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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的寶兒奔了進來,一頭撲在床前,眼睛紅腫得象兔子,又怕吵到他而強自忍著不敢哭出聲,眼淚一串串地順著粉白的小臉滾下來。

楚清歡拉起他,走到外殿。

所有禁衛都已被撤走,東宮又恢複了以往那個清靜的東宮,鐘平魯江等人被赦免了罪罰,都無聲地站在內殿外,遠遠地看著嚴子桓,高壯的漢子都是淚光閃爍。

楚清歡跟寶兒麵對麵站定,為他抹了眼淚,輕聲道:“寶兒,你老實告訴我,你家公子的身體到底有什麼病。”

寶兒象是突然被蛇咬了一口,猛地拍開她的手,“誰說我家公子有病……他沒病……他什麼病都沒有……”

楚清歡平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連連後退,看著她眼睛亂轉,不敢正眼看她,看著他驚慌得象隻受驚嚇的小鹿。

“寶兒!”鐘平啞著嗓子,重重地喊了他一聲。

他驀地頓住,抬起頭無助地看著鐘平,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我,我……哇……”

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住自己,放聲大哭。

壓抑了很多年,忍了很多年的眼淚,從來都隻敢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哭,哭完了又慶幸公子至今好好地活著,象每一個身體康健的人一樣,甚至歡喜地想,老天爺還是開眼的,這些年來公子的病都沒有發作,該是好了吧。

他被公子撿回來的時候還很小,剛懂事,那時候公子的身體很不好,每天藥不斷,屋子裡整日彌漫著的都是藥味,一身白衣神情蕭瑟的公子孱弱得仿佛隨時都可以隨風而去。

那時候他不明白,看著鐘平他們進進出出,也不知道該怎樣幫忙,隻知道他不想這麼好的公子有事,於是每天晚上就去後院的天井跪著,對天祈禱,祈求老天保佑公子的病快快好起來。

後來他長大,也漸漸明白了公子身子弱的緣故,那時候他覺得老天不公,好人為什麼反而要生來受苦?之後,他每天都睡在公子床前的腳踏上,經常會在半夜醒來豎著耳朵聽床上的動靜,如果聽不到呼吸聲,就會萬分緊張地起來去摸公子的鼻息。

也就是那時候,他懂得了擁有的珍貴和害怕失去的恐懼,這種恐怕一直延續了很長時間,直到公子的身子慢慢好起來,才漸漸淡去。

而當公子對他綻開第一抹微笑時,他覺得世間萬物都不及公子的這一個笑容美。

他以為他們會在山裡一直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可後來,這個願望成了奢望。

公子下了山,入了這個濁世,身上多了濁世的顏色,當公子第一次換下那件白袍換上價值千金在他眼裡卻俗氣豔麗的金綃衣時,他哭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哭,隻覺得心裡莫名地害怕,害怕這種改變,害怕這個讓他感到陌生的塵世。

而如今,他終於明白了他在怕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哭著,話說得沒頭沒腦,“你以為陛下真的沒有責罰他麼?不是的,不是的……他被罰跪,不認錯不保證今後再不做那樣的事,就不許起來……他就那樣跪在那裡,不吃不喝地跪,他是身體有病的人呀,那樣跪怎麼受得了,怎麼受得了……”

“他本來就瘦,現在更瘦了……那種事做一次被罰一次,能不瘦麼,可他就是不肯改……誰也勸不動,勸不動……”

“偏他每次還笑著,他越笑就越讓人想哭,他這是笑給誰看呢,笑給誰看呢……該看的人看不到,不想看的人天天看看,我們也會受不了,他怎麼就不替我們想想,我們的心也是肉長的呀……”

“大夫早就跟他說過,一生無風無浪或可長命,若心血耗費過大則可能活不過二十五歲……二十五,他今年都二十三了……好好地在山上多好,偏得來,來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去招惹人……”

“那是他能招惹的人麼?人家有未婚夫,還跟他有血海深仇,怎麼能招惹……招惹了還把自己的心給搭進去了,心是隨便能給人的麼,那是心呀,一個人隻有一顆……”

“若是彆人把心拋出去也就罷了,他能一樣麼……他是有心疾的人,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心沒了可怎麼治,怎麼活……”

“還不如和東庭那公主和%e4%ba%b2的好,和%e4%ba%b2了說不定就把心收回來了……可那公主拒絕的時候,他笑得那樣高興,那樣高興……高興做什麼呢,再怎樣人家也不會嫁給他……”

一聲聲悲泣回蕩在清寂的殿中,小小的孩子蜷縮著身子號啕大哭,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要將這天大的委屈都宣泄出來。

鐘平幾次想要製止他,可終是閉眼流淚,任他哭了個夠,說了個夠。

侍衛們也都看著殿上的梁木,長淚肆流。

楚清歡不自覺地退了一步,身子磕在堅硬的桌角,她一手撐住桌麵,傾儘了全身之力才使自己緩過了那一刹那間的眩暈。

她從不知,從不知……

她隻看到他象隻花蝴蝶一樣,圍著她楚楚楚楚那樣地叫,從不知他為她做的那些。

做那種事,說的就是為了她而擋去這一次次追殺之禍,憑他一人之力,對抗著父權皇權,將後果全力擔下。

她以為葉蘭雅說的就是全部,驚訝於這些不為她所知的事之後,以為蕭天成當真沒有為難他,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再怎樣也會愛惜著。

可誰會知道,蕭天成到底還是責罰了他。

她該想到的,養尊處優的他,好端端的怎麼會消瘦。

他什麼都沒有跟她說,每一次見麵都光鮮亮麗容光煥發,見了她就象蜜蜂見了蜜,滿眼裡都是被他喚作楚楚的人。

他若無恙也罷,可是,他有心疾,先天性的,這個結果到底太過殘忍了些。

尤其是這一次,為了她公然與他父%e4%ba%b2作對,冒雨奔波隻為牽掛她的安危,偏偏患有這種病的人根本淋不得雨,趕不得急路,更受不得傷。

這險些致命的一箭,可能真會要了他的命。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釋,他那讓人無法忍受的重度潔癖,他那奢侈到讓人發指的享受,他那弱不經風手無縛%e9%b8%a1之力的身子……

這些被她深深嫌棄過的惡習,並不是他的過錯,他生活的環境,他身邊的人,都造就了這一切。

他肯定是不願意的。

不願意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難得的溫柔

寂靜的深夜,床頭一盞小燈幽幽映出一小片光暈。

圍守東宮的禁衛被撤走,令人意外的是,連葉蘭雅都沒來找麻煩,因此這一日一夜,東宮出奇的安靜。

楚清歡闔眸靠著床柱,眉心微鎖。

一個日夜不眠不休,就是鐵打的也扛不住,鐘平勸她去休息,被她拒絕了,並將他們都趕了出去,隻有寶兒死活不肯離開,不過到底也哭累了,入夜沒過多久便趴在小榻上睡了過去。

她擔心嚴子桓傷口感染發燒,一直不敢合眼,又憂心著他的心疾,寶兒邊哭邊說的那些話,一次次在她腦海裡回放,在心裡來回進出,反反複複……

她最欠不得彆人的情,但他的情,她不知該如何去還。

他從未說過要什麼,甚至連想法都未表示過,但她如今卻是明白的,可是明白又如何,她無法給,給不了……

想來他也是明白的,才從來都不說。

還有兩人的立場,他的病……@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也是他從不奢求任何事物的原因,她想,他是怕自己要不起,許不起他人未來,所以把一切都放在心裡,做個她眼中遊戲人間的人,欺騙她,也騙自己。

想到今日那支雷霆萬鈞充滿殺氣的箭,再想到離去時夏侯淵眸中的怒意與不敢置信,想必,他也是生氣的。

燈芯“卟”一聲輕響,她睜開眼眸,卻在睜眸的那刻,發現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靜靜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落在床帳的陰影中,眸光溫淡如水,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略有些意外,本以為照他的體質,怎麼也得到明日才能醒過來。

“醒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她將床帳撩高一些,又摸了摸他額頭,還好,沒發燒,便放下心來,湊近了他一些,“可要喝水?”

“彆忙。”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絲沙啞,“陪我說說話就好。”

“等你傷好了吧。”她替他掖了掖了被角,“說話費力,等傷好了,你想說什麼我都陪你。”

他便微微地笑了,“難得你對我這麼溫柔,我若不抓住機會,怕以後就享受不到了。”

她沒有接話,拿過旁邊溫著的水,用勺子舀了遞到他%e5%94%87邊,“喝點水,潤潤嗓子。”

他聽話地張了%e5%94%87,喝了。

有少許水漬自%e5%94%87邊溢出來,她拿了塊帕子擦去,突然就想起當初在定邊的邊軍大營時,她也曾這樣給夏侯淵喂過藥,到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

“在想什麼呢?”嚴子桓的聲音含笑響起。

她回神,才發現自己擦著擦著竟然出了神,將帕子放到一邊,亦是淡淡一笑,“沒什麼,隻是想起一些事。”

他臉色雖不好,眸子卻越發顯得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輕聲道:“楚楚,可是想夏侯淵了?如果想他,就回去吧,不用管我,我已經沒事了。”

楚清歡搖頭。

“不要總是為彆人考慮,多想想自己吧。”她擰了銅盆裡的巾子,抹去他額上的冷汗,“什麼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命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輕垂了眼瞼,片刻,無奈苦笑了一下,“就知道瞞不過你。”

“你就不該瞞我。”她收了手,淡淡道,“你也不用去怪誰,是我讓他們說的。以後什麼事都少操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你一個人哪操心得過來?顧好自己,這就夠了。”

“顧好自己……”他低低地重複了一句,%e5%94%87邊有淡淡的笑,似是陷入深思之中,許久沒有說話。

楚清歡亦沉默著,許久,她忽而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他抬眸,眸中閃過訝然,隨即,他象是明白過來,看著她慢慢地搖著頭笑了。

到底,她還是向著夏侯淵,與他疏遠了些,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