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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136 字 3個月前

逢的場麵,以為有無數的唏噓,無數的感慨,其實那些都是題外話,為今隻有難以言表的傷痛,痛得撕心裂肺,即刻死了也不過如此。

兄妹倆抱頭痛哭,多少的思念都傾注在抽泣裡。總算合家團圓了,隻不過死了四個餘下兩個,完整也不完整了。

她仰起臉哀哀泣道:“三哥……三哥,你還活著?我進長白山找你們,同阿哈打聽,都說你們染瘟疫死了,我心都涼了,那時候真想跟你們去算了。

“我 命大,還活著。隻是千裡地一根苗,溫家單剩我一個兒子了。”汝儉捋她額頭的發,抹了眼淚笑道:“高興的事兒,彆哭了。來,讓三哥好好看看你。咱們棗兒長大 了,爹媽看見不知道怎麼喜歡呢!我和大哥二哥在長白山時也想家,不知道你和太太怎麼樣,家都散了,隻盼著你們安好。後來在那人間煉獄裡受了好多苦,唯一支 撐我們的就是你和母%e4%ba%b2。我們打算先安頓下來,等風平浪靜了逃出去,再回去找你們……”他痛苦地搖頭,“可是終究熬不過去,那些莊頭莊戶想法子折磨人,新到 那裡的犯官先得熬鷹,把你吊在樹上,兩天兩夜餓著不許合眼,眼皮子隻要一粘就一頓毒打。咱們落草就是侍衛,風雨裡也摔打過,倒還熬得住。他們見不能讓人屈 服,拿枷鎖把手拷在扁擔上,那時候剛下初雪,雪地裡綁三天,不得已兒商議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服個軟就蒙過去了。後來……太多了,受了多少折磨羅列不出來 了,真是不敢回想,想起來半夜能嚇醒。”他挽起褲%e8%85%bf讓她看,滿目瘡痍,每一處傷疤都說得出名目來,“這是叫人拿火筷子穿透的、這是鐵鉤子紮的、這是水牢裡 老鼠咬的……還有刀傷箭傷鞭痕,滿身都是。”

定宜哭著捂住嘴,果然是她見識淺,順天府天子腳下不敢濫用私刑,到了那蠻荒之地可不一樣。發配後不光上山挖參、下地拉犁,皇莊還接私活兒。莊頭收錢把阿哈租借出去,專解決牲口乾不了的難題,其中黑,黑得描摹不出。

她低頭看兩麵稍小的牌位,一遍遍擦拭那幾個字,喃喃道:“大哥哥和二哥哥,必然也經曆了那些……為什麼他們不能活呢!我記得大哥哥很健朗,大冬天裡赤膊下河鳧水,咱們隻能在岸上眼巴巴看著。”

汝 儉道:“健朗又怎麼樣,落進那些人手裡,想超生很難。你打探過,知道兩個哥哥的死因。當初咱們不堪欺壓造反,被逮住關進水牢裡打得死去活來。那些人不給吃 不給喝,要活活餓死咱們。人到了那地步,真連自己身上肉都敢啃。你知道一邊忍痛一邊嚼肉的感覺嗎……”他搖頭長歎,“太可怕了!傷口沾了汙水發黑發臭,最 後還是一個筆帖式說話,怕朝廷要過問,才把人提了出來。自啖其肉天地不容,出來後三個人都染了惡疾,他們不給請大夫,任咱們自生自滅。他們到底沒能扛住, 撒手走了,我那時也是奄奄一息,連同他們一起被拉到了亂葬崗。先埋的我,後埋的他們,埋完了發現我把土扒拉開了,那些人說這小子是貓兒投胎,有九條命。那 時恰好一個綏芬河人市的販子來物色貨,我是個饒頭,不要錢送人的,所以一路流落到這裡。”

叫人販賣了,到後來自己也走上這條路,著實是對命運低頭了吧!定宜聽著,像在聽個冗長而波折的故事。她歎息:“怎麼不回北京找我呢?我天天盼著你們來接我,知道是奢望,也足足盼了十二年。”

他 說:“我打聽過,說家道艱難,太太把宅子變賣了。認了個小院兒也一把火燒了,你和太太都折在裡頭沒能出來,我才覺得溫家是真敗了,一敗塗地……沒了念想, 本來該去外埠的,中原不是久留之地,可是身上沒銀子,繼續讓人叫價兒嗎?我拳腳功夫算不錯,奉承拍馬跟了當時的人伢子做幫手,五六年了,一步一步走到今 天。”他愛憐地看她,“我以前一直怨恨自己乾了這行,可是一個多月前又對老天爺感激涕零,如果不是沒走出圈子,怎麼能等到你?客隨雲來裡不是我頭次見你, 你找到阿哈營房時我就在那裡,遠遠看著,看臉架子、看身形,越看越像太太。”他說到這裡人都打起哆嗦來,“後來飛鴿傳書回京探訪,有了目標找起來很方便, 謝天謝地,總算還給我落下一個,老天待我不薄。”

兄妹倆淚眼相對,絮絮說了這麼多,除了苦澀還有對這來之不易的團聚的珍惜。汝儉 扶著她的肩道:“這兩年我也掙了些,咱們離開這裡到彆處去,西域也好,屬國也好,可以活得很滋潤。我已經叫人打點妥當了,趁著冰封越過邊界,眨眼就能逃出 生天。棗兒啊,往後咱們兄妹相依為命,三哥要看著你出嫁,看著你兒女成群,重振咱們溫家。”

他用力之大,把她掐得生疼。她當然願意跟他在一起,好不容易找回來的%e4%ba%b2哥哥,真正血濃於水可以依靠的人。換做以前必定毫不猶豫說走就走,可是現在有牽掛了,她惦記十二爺,舍不得撂下他。

她遲疑著看他,汝儉的眼裡滿含期待,她話到了嘴邊不敢輕易說出口了,態度顯得溫吞:“要離開大英麼?到外麵,不知是怎樣的天地……”

她懈怠了,自認為找到歸宿,忘了自己身上背負的深仇。她可以不思報複,可以苟且偷安,但是不能磨滅了誌氣。她和宇文弘策的事汝儉多少知道些,男人墜入情網那份護犢子的勁兒,他從宇文弘策一言一行裡品咂得出來。也許他們是真心相愛,但他絕不是她的良配。

他 深深歎息,“是誰害得溫家家破人亡,是當今太上皇!他高坐明堂,真的洞悉案情了嗎?父%e4%ba%b2隻是個替死鬼,他代小莊%e4%ba%b2王、代鎮國將軍、代工部尚書去死,太上皇 被%e4%ba%b2貴和豪奴蒙住了眼,他才是真正的瞎子!天下之罪,罪在君王身,他朱砂一勾,毀了多少人一輩子?若論仇,他才是罪魁禍首,可是胳膊擰不過大%e8%85%bf,不能入禁 苑殺他是咱們這些蟻民的悲哀。既然惹不起就躲,去外邦,永不踏進中原……”他仔細打量她的臉,“小棗兒,什麼能和%e4%ba%b2人相比?咱們是嫡%e4%ba%b2的兄妹,你不和三哥 在一起麼?”

她兩難,一麵是%e4%ba%b2情,一麵是愛情,難以取舍。她囁嚅著:“十二爺是這次的欽差,奉旨翻查當初的案子。既然三哥知道裡頭內情,為什麼不和他交代清楚?為什麼不還爹清白?”

他 冷冷一笑,轉開臉看案上燭火,“清白值幾個錢?能換回爹娘和哥哥的命嗎?況且事情過去十多年了,該做的手腳也做完了,還能留下什麼證據?貿貿然出麵,沒準 劈頭一個罪名砸下來,定我個誹謗朝廷命官,到那時才真完了。我就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怪自己沒能耐,彼時發配已經十五了,在上書房行走,在布庫場上和宗室 交手,如今的新貴恐怕沒幾個不認識我的。我不回京不是怕死,都死過好幾回了,不過一口氣上不來的事兒……我得替溫家延續血脈,已經成了這樣,在我這輩裡斷 了根,是我的大不孝。”

他的意思她都明白,隻差沒有點破她和十二爺了。她有些羞愧,雖然愛情和彆人無關,但不能淩駕於家仇之上。然而真的放不開,想起要和十二爺分彆,心裡痛得不可名狀。

她垂下頭,不知道怎麼反駁汝儉,又覺得自己沒有做錯,進退維穀,陷進一個巨大的漩渦掙%e8%84%b1不出來。現在隻怕他對十二爺不利,弘策在明汝儉在暗,既然能把她擄走,要算計他也不是難事。

“三哥一早就知道金養賢是十二爺?”她揉著衣角道,“那他……”

“老 十二是早早外放了喀爾喀,否則他也應當認得出我。南苑宇文氏從鮮卑發源,混了好幾路血統的雜種人,長相有異於常人,能糊弄這裡的番子,胡弄不了我。”汝儉 道,“你放心,我也痛恨倒賣人口的勾當,實在是踏進這個坑裡一時爬不上來。他要查寧古塔皇莊,好事兒,我把索倫圖引進來就是為了助他一臂之力。我知道他對 你有恩,也算臨走還他這個人情,免得你記掛一輩子。”

定宜心頭生涼,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無能為力了,含淚看著汝儉道:“我在大英沒彆的牽掛,隻有我師父和十二爺。我也不瞞三哥,我和他山盟海誓,已經到了非卿不嫁的地步。你罵我沒出息也好,罵我忘本也好,我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了。”

這算什麼呢,一個爛攤子,似乎也不想收拾。汝儉無奈看著她,舍不得責怪她,她是苦夠了,哪家的嬌養小姐能上刑場給人捧刀?說起來實在心酸。他握拳長歎,“姑娘大了,也是難免。怨我不該出現,要是不找你,你跟他回了京,興許能和他圖個將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沒有急赤白臉嗬斥她,愈發讓她不好受。她哭著說:“三哥罵我吧,我是賤皮子,不配姓溫。”

他擺了擺手,“彆這麼說,咱們各有各的艱難,三言兩語說不到頭。你要實在舍不得,回他身邊去,我也不會怪你。”

他 越是這麼說,她越是難下決斷。要成就自己的姻緣背棄唯一的%e4%ba%b2人,這種事怎麼做得出來?她起身把牌位一個一個放回去,拈香點了火,咬牙道:“請三哥容我再見 他一麵,我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自然跟你走。我念著你們,念了這麼多年,今兒能相認,就不願意再分開。我不敢求三哥替我周全,我沒這個臉,可是對我來說, 最圓滿不過看見惡人正法,溫家能夠沉冤昭雪。三哥要是願意考慮,做妹妹的打心眼兒裡感激你;實在形勢所迫也沒有辦法,我眼皮子淺,看不到那麼長遠,還要三 哥權衡。”

汝儉看著她,心裡到底也受觸動,可他顧忌得太多,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還能信任誰?

他鬆開緊 握的拳,頷首道:“你要見他我不攔你,咱們溫家人素來不願意欠人情兒,你去交代一聲不為過。隻是有一點,今天咱們兄妹相認的事不能透露半點,老十二或許徇 私情,其他人急於立功還不知道打什麼算盤。至於你……一個女孩兒家要自矜,這原不該做哥哥的說,現在家裡沒彆人了,我不能抹不開麵子。”

定宜愣了下,眼裡迸發出奇異的光,一閃即斂,躬身欠了下去,“我記著三哥的教誨,不敢相忘。我隻是……去見見他,說說體己話,旁的自有分寸,請三哥放心。”

☆、第59章

那廂客隨雲來裡吵翻了天,七爺和人抬杠回來發現小樹丟了,差點沒把弘策活吃了,圍著他打轉,邊轉邊罵:“怎麼樣?你霸占著她,這下子好了,人丟了,倒是找 啊,找著了嗎?你的人呢?號稱刀尖上行走的,敢情撇條子硬個頭,到後頭全蔫兒了?說我老七治家不嚴,你好到哪裡去?把人都撒出去呀,找不著全活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