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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新郎 公子歡喜 4117 字 3個月前

手整整身上的狐裘,語調不再顫唞,悠悠然仿佛是在談論院中的雪景。寧懷璟一時張口結%e8%88%8c,她低低地笑,半轉過身,麵朝廊外的落雪,右手一如既往拈著一串佛珠,一粒一粒細細摩挲數過:“他不愛我,但他敬我,愛是平等的,敬卻不然,在我麵前,他永遠是低頭的那個,我有所欲,他必竭儘全力取來。公婆疼我誇我有愧於我,府中一應大小事,我說是一,又有誰能說是二?我要如何,又有誰能攔阻?命是一早就定好的,誰也改不了,既然改不了,就好好地活,哭是這樣過,笑也是這樣過,不如儘可能對自己好一些,過得能舒心就舒心些,自己都跟自己過不去,還有什麼是過得去的?”

她終於肯側過頭來讓寧懷璟看她的臉,妝容嚴整,不見半分%e8%84%b1落。寧懷璟怔怔看著她微紅的眼角,心頭一陣酸楚一陣悲哀,混雜到一起,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你真的這樣想?”

她點頭,翹著嘴角看他。

寧懷璟說:“可我不想這樣過。你和二姐沒什麼差彆,不過是她死了,你還活著罷了。”

同樣風光出嫁,個性截然不同的二人,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兩條道路,兩番截然不同的結局,實則殊途同歸,一樣愛不了,一樣不被愛。

二人各自沉默轉身,背後傳來楚靜蓉悠長的歎息:“我總在想,如果當年也像你一樣愛一場,現今我是否還會站在這裡?”

寧懷璟聞言回首,猛然發現,那條絲帕還被她緊緊捏在手裡,左手骨節因而泛白:“你……真的不曾愛過?”

風雪綿密,滿院銀裝素裹,蒼茫大地不見任何色彩。“簌簌”落雪聲裡,她起先無語,捏著絲帕的左手幾番掙動:“喜帕被揭開的時候,我看到你大哥,發現他非但不是羅鍋反而相貌堂堂……嗬,這樣一種滿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算是喜歡。”

酸澀狠狠擠壓著%e8%83%b8膛,有什麼掙紮著要從心底最深處冒出來,寧懷璟狠吸一口氣大步離開。她再不曾回頭,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隻有那隻一直緊握成拳的左手漸漸地、漸漸地鬆開了,輕薄的絲帕從掌中滑落,又被風吹起,素雅的淺綠色飄著飄著,最後落到地上,被雪蓋住了,緩緩不見了。

第二十一章

不知為何又來到春風得意樓。前幾日籠罩著侯府的歡樂愉悅散得乾乾淨淨,無論到哪裡都能聽到一陣又一陣低低的哭泣聲,懷瑄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哀,楚靜蓉借著絲帕遮掩住低垂的雙眼,小如夫人不停哄著哭鬨的孩子,小心翼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惶恐與焦慮。氣氛壓抑得寧懷璟喘不過氣,在大街小巷中漫無目地遊走卻又不知該去往何方。不知不覺,華燈初上,不經意地一抬眼,彤紅的茜紗宮燈晃花了疲憊的眼,身材肥碩的老鴇正倚在樓頭尖聲嬌笑,畫壞的圖畫般五顏六色的臉上亮閃閃一層油光。

她笑得寧懷璟兩耳刺痛,腳步卻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仿佛是被裡頭層層疊疊無數重的粉紅紗幔誘惑了似的,不由自主就走了進去。打扮妖嬈的花娘帶著一身濃重的花粉香味來拉他的胳膊,血紅的嘴%e5%94%87一開一合。寧懷璟充耳不聞,甩開了手繼續往前走。扶著扶手慢慢踏上盤旋而下的木樓梯的時候,習慣性地抬頭,眼前一花,似乎還能看見那個一身紅衣的身影,蒼白的麵孔尖尖的下巴,冷冷凝起一張可以異常乖巧可愛的臉,用一雙墨黑的眼睛不耐煩地狠狠瞪著自己。

寧懷璟快走幾步想拉近同他的距離,伸出手,掌心空空的。一瞬間有些怔忡,攤開手掌細細看了很久,掌紋縱橫交錯,上頭卻什麼都沒有。那年在街頭被個瞎子拖住了死活要為他看手相,說他命大福大,是可以活到一百歲的,隻是情路多舛,會有大劫,過得去便罷,過不去就會孤單一世。徐客秋也在,歪著頭笑嘻嘻地幸災樂禍著,卻死活不肯讓瞎子替他也看一回。

繼續往前走,兩側一間又一間小雅間擠擠挨挨,中間擠出一條狹窄曲折的小道,沿著它轉過一彎又一彎,走到天子二號房再往前,左數第三間,緊貼著走廊儘頭的半扇房門靜靜立在那裡,廊上暈紅的火光打在紙窗上,微微透出些許光亮。

指尖抵在門扉上,然後將它輕輕推開,月華滿地,微微的、暖洋洋的光線流瀉而出,房內已經有人先來一步點起了燭火。寧懷璟幾乎忘了收回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那麼長。視線再往前,可以看到另一個影子,同樣也被拉得長長,同樣也似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

寧懷璟閉上眼睛也能在紙上將他的身影細致描摹,這個端坐在床畔的姿勢,這個低頭的弧度,這雙墨黑的眼睛,徐客秋。

“郡主的事我聽說了。去侯府找你怕不方便,我想了想,或許你還會來這裡。”他抬起頭,眼中透著擔心,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喉頭灌進了太多寒風,乾渴如火,寧懷璟說不出話,幾步之遙仿佛又跨過另一個二十年。徐客秋就在眼前,伸手將他擁抱時心提得那麼高,生怕收緊雙臂時又是一場虛空。

“想說什麼就說吧。”懷裡的徐客秋溫熱的、是真實的,緊貼的%e8%83%b8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耳畔有他輕微的呼吸聲,寧懷璟將臉擱在他的肩頭深深嗅著他頸間的氣息。

“客秋啊……”

久違的感歎,故往曆曆仿佛昨日,今昔卻一切天翻地覆。這一刻,寧懷璟終於明白自己在尋找什麼,隻是一個能暢所欲言的人,隻是一個能安撫心靈的懷抱,隻是一個徐客秋。

“二姐過得不好,大哥說他後悔娶了大嫂,大嫂說她不愛大哥,明明在一起就是折磨卻必須笑著白頭偕老,你呢?你是不是也要這樣?”

他說話語速很快,直直看著徐客秋,像個急於知曉世間一切的稚童。

徐客秋的%e5%94%87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寧懷璟用力抓著他的肩膀:“客秋,你過得好麼?”

“我過得很好。分家後,我遠比寒秋和問秋過得好。”

不滿他避重就輕的回答,寧懷璟掰過他的臉,不肯放過他眼中的絲毫閃爍:“那你過得快樂嗎?客秋,回答我。”

他的手指抓得越來越用力,徐客秋皺著眉頭試圖用力掙%e8%84%b1他的禁錮:“寧懷璟,你問這個乾什麼?”

“看到大嫂他們,我就想起你。”力竭了似的,漸漸鬆開手,按住他的肩頭,寧懷璟站起身,低頭俯視著臉色迅速變化著的徐客秋,“你過得不快樂。”

“我沒有!”他執意反駁。

寧懷璟垂首看著他亮得發光的眼睛,那裡頭起了一層水汽,卻固執得與自己對視著:“你有!你有沒有想過,現在這樣的日子你是要一直過下去過一輩子的!如果你是快樂的,那你就該喜歡著她,就不會來這裡等我!”

徐客秋緊緊咬著%e5%94%87,不斷地搖頭。好像又看到當年那個死要麵子的、絕不肯讓人看見他流淚的倔強小孩,明明傷痕累累卻還強作出一副高傲模樣。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他到流淚,又止不住心頭的酸疼去為他擦淚。◢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當年,就是看見你這副表情,我才會想要你跟著我呀。”伸手去揉他的發,一路向下,直到手掌貼上他的臉頰,寧懷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也是這樣一副死死忍住不肯哭泣的表情,“客秋,我後悔了。你一成%e4%ba%b2我就後悔了,我原本以為這樣可以讓你過得很好,現在我才發現,我就是個混賬,小爺我寧願讓你跟著我吃糠咽菜也不想把你讓給彆人,每次聽你提起那個女人我就恨得牙癢癢,我怎麼就放開了你?我怎麼就能讓你和彆人跑?大嫂說各人有各人的命,凡事要看開,唯獨對你,我看不開,一輩子也彆想讓我看開,小爺就認定了你。”

“寧、懷、璟!”徐客秋始終垂著頭不斷掙紮,肩頭卻被他死死按住,猛地抬起頭,竟是一臉淚痕,“你這個笨蛋。”

“後悔了又能怎樣?過不下去又能怎樣?我不能回頭了啊!”

一直不願將脆弱示人的人,有了傷口總是千方百計隱藏,隱忍著疼痛,隱忍著悲哀,一直隱忍到傷口潰爛、發膿、無可救愈:“你混賬什麼?真正混賬的是我啊!你懦弱,我就不懦弱嗎?你害怕將來,我比你更害怕。你知道嗎?哪怕當年你想帶著我走,我也不會跟你走的。我不怕你對我不好,可我怕我要不起你!我拖累了你怎麼辦?我誤了你怎麼辦?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後悔了怎麼辦?我懦弱、我膽小、我自私,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喜歡你多久……是,我是後悔了,我總在夢裡夢到我們的從前,在藥堂外看見你就覺得高興,聽說侯府出了事我就跑來這裡等你,可這又怎樣?成%e4%ba%b2是我自己點頭的,這樣的生活也是我自己選的,自己釀的苦果隻有自己吞。寧懷璟,我們回不去了!”

世間千般人萬般情,有人愛得狂熱,不管不顧,不撞南牆不回頭,有人愛得執著,十年百年,癡心如一,也有人愛得躊躇,不是不愛,而是不敢愛,到了敢放言愛恨的那天,卻恍然驚覺已經無法再愛,後悔也好,痛苦也罷,世間情愛便是如此。

奮力掙開他的束縛,徐客秋想要快步離去,卻被寧懷璟牢牢扯住袖子:“徐客秋!你剛才說的那些,小爺一個字都沒聽懂。我隻知道,你後悔了,你還喜歡我。”

再不想聽,一咬牙狠心掙%e8%84%b1,“嘶啦──”一聲輕響,袖管斷裂,徐客秋倉惶間再回首,身後的男人呆呆握著半截袖子咬牙切齒:“徐客秋,有膽你就彆出門!小爺天天侯在你家巷子口,不信逮不著你!”

他吼得那麼大聲,走出很遠還一字一句回蕩在耳邊,任憑夜風呼嘯怎麼也不肯散去。及至推開家門,徐客秋抬手一抹,臉上竟然是一片冰涼,心跳聲“噗通噗通”撞擊著耳膜,彎下腰大口大口喘氣,喉嚨被風灌得火辣辣的疼。從未如此落花流水荒而逃過,周身狼狽不堪。

“相公……”候在堂上的女子聞聲疾步走來,巴掌般大的臉上滿是擔憂。

徐客秋直起身趕緊去欄她:“外頭風大,小心身體。”

冰冷的手觸上好的,掌中纖細得顯出病態的腕子倏然一抖,徐客秋急忙放開,卻反被她牢牢抓住,盛著憂慮的眼睛鹿一般溼潤:“這是怎麼了?衣裳怎麼破了?”

“沒,沒事……”心如擂鼓,寧懷憬的臉還固執地在眼前晃蕩不肯飄散徐客秋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一遍又一遍反複為她將厚實的衣裳攏緊,“我……沒、沒什麼事……袖子是不小心勾破的。”

因長年纏綿病榻而顯得異常柔弱的女子睜大眼睛不安地看著他,徐客秋的心底猛然生出一種罪惡感,愧疚中又伴隨著地評不敢去細究的心緒,藤蔓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