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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二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謹定於四月初七,四方城百裡瑨暨潁川姬氏長女喜結連理,設宴以待,靜候君來。

百裡瑨敬上

百裡瑨,要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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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四方城,沁水胡同。

百裡瑨倚著回廊處的欄杆坐下,提著院子裡能找到的所有的酒。還有三天,這個院子裡就要來一個女主人了,有了家室,他百裡瑨再不能像原來那樣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那麼恣意妄為,可是他心中的惆悵卻並不來源於此。百裡瑨自嘲的笑笑,掀開酒壇上的蓋子,沒有用杯子,直接灌進嘴裡。

“哈哈,百裡少主難得有空閒,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喝悶酒?馬上要娶到美嬌娘了,難道百裡少主不高興麼?”一個聲音聽著戲謔卻隱隱透出關心,從回廊儘頭傳來。

百裡瑨笑了一下,抬眼看回廊儘頭緩緩走來的少年。即便是春風煦暖的四月間,他還是穿了一身厚厚的大氅,雙手籠在袖中。腳步虛浮,單薄病弱卻不帶病容。“荊少爺,你就不能積點口德麼?”眼前人正是荊家的小少爺荊楚,荊楚自幼病弱,荊家家主曾帶他向百裡越求醫,與百裡瑨可以說是從小就認識。

荊楚坐在離百裡瑨隔了一個身位的地方,上下打量他:搖頭嘲笑:“嘖嘖嘖,看看你這樣子,沒精打采,和被拋棄的怨婦有什麼區彆。”百裡瑨陰測測地說:“你要是陪我喝酒就閉嘴呆著,你要是無聊去彆的地方找樂子,出門右拐好走不送!”荊楚嘿嘿笑了兩聲:“哪能啊,我這不是來關心關心你麼。”百裡瑨冷冷的回了一句:“不必。”荊楚摸摸鼻子:“噯,你在我麵前怎麼就沒有在彆人那種呆萌呢?對我與彆人不同,你不會是喜歡我吧?嘿嘿,阿瑨,你現在和我說還來得及哦,我帶著你私奔。”這回百裡瑨連回答都不想給了,手中已經被喝完的酒壇直接砸了過去。荊楚避了一下,酒壇擦著衣服掉到了回廊外,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百裡瑨沒看荊楚,自顧自地打開另一壺酒,荊楚不改嘴賤本色:“當心喝多了,明日起不來,叫姬家的人笑話。”百裡瑨想了想,回答:“這就都是我自己泡的藥酒,後勁不大,也不傷身,這幾天這麼忙,正好補補身子。”頓了頓,百裡瑨自嘲,“荊楚,你看我是不是很沒用,彆人傷情可以大醉一場,可我連大醉一場的勇氣都沒有。”荊楚看自己的朋友如此難過,出言寬慰:“那些人喝醉了好不去想糟心的事,你有勇氣麵對這些,哪能比他們沒用。”百裡瑨悶聲不吭地喝酒,荊楚覺著越發擔心,開口問:“你不是來信說你已經拿到鑄縷了麼?這樣都不能感動那個君瑋?”百裡瑨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荊楚,如果是我叔叔叫你來開導我的,你可以走了。”“那如果不是呢?”荊楚好奇地問。“那就彆怪我不顧多年朋友情誼,把你趕出去了。”荊楚噎了一下:“好吧,我現在就走。”

聽著荊楚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百裡瑨舒了一口氣,他今天將所有的仆人都趕了出去,就是為了自己一個人好好呆一會,現在,總算可以安安靜靜地喝酒了。等到所有的酒壇空了,百裡瑨將所有的空壇子理好,還不想回房。春風和暖,到了晚上卻還是有點涼。身上的酒意湧上來一陣陣發熱,倒有幾分微醺愜意。百裡瑨覺得眼中有些發熱,自言自語:“百裡瑨,你給我忍著!”卻緩緩用手臂捂住雙眼,整個人縮在欄杆上,像個孩子一樣。遠處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朦朧的琴聲,百裡瑨靜靜睡去。

庭院中有不知名的蟲鳴聲合著偶爾幾聲的夜鳥歸巢聲,像是一首寂靜到極致的歌。回廊儘頭過來一對男女,那個女子懷抱一把七弦桐木琴,額際描了一段白梅,卻是陳國的王後,君拂。

看著蜷縮著睡著的百裡瑨,君拂旁邊的男子神色複雜。君拂看他那樣,忍不住問:“我說君瑋,你們到底是產生了什麼誤會才叫百裡小弟變成這個樣子?”君瑋眉頭緊蹙,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明明是百裡自己做錯了事,怎麼會讓他覺得這麼難過?君拂怒其不爭,有些話卻不好說出口,隻得歎了口氣:“你叫我幫忙,卻又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我就隻能自己找答案了。”君瑋抬眼看她:“你要怎麼做?”君拂:“你忘了‘幻之瞳’麼?”幻之瞳,是華胥引所帶的特彆法門,可以窺見他人的夢境。當初蘇譽分了十五年壽命給君拂,卻騙君拂給她重新換了一顆鮫珠,是以並沒有取出她身上原本的那顆鮫珠,那顆破碎了一半的鮫珠還能支持幻之瞳。君瑋沒說話,君拂當下催動鮫珠,拉著君瑋進入了百裡瑨的夢裡。

【百裡尋君十三】

君瑋隨著君拂進入夢裡,卻是一處精美庭院。夢中的庭院看起來有些眼熟,君拂仔細想了想才想起來這裡居然是在潁川荊家,當初自己在子午華胥調裡和荊楚做交易的地方。與君瑋疑惑的對視一眼,兩人穿過院子向正堂走去。君拂抽空看了看院子,當初來的時候是春夜,浮屠塔下梨花如雪,而今深秋時節,枯葉如蝶。

香爐中嫋嫋升起一縷白煙,荊楚仍是畏寒的樣子披著一件深色大氅,對麵坐著白衣的百裡瑨。荊楚有些無奈地看著百裡瑨:“阿瑨,鑄縷不過一柄爛鐵,值得你這麼執著?我和你認識那麼久,從來還沒見過你那麼低聲下氣地求過人。”百裡瑨眉宇間少見的有些微惆悵痕跡:“他喜歡的人死了,他現在很難過,我隻是,想叫他開心些。”君瑋的表情有些驚訝,君拂大約明白了過來,這大約是自己刺殺蘇珩後掉下山崖失蹤的時候。

荊楚嗤笑一聲:“你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呆在柸中的公儀家麼,雖說公儀家現在不碰鑄劍的生意,可是好歹經營了那麼多年,不可能一把劍都沒剩下來的。以你小醫聖的名號難不成還要不到一把好劍?”百裡瑨看起來猶豫了一下:“我並不大懂得這個,隻是不是說鑄縷是當世最好的劍麼?我隻是想,將最好的東西給他。”

君瑋說不出現在心裡是什麼感覺,他從小沒有娘,父%e4%ba%b2對他又是野生放養。第一次被人這麼鎮重其事地擱在心上。君瑋正發著呆,那廂荊楚神色莫明地將薑夫人的下落告訴了百裡瑨。“我能幫你的都幫了,能不能討到那把劍,還要看你自己。”荊楚看百裡瑨臉上遮不住的喜色,突然想起了什麼,“不過,聽說姬家想把他們家大小姐姬蕪莉嫁給你,阿瑨,你自小聽你叔父的話,要是你叔父要你娶她,你打算怎麼辦?”百裡瑨愣了一下:“叔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所以我從不忤逆他的決定……”君瑋突然心頭一緊,不知道百裡瑨的回答是什麼。百裡瑨眼神堅定地對荊楚說:“可是,我喜歡的人是君瑋。如果他也喜歡我,我決計不會離開他。”君瑋定定看著百裡瑨。

我喜歡的人是君瑋。

是君瑋……

百裡瑨與荊楚告彆離開,君瑋卻還是愣在那裡,君拂看不下去,拉著君瑋一路尾隨百裡瑨。剛出庭院,場景一換變作了山林中一處簡陋的木屋。君拂不禁又一次暗自感歎夢境神奇。

“老身已經說過了,這是老身用雙手換來的給先夫的,不論你用什麼交換老身都不會答應,你就死心吧!”木屋裡傳出一個蒼老虛弱的婦人聲音。

“晚輩自知世間沒有什麼能夠及上夫人對劍癡前輩的一片真心,是以並未打算用什麼東西交換。”百裡瑨立於門前,低著頭謙和而不謙卑,端的是名門之後的風姿。

門內的婦人咳嗽幾聲,聲音喑啞:“旁人或用黃金千兩相誘,或用老身的性命威脅,都沒能讓老身交出這把劍,你又憑什麼覺得老身會把這柄劍交給你?”

百裡瑨沉默了一下,掀袍跪下:“夫人既然願意用一雙巧手換取一柄鑄縷,想來也是癡情之人,而說晚輩還有什麼能夠打動夫人,大約也就這份真心了。”

“這樣說來,你是要把這柄劍送給你的相好的?”婦人的聲音有些驚訝,“難得有個男子會對女子如此珍惜重視。”

百裡瑨並沒有糾正婦人的話,隻是說:“他現在很難過,我想叫他開心些。”

“叫她開心些?哈哈,老身的雙手換來的東西在你看來不過是博美人一笑的玩物?光是這一句,老身就絕不會將鑄縷交給你,你走吧!”

百裡瑨跪下的身形紋絲不動,沉聲道:“倘若隻是為博美人一笑,晚輩自然不敢來打攪夫人,隻是,”百裡瑨停頓了片刻,苦笑著說,“他喜歡的人死了,我使儘了所有的法子都無法教他忘懷,鑄縷是我最後的希望。”=思=兔=網=

門內的婦人沉默了許久:“既然你的心上人那般不好,你應該呆在她身邊。”

百裡瑨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陪了他七日,那七天無論我和他說什麼,他都沒有回過我一句話,隻把關在房間裡。我想七天了,我在他身邊都無法叫他開心,留在那裡招他煩還不如找些叫他高興的東西,哪怕隻是叫他忘記片刻的痛苦也值得。”

婦人一聲歎息:“少年人,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何必如此。”

百裡瑨反問:“那夫人為了一個死去的人放棄自己的一雙手,又何必如此呢?”

夫人沒再答話,百裡瑨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看來是真的要如他所說那樣用一顆真心打動這位夫人。

百裡瑨一直等著,君拂君瑋也在旁邊看著。夢裡的時光過得特彆快。兩人看著日升日落,百裡瑨的臉色一日較一日蒼白,雙膝卻如同鐵打的一般。君瑋有些擔心,雖然一直以來百裡瑨的身體都很不錯,可是這麼折騰不是長久之計。君拂看了,除了搖頭歎息無話可說,隻是對君瑋說了一句:“倘若有一人可以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一定一生一世留在他身邊。”君瑋輕笑一聲:“那蘇譽怎麼辦?”他笑得很不好看。君拂偏偏頭:“慕言當然可以為我做到這種地步,隻是他那麼聰明,哪會用百裡小弟這麼笨的方法。君瑋,我以為,一個人一生所求不過一片真心。百裡小弟的這份真心不易。”君瑋沒有接話。

君拂無法,隻得繼續看百裡小弟跪著。

“你已經跪了三天了,難不成真的要跪到死然後叫我這個老太婆為你收屍?”薑夫人的聲音傳出來。

百裡瑨三天水米未進,%e5%94%87色煞白:“若是晚輩撐不住了自然會自己找一個地方死,絕不給夫人添麻煩。”

門內一聲歎息:“我現在不太方便,你進來吧。”

百裡瑨有些驚訝,慢慢站起身,大約是因為體虛的緣故,身形有些搖晃,君瑋想要去扶他,手卻穿過百裡瑨的身體。君瑋下意識地夠了兩把,可是明明相隔這麼近卻始終觸碰不到。看著百裡瑨邁著有些蹣跚的步履走向木屋,君瑋產生了一種無力感。是不是以前百裡也像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