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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093 字 3個月前

不相互不體貼著點兒,誰心疼咱們呐,是不是?得了,我還有差事,這就走了,您好好歇著吧!”

定宜叩了叩炕沿,“我不能相送,您走好。”

那 太監低著頭去了,她重新躺下,酒入腸胃,一路蔓延,說不上是不是有用,反正身上是暖和點兒了。定宜這人有個諢名叫半口倒,她不能沾酒,沾酒就醉。這回是 沒辦法,橫豎七爺也知道她病了,就算酒上了頭也不要緊。心裡沒顧忌,直著嗓子灌了一杯,這麼一來必醉無疑了。醉就醉吧,隻要身上舒坦,且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蒙住被子倒頭就睡,酒勁來了,眼皮子一粘就睜不開。隱約有人進門,她眯開一道縫瞧,來人背著光,天兒不好,本來屋裡就暗,也看不真周,隻見一個高個兒,身形挺拔,在她炕沿上坐了下來。

“誰呀?”她夢囈似的,渾身沒勁,連%e8%88%8c頭也不聽使喚。人家沒說話,探手伸進她被窩裡,她嘟嘟囔囔推他,“瞎摸什麼呢?”

其實真沒瞎摸,人家隻是找到她的手,扒拉出來了,溫暖的三根手指搭在了她腕子上。

這人給她把脈,她不需要,掙紮著往回縮,他終於說話了,“彆動。”

她腦子糊塗著,但聽得出是十二爺。先前很警惕,知道是他便鬆懈下來,另一隻胳膊搭著額頭喃喃:“又讓您擔心了,我沒事兒,就是……不好。”說著微微哽咽,“我從來……就沒好過。”

弘 策看她一眼,沒有言聲。他血脈傳承自太上皇,脾氣性格和皇父不大像,唯有對醫術的執著隨了太上皇。當初太上皇學醫是為了給東籬太子治病,自己呢,則是為了 自己的耳朵。雖法子用儘,情況毫無起色,不過有一點歪打正著了,久病成良醫,治療尋常病症,至少比街麵上搖鈴的郎中強得多。

男左女右,男尺女寸。尺脈微遲,虛寒之脈。他號完了,凝眉坐了好久,單從脈象上看,斷定這人是男是女未免武斷,隻是心裡疑問越來越大,有些遏製不住。

炕上的人被子拉得高,遮住了嘴%e5%94%87以下的部分,他想了想,伸手揭開了。侍衛的行服用假領,裱了硬襯交扣起來,俗稱牛%e8%88%8c頭。他盯著那石青的假領看了好久,人家醉著,眼下這樣是不是乘人之危?不拆那領子,就這麼模棱兩可,自己心裡沒底,也拿捏不準以後該怎麼待他。

從來沒這樣緊張過,心潮澎湃不能自已。隻消把搭扣拆開瞧一瞧就見分曉,十八歲的爺們兒,再沒長成也該有喉結了。平時假領撐得高,整個脖子都給遮擋住了,如今他平躺著,不需要多,隻要喉頭有一點起勢就足夠了。

他深深吐納好幾下,指尖微微顫唞。探過去,越來越近,炕上的人不大安穩,攢著眉頭臉頰緋紅,細瞧之下險些叫他忘了初衷。

如果是男人,拆開衣領應當沒什麼,如果是女的……他也下了決心,給她個交代就是了。

他咬了咬牙去觸那搭扣,,還沒來得及解開便被他握住了手。他心裡一驚,炕上人已經醒了,灼灼的一雙眼盯著他,麵無表情。弘策頓時感到窘迫,像做賊給拿了現形兒。正考慮說什麼搪塞,沐小樹把他的胳膊拖過來,翻個個兒,手背貼在了自己滾燙的臉頰上。

“哎喲,可真涼快。”他歪著頭,憨傻笑道,“十二爺您來了?”邊說邊往裡麵讓讓,拍了拍炕沿,“快來,躺下看星星。”

躺 下看星星?想是醉得不輕,那麼剛才他的舉動他都忘了吧?弘策鬆口氣,才發覺手下那肉皮兒滑嫩得超出他想象,風餐露宿都沒有摧毀他,怎一個奇字了得!他也不 知自己是怎麼想的,轉了下腕子,指腹落在他臉頰上,一分一寸緩慢摩挲,低聲道:“我跟前人傳話說你病了?眼下怎麼樣?好些了嗎?”

他唔了聲,側過頭,貓兒一樣在他手上蹭了蹭,“好多了,不疼了。我喝了點小酒,是這兒諳達給我的……味道不錯。”他又變得睡眼惺忪,往桌上指了指,“瞧瞧還有沒有,再給我倒一杯,咱們……乾杯。”

他無奈發笑,酒品倒算好的,沒有撒酒瘋,不過思維有點混亂罷了。再要喝必然不行,他回身叫門外沙桐,“拿熱茶來……”想想不對,複道,“再窩兩個%e9%b8%a1蛋,多加些紅糖。”

沙桐張著嘴啊了聲,又不是坐月子,吃紅糖水煮蛋?他們主子果真不懂得照料人,不過斷不敢多嘴,應個是,麻利兒去辦了。

弘策又擰回身來,輕聲道:“叫人去辦了,先忍著。酒不能再喝了,沒的喝成傻子。”

他嗯一聲,長長歎了口氣,“什麼時候才到長白山呢……天兒不好,漏了似的,老這麼下雨,時候耽擱了。”

他似乎特彆留意長白山,弘策也試著套他話,“耽擱也不過半個多月吧!你在長白山有熟人?不然怎麼老惦記著去那兒?”

他嘴%e5%94%87翕動兩下,不出聲,閉上眼睛,眼淚就下來了。這下似乎更坐實了他的猜測,誰知他又慢聲說不是,“我就是受夠了顛騰了,早點兒到長白山,完了早點上寧古塔,差使辦妥了……咱們家去,我……找我師父。”

到底是孩子,出門久了時刻惦記家裡。他說,“當初不叫你跟著,你偏不聽,這下知道厲害了?”

“我心裡的想頭……沒法說,說出來有罪。”他搖搖晃晃支撐起身子,愣眼看他半天,嘴一瓢又哭了。左右擺動腦袋展示自己,臉盤兒往前湊了湊,“十二爺,您瞧我這臉,像不像屬黃連的?”說完了嗚嗚兩下,一猛子紮進了他懷裡,窩在他%e8%83%b8口嗡嗡說話呀,可惜他都看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①他坦:清朝宮女太監的住處,也作榻榻。

☆、第31章

弘策沒想過有一天會出現一個人,不和他見外,願意同他交心。在他跟前不忌諱哭和笑,甚至說到難過處會靠在他懷裡,尤其這人還是個男的。

他 有點尷尬,其實應該推開他,卻沒有這麼做。他哭訴些什麼他無從得知,自己心裡隻管掙紮起來。他和他的淵源算不上深,見過幾次麵,幫過幾回忙,在燕子河驛站 外說過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一步一步到今天,不知不覺,但又順理成章。如今他窩在他%e8%83%b8`前,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那些零碎片段拚湊出一個人,無父無 母,出身不好,所有一切都得靠自己,遇見溝坎和不公賠笑周全,戰戰兢兢活著,分外悲情可憐。

同情心泛濫,有時不是好事。就算對個 孤女噓寒問暖,都不見得壞過現在這樣。懷裡這人身份未定,儘管懷疑他是女人,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能妄加揣測。所以男人靠著男人算怎麼回事呢?他蹙眉想了 想,但似乎……也可以不用那麼認真。他醉了,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醉了。既然做不得自己的主了,靠著就靠著吧,和醉鬼計較什麼。隻是自己靜下心來琢磨, 他堂堂的王爺,聽說一個侍衛病了就急吼吼趕過來,擺在桌麵上說不響嘴。

沐小樹呢,說話沒停,接連的震動在他%e8%83%b8`前嗡鳴,他下意識攏攏他的肩背——看著單薄,實際比看到的更羸弱。他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小小的肩頭,細細的胳膊,輕輕一碰隻怕就散攤子了。∮思∮兔∮網∮

醉酒的人,壓根就控製不住自己的言行,定宜就那麼緊緊箍住他的腰,找到個舒服的位置把自己嵌進去。嘈嘈切切說話,剛開始的遮掩不過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後來就不行了,兜兜轉轉話又說回來,把那點底全兜出來了。

所幸他聽不見吧,聽不見真有好處。酒醒後想起來捏一把冷汗,要是當時都說明白了,沒準兒糊裡糊塗給逮起來,第二天一看,自己已經在大牢裡了。

反正這時候管不了那麼多,王爺抱起來很舒服,她當時就剩一個想頭,一輩子歸她多好。瞧瞧香的……熏的這是什麼呀,真好聞。

“……您是王爺,您把我哥哥放了得了。”她貼著他的鎖骨說,“判我爹沒罪,給他沉冤昭雪,我就能正大光明做人了,您說好不好?”然後自問自答,點點頭說,“好的。”

又 是嘰裡咕嚕一串,半晌才捋順了%e8%88%8c頭,喋喋道:“我都多少年沒穿裙子了,算不清……總有一二十年了。我在北京,經過那估衣攤兒就邁不動%e8%85%bf。那兒有女人的衣 裳,粗布的也有,綾羅綢鍛也有,人家提溜起來,我就是看看也足了,您說到這程度……多可憐呀!世上就沒人比我可憐。好多女人……覺得做女人苦,來世要投胎 做男的。我不這麼想,我就做女的,這輩子沒做夠,下輩子接著來。”她打著酒咯嘟囔,也虧得十二爺脾氣好,沒把她摔到地上去。她抬起頭來,緊抓住他的衣袖搖 晃,“您說為什麼有人順風順水,有人就要受儘磨難?老天爺多不公啊,是不是?”

他說是,“不過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有人先苦後甜,有人先甜後苦,要是你,你選哪一樣?”

她 腦子裡混沌不清,這麼個簡單的問題歪著脖子想了很久,“先苦後甜吧,可是什麼時候才能苦儘甘來呢?”說著仰身倒回了炕上,伸出五根手指頭比劃著,“我會抹 牆、會吹鼓手、倒賣過果子、還推獨輪車給人運過糧食……我爹媽要是活著呀,看見我成了這樣,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要說苦,苦得夠夠的,您瞧我這 手……”

他把手遞了過來,弘策自然去接,真算得上十指纖纖。隻可惜了沒有好好保養,手心有繭子,左手手背上還有很長一道疤。他心裡擰起來,拇指在那疤上撫了撫,“這是怎麼來的?”

她半闔著眼說:“給人砌牆,泥刀削磚嘛,磚頭太沉拿偏了,就剁進肉裡去了。”

泥刀是鈍口,能拉成這樣,可見當時有多疼。他歎了口氣,“難為你。”

他沒搭話,咕噥一聲安靜下來,大概酒勁全來了,紅著兩頰打瞌睡,鼻息咻咻,像頭小獸。他的目光流淌過他的臉,就是那種感覺,不管他閉著眼還是皺著眉,每一處都耐人尋味。

猶 記得第一次看到他,混在衙役之中,那麼小的個子,捧著一把半人高的鬼頭刀。到了法場邊上眯眼看令台上,陽光照著他的臉,五官精致,人堆裡也能一眼辨認出 來。後來為一點小事得罪了老七,弄得要死要活的,他看不過眼就伸了把援手……很久之前便注意他,現在想來是不是注定有緣?也許這是喜歡?喜歡……他垮著肩 坐在那裡,手指慢慢握成拳。如果是個女人,事情倒好辦了,問題是現在還不能肯定,萬一他是男人,這事怎麼料理?

宇文家的男人情關 上難過,不管是高祖的情深不壽,還是太上皇的守得雲開,都和他不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