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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069 字 3個月前

一雙雲頭紋麂皮小靴,送她去垂簾那裡。她久不穿女裝了,有些畏首畏尾的,他鼓勵式地微笑,在她肩上輕輕推了一把。

她在裡間換,他在外間等,等得心跳隆隆不能自已。這樣冷的天也不覺得冷了,捏了兩手的汗。再去挑,眼前滿是她的臉,件件穿在她身上都好看,他的定宜,須是當仁不讓的美人。

也確實沒叫他失望,她從裡麵出來,他回身看時,居然狠狠一激靈。

她一步步走近,眼睛裡有些惶駭,彆彆扭扭扯了扯裙角,“料子緊張了……”

以 前看慣了她穿公服的樣子,從順天府衙役的黑布滾紅邊,到後來的侍衛行頭,雖然姿容秀麗,衣裳打了折扣,感覺就差十萬八千裡。今天可算是走回正道上來了,他 看著那娉婷的模樣,她原就該是這樣的,步步生蓮,步步都是風情。有一瞬以為自己看岔了,不太敢肯定眼前人。他眯著眼睛分辨了好久,是了,他的定宜,有這樣 驚人的美貌,超出他的想象。

他迎上去,順手扯了條白狐皮昭君套,替她重新綰了發戴上。再細端詳,看著看著,心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到這刻才意識到她真的是女人,之前的愛裡,關於她的性彆都隻是模糊的概念。現在她就在他跟前,真的應該正視起來了,她是需要他儘一生所能嗬護的女人。

他笑得很含蓄,溫膩的嗓音在她頭頂盤桓,替她整了整發髻,“大小正好,好看。”

她臉色酡紅,伸手搭在他的蹀躞帶上,“今後要學著綰發了,那麼多的發式,把子頭呀、燕尾呀……我那時候特彆羨慕彆人,那些轎子裡的小姐收拾得多好啊,可我連扁方怎麼用都不知道。”

如今對弘策來說沒有什麼困難不能解決,他說:“我去學,往後天天給你綰發。”

狐裘下的臉那麼小,聽了他的話,綻出大大的笑容來,“那如果你離我很遠呢?”

“不管多遠都來找我,我等著你。”他抬手刮過那精致的輪廓,想象她披頭散發舉著把梳子,橫穿半個紫禁城的模樣就覺得好笑。

他 們卿卿我我旁若無人,店裡掌櫃並不急於促成生意,隻是攛掇著:“姐兒長得這麼標致,爺不多挑幾套?照姐兒的身形,這裡的成衣沒有一套她不能穿的。老例兒過 年該買新衣裳,爺的行頭也有。瞧這紫貂,京城裡隻有皇帝老爺子能用,百姓穿就是逾越。咱們這兒呢,沒這麼些講究,隻要您有錢,您也可以當一把土皇上。”

他也不上綱上線,本來離皇城就遠,難免有他自成一套的民俗,便道:“照這麼說,掌櫃的生意興隆啊。”

掌櫃的嗐一聲,“湊合吧,本大利小,儘瞎操勞了。您沒瞧我門聯寫的,上聯二三四五,下聯六七八/九?”

他笑道:“那橫批該是缺衣少食啊,怪可憐的。”

“正是呢!”掌櫃的咧嘴道,“起早貪黑的,就換兩個辛苦錢。”

他招呼定宜,“再挑兩身吧,橫豎來了。”

她搖頭,“路上不好帶,今兒圖個新鮮罷了,等安頓下來再買就是了。”

他也順她的意,掏了張銀票遞給掌櫃的,數額遠超過這身衣裳的價格了,隻說:“今兒爺高興,剩下的算打賞,也給您開個利市。”

掌 櫃的接過龍頭銀票,一看數目打千兒不迭,“噯,真是……謝爺的賞!您瞧您這麼慷慨人兒,老天也眷顧您,尋了這樣的如花美眷。”開櫃子又饒一對耳墜子,是這 地方產的東珠,個頭不大不小,算有市價的東西。做人本就該這樣,占了小利心懷感激,立世為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方走得長遠。

兩個人道了謝辭出來,定宜撚著那耳墜子笑道:“我小時候有耳朵眼兒,現在不成了,隻能眼巴巴瞧著。”

“那真成現上轎現紮耳朵眼兒了。”他含笑低頭看她,多看一眼就多一份牽掛。多少年沒這麼心滿意足過了,她完整了,自己也就完整了,真是不可思議的一種感覺。

佯佯踱在來時路上,也不知花了多長時間,回到客棧正是日暮時分。店裡夥計開始上燈,簷下紅紅綠綠一簇接著一簇。今天是年三十,店裡客房沒有一間騰出來,都是做買賣的外鄉客,不能回家過年,老板每桌送一碗煙筍燜豆腐,算給大夥兒加菜。

進 門的時候廳房裡很熱鬨,大夥兒都抱拳道新禧。弘策護著定宜回房,在走廊上遇見了恭候多時的七爺。七爺本來氣不打一處來,抱怨這樣厚此薄彼,還怎麼愉快公平 地競爭?遠遠瞧他們來了,想痛快呲達幾句,眼稍一瞥看見小樹,頓時大為驚訝。叼在嘴上的番薯乾兒都掉啦,手停在半空中,指著她“啊”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57章

她換上女裝,的確驚壞了不少人。以前說沐小樹和他們不一樣,大家都沒見過她本來模樣,見天兒長袍馬褂的,沒誰當她是個女的。現在盤起了頭發穿上褃 襖,往那兒一站,多好的姑娘呀,%e5%b1%81%e8%82%a1是%e5%b1%81%e8%82%a1腰是腰。她不是那種碰一下就倒的嬌小姐,柔美裡夾帶颯爽英姿,勝就勝在那份俠氣。看遍了天下花兒,還是這朵叫人 心折。

七爺喃喃說不像話,定宜料著他要發難了,也做好了準備。可是沒有,他走過來,在她肩頭的水貂皮上摸了一把,“不要我帶著, 偏讓十二爺破費,這孩子——真是個胳膊肘往裡拐的好孩子,給爺省錢了!就是頭上空著啊,你十二爺沒給你買頭麵?那正好,我上回給你的簪子呢?配這身衣服正 合適,戴上讓你十二爺掌掌眼。”

定宜訕訕道:“那簪子不在我身上,上回讓您收回去您偏不,擱在我那兒也是閒置。”她掰開兩個手指頭一比,“那麼老大的掐絲花兒,那麼老長的垂掛……”

她 話沒說完,七爺把頭上的玉簪子拔下來,照準了往她發髻上一插,得意道:“不愛那些叮鈴當啷的玩意兒就用我這個,我這是上好的血玉,算孤品吧,當初的匠人都 死了,反正是尋不見第二支來了。送給你啦,沒法兒和這身衣裳比啊,將就先用著。姑娘頭上得戴首飾,帶著才顯得貴重,一瞧……”他豎起拇指來,“大家子出來 的,府門兒、宅門兒隨意能溜達的主兒。”

這就是要攀比呀,北京人有一毛病,自謙。比如七爺這話說的,說簪子不及衣裳,那是兜圈兒 抬舉自己。都已經是孤品了,存世僅一件,多少皮裙皮襖都不能和他比肩。他這回學聰明了,不擺老子天下第一的譜,說“我這個,不成,和人沒法兒比”,這就已 經比上了。退一小步實則邁一大步,算以退為進。

底下暗潮洶湧,誰都知道。定宜僵著脖子上手要摘,沒打算和人怎麼著就不能拿人家東西,怕回頭還不清。她說:“太貴重了,我受用不起……”

七爺壓了壓她的手,左看右看,心滿意足的樣子仿佛連人帶東西全是他的了。他根本不聽人勸,一味的點頭,“爺沒瞧錯你,真給爺長臉!回頭跟我進老宅讓二嫂子過過眼,那位好做媒,我請她給咱們說合。”自以為是那股勁頭兒一點兒不減。

所謂的老宅指的是紫禁城,二嫂子自然是指皇後。談起皇後有一說,先頭葷【昆】皇後跳出三界外了,如今的素皇後卻在紅塵中滿地打滾。她醉心宗室婚嫁,牽線搭橋已然是她花團錦簇的人生當中最大的樂趣,人活到這份上,也算活出境界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定 宜看十二爺,十二爺冷冷瞟了七爺一眼,“二嫂子給你做過一回媒了,再麻煩人家,你好意思的?上回大宴,她和家裡太太找我說話,我沒應準,這回我自己去提, 勝算多少比你大點兒。哥子就歇了這份心吧,既成了家,立業為重,鑽在女人堆裡出不來,茉莉花喂駱駝,多少能管飽?”

七爺沒想到老十二如今和他明刀明槍乾上了,這麼一串鮮荔枝,各自瞧著咽唾沫,先前還礙於情麵和緩著,如今荔枝剝了殼,這回是任誰都不肯讓步了。

他白了他一眼,嫌他說話不中聽,有意轉過身背對著他,靦臉衝小樹笑道:“咱們早早兒用了飯上燈會逛去吧!你彆聽老十二胡謅,他就是見不得咱們好,千方百計在你跟前抹黑我。你要當真,就上了他的套了。”

黑不黑的她知道,定宜搖搖頭,“我和十二爺約好啦,我們自個兒上燈會,七爺要是沒人做伴,帶上那金吧!”

那金和七爺是稱不離砣,七爺遠遠掃了掃那張肥臉,很快調開了視線,“那就一塊兒去吧,燈會上魚龍混雜,多個人多個幫手嘛!”

這就說定了,上哪兒都有個尾巴跟著,即便不情願也擺%e8%84%b1不掉。

沒轍了,大夥兒吃飯吧,吃完了收拾收拾,該乾嘛乾嘛。

北 方的冰雕有名,像極度嚴寒裡盛放的花兒,一提冰燈,個個都知道。綏芬河的燈市漂亮,鋪排在大綏蘇河水域最寬的一片冰麵上。這個月令封凍得厲害,腳底堅冰幾 丈厚,形成了個天然的,未著色的平台。人在冰上走,在林立著的形形色/色的冰山裡穿梭,這兒點個紅色的燈,這一片就紅色的。那兒點個藍色的燈,那一片就是 藍色的。逛完了這處轉到那處,一抬頭,原來你也在這裡,素不相識的也可以莞爾一笑。

定宜對這片琉璃世界的喜歡,打從小時候起就深 植在心裡了。她記得那會兒不過四五歲,逢著過年了,什刹海結了凍,三個哥哥就尋摸好了冰車,要帶她出去玩兒。那個冰車呢,也就三尺見方的小玩意兒,雕得像 模像樣的,有層層翻卷的雲頭,像戲台上西王母遊幸時候的的乘駕。底下拿棱鐵充冰刀,上邊高高豎著小旗杆兒,掛著手書的“大大大王”。兄弟三個圍作一個圈, 互相推動那冰車,定宜就坐在車上,往來之間隻聽見呼呼的風聲,還有自己克製不住的尖叫。

現在一切都遠了,兒時的記憶一閃而過,想要打撈,卻發現兩手空空,拾不起來了。

她在河沿的小攤上買了盞燈,簡簡單單的竹篾糊彩色紙,拿三根線吊在小棍兒上,就這麼挑著,走走停停四下觀望。擦肩而過的都是陌生人,她怔怔的,不知怎麼湧起一股淒涼來。回身看,燈火闌珊處有熟悉的臉,被那姹紫嫣紅一暈染,也顯得有些迷離了。

七 爺論起玩來是行家,他滑冰滑得好,也不等他們想轍撂下他,自己找了個能下注的地方給自己壓了一兩銀子,這就和彆人杠上了。弘策有時候真覺得這人琢磨不透, 明明揎拳擼袖下定了決心要搶人的,中間打個岔,遇見吸引他的新事物,他就跑得影兒都找不著了,套句太上皇的話說,“這人狗啃月亮沒處下嘴,倒也妙”!

老七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