京城改做順天府,離城有 座王家莊……”

四九城梨園裡排的大多是京戲八角鼓之類,這種地方小戲種一般不進場子,難得有機會看到。一幫子人成群結隊湧來,像 師父打會走香似的,綿延半裡地,好大的一支隊伍!人多,且歌且唱,鑼鼓聲喧天,放眼所見的儘是煞白的臉盤、火紅的胭脂。定宜有點慌,卷進人流裡,四周入眼 無非濃妝豔抹的扮相,還有尖銳的唱詞:“王老夫人三十單三歲,一胎所生三個小兒郎,一歲兩歲娘懷抱,三歲四歲不離娘身旁……”

她腦子裡嗡聲作響,不見了十二爺,一下子落進了海心裡,四麵找不見岸。她著急起來,帶著哭腔喊:“金爺,金養賢……”突然想起他聽不見,不在視線範圍內,再也聯係不上了。

太多的人,似乎越來越密集地湧往一個方向,像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把人淹得暈頭轉向。弘策努力在人海裡搜尋,哪裡有她的身影!他隻得儘可能高喊她的名字,可是即便她有回應,自己也分辨不出她的方位,他除了原地等待彆無他法。

他 垂著兩手感覺挫敗,丟了她,心也亂了。但願她沒有走遠,可是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他的心,讓他不能呼吸。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從人群裡掙%e8%84%b1出 來,那幫藝人的演出也到了收梢,沒有開頭沒有結尾,隻是漸漸去遠了。他倉皇四顧,一陣風卷過去,仿佛繁華過後難以規避的淒涼,遍尋無果,她不見了。

☆、第58章

定宜看見他,其實相距已經不遠,她放聲喊,來不及了,他聽不見,慌張的模樣讓人心酸。以前他是養尊處優的,萬事緩著來,何嘗有過這樣的經曆。如今心上有人,惶駭和不安表露無遺,她隻是覺得他可憐,眼淚便滔滔流了下來。

她走不過去,滿世界的混亂,被人束縛住雙手拖著往前。她回頭看,那人頂著一張花紅柳綠的臉,分辨不清五官,唯有眉峰那顆痣像個鐵錘,狠狠砸在她心上。

她驚覺,沒等她開口,他上來捂住她的嘴,“彆喊,我有話和你說。”

什麼話,無非是落進人口販子手裡了。隊伍繼續前行,她掙%e8%84%b1不開,隻能眼睜睜看著十二爺淹沒在人海。

一去二三裡,他們從隊伍裡%e8%84%b1離出來,荒草野地中有人接應,上了馬車一路狂奔,不知道去往何方。既然落進他們手裡就沒那麼容易逃%e8%84%b1,她使勁遙撼門窗,都是做死的,她意識到無法自救,頹然癱倒下來。

這麼命苦,自小家破人亡,所幸遇見十二爺,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把她捧在手掌心,還好有他。可是才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就落進人伢子手裡,難道這輩子真有吃不完的苦了麼?她不甘心,用力拍打窗戶,“嶽爺,有話好說,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外麵沒有回應,隻聽見馬蹄疾馳,還有呼呼的風聲。

她猶不死心,換了個語氣打商量:“你要什麼?要錢麼?你把我送回去,我就說是你救了我,金爺答謝你,絕不會比賣了我的傭金少。嶽爺您日行一善,咱們爺還和你談買賣呢,你這麼乾忒不仗義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依舊是石沉大海,連一點波瀾都激不起來,她知道完了,人家是打定主意的。這麼一大群秧歌隊席卷而來,即便十二爺周圍有安排,她是給挾帶走的,外圍的人不能察覺。

好話說儘依然是無用功,她靠著圍子歎氣,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過去十幾年能順利活下來,這次也一定可以化險為夷的。何況還有十二爺,他發現她不見了自然打發人尋她,不管他們走了十裡二十裡,隻要還在大英地界上,終會找到的。

她渾渾噩噩躺倒下來,半是驚慌半是冷。使勁抱了胳膊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這當口得鎮定,她得想想怎麼應對。也沒容她多琢磨,地方到了,外麵的人打開車門把她拖出來,推進了一間屋子裡。

和她設想的不一樣,原以為會是個擠滿奴隸的窩棚,四周圍都是醃臢的惡臭,然而沒有,這是個單間兒,瓦片房,簡單幾樣擺設,有桌子有凳。她環顧一圈,屋裡沒人,兩盞喪燭高照著,香爐裡香煙嫋嫋,繚繞滿室。

她有些摸不著頭腦,神龕裡供著牌位,心裡浮起一種玄妙的感覺。莫非綁了人還得拜祖宗磕頭?這是什麼規矩?可是很奇異,心裡安定下來,並不覺得可怕。

她 走過去,打眼一掃,前後四塊牌兒。一塊一塊挨著看,上頭寫著顯考溫公諱祿之神位、顯妣溫母周氏之神位,還有汝良、汝恭的,因為沒有成家呀,抬頭都是兄。她 如遭電擊,千想萬想沒有想到迎接她的是這種境況。她跪著爬過去,把四個神位摟在懷裡,一遍遍撫摩,喃喃念著爹娘兄長,真是傷心到極處了,腦子鈍鈍痛起來。

她 從溫家出來後壓根兒沒有機會給他們立牌位,因為自己四處討生活,身份要掩住了不讓人發現,每每逢著清明冬至去墳頭上香除草,這個時候才能給父母捎點兒高錢 元寶。她常不敢想,自己其實很不孝,彆人祭祖上供,她什麼都沒有,爹娘在陰司裡會不會怨怪她。現在看見了,心底裡那根弦被觸動了,她把頭抵在冰冷的青磚 上,泣不成聲。

背後有人上來,輕輕把手覆在她肩頭。仿佛穿越了千百年的滄桑,低聲喚她“小棗兒”。小棗兒是她的%e4%b9%b3名,她母%e4%ba%b2說大名出廳堂,要叫得響亮。小名兒呢,叫得微賤些,賤名好養活。

她惶然回過頭來,怔怔盯著來人,那張洗淨了油彩的臉和記憶中的重合,難怪初見時莫名熟悉,原來嶽坤都就是汝儉。

她往前挪了兩步,“你是三哥嗎?是溫汝儉嗎?”

他眼裡含著淚,顫聲說是,“我是三哥,我從長白山逃出來,哥兒三個隻剩下我,流落到這裡。”

她撲上去,撲進哥哥懷裡。闊彆十二年,無數次憧憬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