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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059 字 3個月前

爺稍安勿躁,才到這兒,一路上辛苦,奴才伺候爺好好休整。查人頭的事兒,請爺容奴才些時候,奴才連夜就讓人去辦。”

弘策漠然乜斜著他,“你臨陣磨槍的本事倒不賴,讓人去查,你在屋子裡踏踏實實等消息。怎麼?千金萬金的身子騰挪不動?”

陶太監啊了聲,一疊聲道:“是是是,奴才%e4%ba%b2自去,一定查明白了給爺一個交代。”

地方官員們也不敢慢待,人在王爺跟前聆訓,眼神早就使給了隨行的人。彆杵著啦,什麼時候了,趕緊辦去吧!結果怎麼樣另說,動起來,動起來了不挨罵。

大夥兒都慌著,本來這種地方的管轄就鬆散,上頭沒人過問,就這麼稀裡糊塗過。如今突然來了位明白王爺,王爺要緊弦兒,頓時覺得地方政績上的詬病多得照應不過來。想想哪兒做得不到位吧,臨時抱佛腳,王爺發難前都填補起來,自己識相,蒙混過了這關再說。

七 爺呢,向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覺得溫家既然已經散了夥,那案子裡頭有沒有冤屈都不重要了。人都死了,你給誰平反啊?平反完了誰感激你呀?具個本上奏說 明緣由就成了,犯不著費這麼大的力氣。他咂弄了兩下嘴說:“好家夥,這芋頭糖足,都粘牙……這個這個,我看事已至此,就甭較真了。咱們在這兒歇兩天,歇足 了上路吧!寧古塔的差事妥了早早兒回京去,案子硬要辦,不差溫家幾個兒子,回去料理,舒舒坦坦在家待著,從彆處下手也是一樣。”

弘 策當然知道道理,要不是因為小樹,他用得著對溫家兄弟這麼上心?他是想給她一點寬慰,再查一查,證實死了,她慢慢接受了,這份牽掛徹底放下來,才能活得像 以前一樣放達。老七隻求天下太平,案子不經手,甩片湯話多輕鬆啊,一張嘴,哎呀算啦,得過且過吧!可得過得去才好。這案子疑點太多,有牽連的溫家人都死絕 了,剩下小樹是個掛零,當初手指頭縫裡漏了的,也許活著是僥幸。

哥兒倆計較起來,再看的時候她人不在了,弘策心裡一驚,按捺住了周旋幾句,便叫跟前人都散了。

匆匆忙忙往筒子房去,到她屋前推門,屋裡空蕩蕩,不見她的身影。人去哪兒了?他站著思忖了下,難道自己進山了?他不由焦急起來,她一個人,辨彆不清方向,山裡情況多變,有個閃失就得死在那兒,連屍首都找不見。

他擔心她,也有些埋怨,以前小麻煩一筐一筐的,每每找他來,一點不嫌給他添麻煩。現在這麼大的事兒,悶聲不吭自己想轍,從來沒打算和他坦白,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 急得六神無主,一向淡漠的人,這回總算體會到擔驚受怕的滋味了。愣一會兒神,不能大張旗鼓找,隻能私底下悄悄辦。可這樣的氣候,天地茫茫,她從哪條道走, 他吃不透摸不準。出門查看,遠處是連綿的山脊,天快黑了,一叢叢,像堆疊的烏雲。山裡氣候惡劣,入了夜恐怕更冷,她要翻山越嶺,在這滴水成冰的月令?真以 為自己是鐵打的麼?

他沉聲叫沙桐,“找幾個莊頭帶路,傳令哈剛分派底下人手進山。”

沙桐惘惘的一張臉,看了看四周圍道:“主子爺,這會兒天都要黑了,進山乾什麼呀?”

弘策沒搭理他,凝眉道:“問明白阿哈駐紮的地方,有幾條道兒,一條都不能疏忽……要快,慢了該出事了。”

沙桐呆怔道:“爺是怕他們報虛賬,溫家兄弟其實沒死,莊上會連夜殺人滅口?難道這皇莊和鹽道上有勾結,他們是內鬼?”

主 子辦差,奴才在旁伺候著,耳濡目染下也練得火眼金睛,腦子一轉就能把事兒都串起來。弘策搖搖頭,“那本花名冊子我看了,紙張筆墨都有了年頭,做舊做不成這 樣。就是要害,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犯不著留到現在。”他簡直不知道怎麼訴說現在的感想,撐著腰無奈道,“沐小樹進山了,再晚恐怕填了野獸的肚子。”

沙桐聞言懊喪地一拍大%e8%85%bf,“這個沐小樹,橫是不要命了!”按住帽子一溜小跑,帽頂的紅絨在風雪裡跳動,拐個彎就不見了。

那廂的七爺呢,玩夠了鳥兒,發現鳥把式不在,也不上火,自己提溜著送過來。進門還笑呢,“樹兒啊,這百靈學會新招兒啦……”

抬眼一看人不在,奇異地咦了聲,“乾嘛去了呀,這大晚上的……上老十二房裡去了?”他想了想,有點生氣,“簡直不像話,兩個爺們兒就用不著避諱啦?說幾回了都沒長進,豬腦子麼!”他氣急敗壞,出門拔嗓子喊,“那金,死哪兒去啦?”

那金連跑帶跳過來了,沒等他開口,膝頭子一點道:“主子,出事兒啦!”

七爺懵了一下,“出什麼事兒了?”

“您還不知道呐,沐小樹這禍頭子撒癔症跑了,十二爺帶人進山找他去啦。”

“嘿!”七爺變了臉色,“爺對他不夠好,他當逃奴?我的奴才跑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算怎麼回事兒?”他氣得把鳥籠一擲,瞪眼看著那金,“你是死的?戳我眼眶子裡乾什麼,再晚就該給他收屍了,你他媽還不叫人?”

最後連聲調都變了,那金嚇得一縮脖子連連道是。七爺站在細雪裡,回身看籠裡撲騰的鳥兒,喃喃控訴道:“沐小樹,你個王八犢子,老子對你不好嗎,你學得賊女人一樣,跑頭子貨①麼你……”

山嶺野地裡,一盞諸葛燈②半明半暗,官靴踩在積雪上,發出擠壓的聲響。

定宜木著一張臉,眼淚已經哭乾了,隻覺得心灰意冷。茫然往前趕,她要去阿哈的駐地,即便隔著兩個山頭,不是%e4%ba%b2眼所見她不會相信。

還 記得兄妹在一起時候的情景,她是老幺,因為一生下來就由奶媽、看媽接手,和父母的感情未見得多深,但哥哥們一向很疼愛她。給她編草編的蟈蟈呀、螞蚱呀,汝 良從布庫場上回來,得了宮裡賞的福果子,自己舍不得吃,全拿衣角兜給她。出事的那天早上說好了要帶泥雕兔兒爺給她的,誰知出了那樣的閃失。陡失祜恃雖可 傷,到如今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父母哥哥就像生命裡劃過的流星,她甚至懷疑他們究竟有沒有出現過。還是十幾年來的夢一場,她從來就是一個人,孤苦伶伶,無依 無靠。

野外真是冷,冷得叫人牙關打顫,沒有任何牽掛,簡直有點置生死於度外。她在風雪裡前行,枝頭的雪突地砸落下來,遠處還有狼 的嚎叫。她緊了緊腰上彎刀,舍得一身剮,沒有什麼可畏懼。她如今活著已經沒有任何目的了,%e4%ba%b2口去問一問,問明白了,就是死也可瞑目了。十二爺呢,那樣聰明 的人,恐怕早看出端倪來了。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想克製,但是沒有辦法,這樣的打擊,生無可戀了,還忌諱那些麼?

十二爺……他是什麼 想頭?知道她是溫祿的女兒,還能善待她麼?他此行是為找汝良他們詢問案子,如今他們都沒了,是不是該調轉槍頭了呢?犯官的女兒,遠不及普通百姓身家清白。 原就是這樣的情況,現在也有些自暴自棄了,遮羞布都給扯光了,十二爺跟前她還要什麼臉麵?隻是對不住他,瞞到今天,叫人家什麼想頭?眼下要坦白也晚了,她 沒勇氣再麵對他,本想找到哥哥再好好報答他,可惜了……她心裡愧疚難當,對不起十二爺,也對不起七爺。這回進山也許會死在這裡,欠下的債隻有到下輩子做牛 做馬償還他們了。∮思∮兔∮網∮

風雪瀟瀟,她心頭一片淒涼,咬著牙前行,山裡那麼黑,隻有燈火照亮腳尖那一小片地麵。四周圍的雪折射出微藍的 光,落下一腳就陷到小%e8%85%bf肚。靴子漸漸濕了,腳指頭凍得沒了知覺,她努力蜷縮起來,把身子擰成小小的一團。往前看,隱約可見蜿蜒的去勢。深一腳淺一腳,每一 步都是未知的,如果下一步就墜進深淵,似乎也沒什麼冤枉,她抱著誓死的心,如果汝良他們真的不在了她也不能活,早晚這樣結局,便什麼都不怕了。

她踽踽獨行,恍惚聽見身後傳來呼喚,一遞一聲的喊著沐小樹,像老百姓河邊道旁喊魂的儀式。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再細辯了辯,確實是的,不知是哪路人馬追趕上來了。

她突然淚流滿麵,說不出的一種滋味縈繞在喉頭,兩位爺大約還沒放棄她,可她拿什麼臉來見人呢?

道旁恰好有個草垛子,她卷了把枯枝掃掉腳印,矮著身子藏匿進去,略遮擋一下,悄聲往外看——腳步近了,一溜皂靴大踏步過去,火把燃燒發出滋滋的聲響,有人高聲道:“才剛看見人影的,怎麼一晃就不見了?”

十二爺踏進火光裡,四下環顧了道:“腳下彆停,隻管往前追。”自己卻頓下來,待人走遠了,轉身朝草垛走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①跑頭子貨:北京土話,不正派的女人,“跑”有私奔之意。

②諸葛燈:三麵用紙一麵玻璃的燈。

☆、第40章

“還不出來嗎?“他看著草堆下露出的鞋頭,感到一陣牽痛。略等了片刻,不見她有動靜,料她沒有想好怎麼麵對他。其實很多時候人與人相處,並不一定 要字字觸到七寸,他耳朵雖聽不見,卻有比旁人更靈敏的感知。從他們相識到現在,她從來不曾和他坦白,他所料也非空%e7%a9%b4來風。從她一言一行一個眼神,他就能猜 出大概來。

真是用了心思才會這樣顧及她,之前也氣惱,怪她這麼大的事還瞞著他。可如今彆說見她,僅僅看到她的鞋尖,便什麼怨恨都沒了。她的遭遇讓人心疼,那麼多的不易,獨自咬著牙挺過來。本來滿懷希望,突然落空了,這種感覺他能體會。

他 歎了口氣,隔著一層枯草,在她麵前蹲踞下來,“我十三歲入喀爾喀,初到那裡過不慣,每天都盼著大英召我還朝。我皇父說過,少年遊曆是為磨煉性情,各人資質 決定外放任期的長短。我一直覺得我不比其他兄弟孬,在喀爾喀辦差也是儘心儘力,可是十年間朝廷先後六次派遣欽差巡視,從來沒有帶來召命。我一次次滿懷希 望,一次次落空,甚至連震聾了耳朵都沒人惦記我。後來我看透了,要好好活著隻有靠自己。我用不著誰可憐我,憐憫不過一時,撐不了一輩子。我要自己爭氣,讓 他們刮目相看,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賦閒。有的人賦閒還得一不重名利的美名,我不成。我東奔西跑不為加官進爵,像七爺說的,都已經乾到這份上了,立再多的功 勳都做不了皇上。我這麼拚命,是不想聽人背後管我叫廢物點心……”他苦笑了下,撣開她腳背上的雪,輕聲道,“人活於世,哪能事事稱心呢,總有你預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