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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鐮刀收割麥苗,一拔拔,一茬茬,那些讓烏蒙兵自以為傲的大刀根本沒有落刀的機會,性命便已被收割。

烏蒙軍被一點點蠶食,陣法時疏時堵,大鄴將士皆已被巴達榮貴的卑鄙手段激起滿腔憤怒,此時下手更是毫不留情,不管是人是馬,見者就殺。

烏蒙神情大駭,左衝右突,狂亂奔走。

有人見摔下馬背的同伴被亂槍刺死,慌亂之中竟棄了馬徒步奔跑,卻不知死得更慘,盾牌上中下三個洞口處各有長槍刺出,不是被割了喉,便是被斬了%e8%85%bf,或是被一槍洞穿了腰腹,最後依舊逃不了亂槍加身的命運。

或有不少發狠的,拚著腸穿肚爛撲過去堵住盾牌上的洞眼,用自己的血肉為同伴爭取突圍的機會,瞳仁裡留下的最後影像卻是同伴在殺了對方一兩人之後,很快被更多的槍紮成了馬蜂窩。

沒有人可以逃%e8%84%b1,在這樣似有無數逃生機會,實則沒有任何生路的絕境之中,拚儘最後一口氣,流儘最後一滴血,除了換取對方極少的傷亡之外,沒有人可以活命。

“這是天要亡我……”巴達榮貴被護在一個小圈子中,看著屬於他的那些斑斕之色越來越少,看著滿地的血肉屍骨,再也掩不住內心的震驚與悲憤。

與大鄴交手那麼多次,他從來都不知在這最後的關頭,大鄴會使出如此具有殺傷力的大陣。

這種完全不拿人命當回事的殺戮,是要有多冷酷絕情的心性,才能做到?

連他都做不到。

不,他根本就想不出這樣的陣法,如果想得出,他早就拿來滅了大鄴,滅了天下。

他猛然轉頭,遙遙望著高台上的那對男女,距離太遠,連他們的容貌都看不清,可那種冰冷肅殺之意,竟讓他渾身發冷,猶墜冰窖。

這不是要滅他這三十萬大軍,而是要滅他烏蒙!

楚清歡立於高台,巴達榮貴憤恨的目光於她來說無關痛癢,她隻看著占據了半個平原的大陣,看著它開始慢慢收攏,外圍的羅盤越轉越快,而象征七星的七個圓形穩據中央,屹然不動。

這就是七星羅盤陣,她與阿七當年常玩的一種遊戲。

而此刻,她就是這遊戲的操控手,將心中演算過無數次的遊戲付諸於實踐,秘密鍛造特定的武器並千裡迢迢運送過來,將文晉與大鄴的軍隊進行多次暗中模擬演練之後,終於讓這將近百萬人的三方同時推動了這場較量。

遊戲終歸是遊戲,現實終歸是現實。

那時她說阿七的心不夠狠,所以注定要輸,可是現在,在她麵對這完全不同於棋局,規模如此宏大,戰況如此慘烈的戰場,看著這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內心似熱實冷。

現實涼薄,戰場無情,有時候不得不如此殘忍。

你不殺人,人必殺你。

有些事情,隻能通過絕情的殺伐來解決。

兩側鼓聲如雷,身邊弓弦漸滿,她的眼角餘光裡,是一抹墨與金的交替,墨色的箭尖,金色的大弓,執弓的手穩如磐石,精準地對準了漸被困至無路可逃的烏蒙大將——希圖。

希圖正狼狽揮刀,抵擋著四麵壓迫而來的盾牆,心中一絲警兆徒生,倉促間回頭,眼前一線墨光如電如梭,在他驟然大睜的瞳孔中,正中眉心。

當初那一箭暗算,當連本帶利償還。

大將死,主心骨頓失,餘下猶在殘喘爭命的烏蒙兵再無鬥誌,紛紛扔了武器伏地痛哭,大喊投降。

如此慘烈的單方麵屠殺,連他們這些從不將人命當回事的人都看得手軟心顫,原本的狂放自大此時都被踐踏成了不值一錢的爛泥,什麼勇士,什麼自尊,統統都成了%e5%b1%81。

“不許降!”抱著早已昏死過去的大妃的巴達榮貴目眥欲裂,再深沉的陰謀與算計也抵不過此時的兵敗如山倒,但他身為一國大汗王的身份與地位,自有他的榮耀與驕傲,怎麼能降?

阿依汗緊挨著他,上下齒關叩得咯咯作響,雙手死死抓住馬鬃,渾身抖得幾乎坐不穩。

他何時見過如此多的血,何時見過如此多的死人,何時見過這樣的屠殺,相比較這血腥殘酷的戰場,以前所為的連小兒過家家都算不上。

“啊——”身邊一聲驚呼,他驚得立即回頭,卻見他的父王與母妃重重跌在地上,跌下之時兩人被震開,身邊的護衛不知何時一個不剩,不斷逼近的長鉤終於削斷了他父王的座駕。

無數支槍尖紮出漫天血柱,一柄大刀挾帶寒光萬丈,轟然砍下那顆代表至高無上權力的頭顱。

他眼前一黑,什麼都叫不出,倒頭栽下馬背,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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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殺戮,從中午一直持續到天黑,整個烏蒙大軍全軍覆沒,上至巴達榮貴,下至烏蒙兵,連同各部首領與他們帶來掙軍功的兒子,以及巴達榮貴的其他王子,儘數死於刀槍之下。

文晉與大鄴亦有死傷,但相對來說,這點損失小到微不足道。

當戰鼓歇,廝殺止,所有人立在原處,望著這人間地獄,竟久久無法言語。

不知如何形容此時心情,不知如何描述此間情景,誰也沒有想到這陣法威力如此巨大,誰也不敢相信這三十萬大軍是自己%e4%ba%b2手所殺。

偌大的平原死寂無聲,隻有北地的風與天上的鷹見證了這場空前的勝利,許久,有令傳下,命文晉與大鄴兩邊的將軍清理戰場,清點傷亡人數。

高台上,兩名世間最出色的男女並肩而立,衣袂翻飛,長風呼嘯,一樣挺拔堅韌的身影屹立於天地之間,再冷厲的風霜都不能將之吹折。

看著一輛馬車朝這邊緩緩駛來,夏侯淵神情淡淡,深邃的眸中再也沒有初時的起伏。

“下去看看吧。”楚清歡握住他的手。

“嗯。”觸到她冰涼的手指,他反手將她雙手攏住,用溫熱乾燥的掌心將她的寒意驅散了些,直到感覺到她不再冰冷徹骨,這才鬆開,又攏了攏她的裘衣,重新係了有些鬆開的係帶,確定她不會被風吹著,這才牽了她的手慢慢步下台階。

她默默地由著他,感受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體貼與嗬護。

一個男人,他若愛你,不是他的信誓旦旦,指天起誓,而是在最平凡最細微處體現出來的關愛,這種細枝末節中顯露出來的相濡以沫,不讓她覺得瑣碎,反而想起天荒與地老。

這種感覺,很好,很好。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北地的氣候最讓人琢磨不透,明明春季將過,天氣卻冷冽得讓人以為進入嚴冬。

“主子,姑娘。”立在馬車一側的楊書懷見到他們便迎了上來。

另一側的魯江聽到這稱呼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向夏侯淵先行了一禮,然後走到楚清歡身邊,“陛下。”

他故意加重了聲音,並側目看了楊書懷一眼,後者看在眼裡,不以為意地一笑。

他可不在乎魯江怎麼想,姑娘就是姑娘,是他們認定的皇後,陛下這個稱呼一喊,要成為皇後可多了許多障礙。

“主子,可是先回營?”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夏侯淵注視著那車簾,道:“打開。”

楊書懷應了一聲,抬手掀起車簾。

外麵天色已黑,車內更是一片模糊,魯江點起火把,火光映出兩張麻木的臉,也讓車內的兩人同時一驚,象受了驚嚇的兔子,緊緊縮成一團,看過來的眼神就象看兩個惡魔。

烏蒙大妃,或者說大鄴的麗妃,在短短半日之間便似老了十多歲,把過去那些年留住的青春全數奉還給歲月,連鬢邊也多了幾絲銀色。

“淵,淵兒……”她勉力擠出一個笑容,身子卻儘量縮進角落裡,雙手緊緊抱住阿依汗,那姿勢,還是那麼象一隻護崽的母%e9%b8%a1。

夏侯淵輕抿著雙?%e5%94%87,眼裡劃過一抹輕諷。

儘管心已如鐵石,可在看到這樣的姿勢時,心裡還是會有那麼幾分蒼涼。

“你殺了我父王……”被護在懷裡的阿依汗眼裡漸漸積蓄起恨意,突然衝著他喊道,“你殺了我殺王!”

“阿依汗!”麗妃驚駭地大叫,死命將他的頭按回懷裡,雙?%e5%94%87發抖,擔心害怕到極點,還竭力扯開一抹笑,“淵兒,你彆怪阿依汗,你彆怪他……他還小,不懂事,也沒見過這麼多,這麼多……”

她臉色蒼白,眼前閃過那片血淋淋白花花的景象,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但死人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

“他還小麼?”夏侯淵極為冷淡地看向阿依汗,“在他用刀砍下大鄴百姓的頭顱,奸%e6%b7%ab大鄴少女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你身為他的母%e4%ba%b2,看著他殺他母%e4%ba%b2故國的子民,殘害他母%e4%ba%b2故國的女子,就不為他感到羞愧?”

“奸,奸%e6%b7%ab?”麗妃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淵兒,一定是你弄錯了!阿依汗不會的,他,他還是個孩子啊……”

夏侯淵並不打算就這些問題與她多說什麼,麵無表情地道:“你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烏蒙已滅,不日我便會派人去烏蒙解決善後,阿依汗……我不會再讓他回去。”

“你要殺了他?”麗妃大驚,忘了要護住阿依汗,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仰頭驚恐地看著他,“淵兒,你要殺了阿依汗?”

夏侯淵不語。

殺不殺阿依汗,烏蒙都將不複存在。

“你不能,你不能……”麗妃想要伸手去抓他衣袖,卻忘了她在車上,兩人相隔還有段距離,一手抓空,身子便失去重心栽了下來。

夏侯淵眸心一緊,下意識就放開楚清歡迅速上前兩步,麗妃卻仿佛不覺得痛,連滾帶爬過來扯住他的袍角,仰起頭,姿態低微到了塵埃。

“淵兒,母妃求你,母妃求你……”淚珠順著弧度漂亮的臉頰不斷流下,她卻是什麼都顧不得了,隻是卑微地哀求,“饒了阿依汗,他是你弟弟,你弟弟啊……”

夏侯淵本欲伸手去扶她,聽到這弟弟兩字,已經伸出的手便僵在了原處,手指一點點地收起,握緊,鑄成一個僵硬的姿勢。

眸心深處似有無儘的黑暗湧起,那些不願意再去回想一絲一毫的過往,硬是被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