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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華欲言又止的眸光。

許嬌河瞧得有趣,特意晾了她一會兒,才打開話頭道:“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回稟夫人,是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

纖細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滿匣子絢爛釵環,許嬌河隨意從中取出一支,放在烏黑的鬢邊比了比,漫不經心道,“昨日怎麼了?你從前說話爽利,如今也開始吞吞吐吐了。”

露華鼓起勇氣道:“奴婢有愧,昨日逾越了本分,竟想要橫加乾涉您的決定。”

在修為至上的小洞天。

讓一位金丹期的修士為奴為婢,侍奉一個凡人,本就是荒謬可笑的事情。

除了許嬌河的懷淵峰,怕是在外也尋不到第二個如此作為的地界。

許嬌河聽著露華從今日進門起,就著重強調的一口一個奴婢,心中頗為感慨。

彼此相伴七年,她從未隻把露華看作是低人一等的侍女,而是儘心照顧自己的長姊。

歸根究底,她會遷怒於露華,也是出於紀若曇的緣故。

許嬌河將手中的發釵扔回首飾堆裡,不輕不重地磕碰聲,激得露華停下了梳頭的動作。

她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家夫人,麵上悔色更深。

“罷了,我不是怪你。”

許嬌河彆扭地緩和嗓音,“不用如此惶恐,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聞言,露華攥著象牙梳立刻屈膝行了個禮:“奴婢深謝夫人寬宏大量!”

主仆二人看似和解,可屋內的氣氛仍是肉眼可見的沉重,露華也未敢說些俏皮話逗許嬌河開心。

她專注地繼續著打理著手上的長發,三下五除二便將其盤成簡便輕盈的圓心髻。

就在這時,許嬌河忽然道:“露華,倘若我哪一日與無衍道君斷了契,你會選擇跟著誰?”

啪。

露華手一抖,象牙梳便順著許嬌河光滑鴉黑的長發掉落在地。

許嬌河亦被這格外刺耳的聲響惹得皺起了眉。

連隨口一問都能製造如此大的動靜,可想而知紀若曇在露華心頭的份量。

她注視銅鏡中的自己——發髻已成,未施妝容,去見明澹倒無需格外隆重。

索性懶得再像具泥胎木偶似地坐在椅子上。

許嬌河徑直起身,替動作慢了半拍的露華撿起梳子。

沁著涼意的象牙材質冷卻了掌心的熱意,她垂頭睨了一眼,後將其塞進露華手中。

伴隨著動作進行的,還有一邊扯起的唇角。

奈何笑意淡漠,不及眼底:“彆害怕,我隻是開個玩笑,隨便問問而已——你是無衍道君選來伺候我的女婢,我又怎麼故意讓你做出選我還是選他的決定?”

“夫人,我……”

“好啦,不說這個了。”

許嬌河伸了個懶腰,離開梳妝台前,徑直走向閉合的門扉。

她頭也不回,語義柔然道:“我要去趟盥室,你不必陪我,去膳廳吩咐他們為我準備早膳吧。”

……

第一次被冷落的露華不敢再違背許嬌河的意思。

她懷揣著患得患失的心情去了膳廳。

而借口想去盥室的許嬌河則徑直前往濯塵殿。

她帶著二三女婢,一麵沿著曲徑緩行,一麵淡然地打量著懷淵峰上看膩了的冬日風景。

等許嬌河帶著一行人抵達濯塵殿後,依時造訪的明澹,也正好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

“見過宗主。”

“嬌河君不必多禮。”

明澹的眼裡,許嬌河又恢複成了原來的模樣。

對萬事萬物都不太上心,素著一張麵孔,越發顯得檀口豐潤,目似春露。

他隱約覺得許嬌河的身上,發生了一些隱晦的改變。

但改變從何而來,他又說不清楚。

進了內殿,許嬌河是濯塵殿的主人,而明澹卻是整個雲銜宗的首領。

這正中央的主位誰都不好去坐。

明澹便選擇落座在從頭起的第一把椅子上。

他原以為許嬌河會同自己對望而坐。

不成想許嬌河一揮手,讓滿殿的女婢侍從們退下,自己親手做起了侍奉的活計。

她施施然端起明澹手邊的天青釉茶壺,替他斟出一盞溫度正好的茶:“這是山下新貢的洞庭春,我喝了些時日,覺著清香可口,甚是不錯,宗主不妨嘗嘗。”

洞庭春在茶葉之中,算不得名貴,但少有人知,它是明澹的心頭最愛。

也不知許嬌河是無心亦或有意。

明澹目光一凝,含笑便要開口,許嬌河卻就近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相隔兩道扶手的親密無間位置。

毫不設防的放鬆姿態。

許嬌河坐下去的時候,女貞黃的外裳袖口還不小心蹭到了他純白道袍的一角。

“嬌河君似乎心情不錯。”

麵對她的行徑,明澹並不退避,仿佛什麼都不曾看出來一般笑著問候道。

“還可以吧,隻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堵著的氣順了不少。”

許嬌河支著一條腿疊在膝蓋上,寬大衣裙下便顯出個凸起的輪廓。

她輕輕晃蕩著穿著銀緞鞋的足尖,用手撐住下巴,並不回視明澹,目光放空無所著落。

“嬌河君想通的經曆,可是與昨夜有關?”

許嬌河思忖,明澹倒是耳報靈敏,一大早便知曉了自己同遊聞羽出行的事情。

不過回過頭想想,她本就是半夜大搖大擺探訪不爭峰,眼下恐怕整個宗門都知道了。

思及此,許嬌河一笑,乜著眼睛,刻意用嬌滴滴的語氣說道:“原來宗主尋我是來問我罪的。”

“嬌河君想到哪裡去了,你出去散心一趟,又何罪之有。”

明澹接話接得很快,忙不迭地向許嬌河表明自己並無怪罪之意。

許嬌河一麵聽他溫言安撫,一麵忍不住拿他和紀若曇做起了比較。

倘若紀若曇清楚長著一張嘴,什麼時候該說話,自己和他也鬨不到今日的境地。

明澹說完話,沒等來許嬌河的言語,隻見到她一雙目不轉睛望著自己出神的眼睛,不覺道:“嬌河君為何一直看著我,可是我身上有哪裡不得體?”

“宗主向來嚴於律己,風儀高華,自然是沒有的。”

許嬌河經他提醒,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掩去心中的想法。

為了遮掩被戳穿的窘迫,她眨了眨眼睛,念頭一轉,俏皮又不失真誠地恭維道,“幼時我在後院讀過一本詩集,裡麵好像有一句什麼‘柳絮池塘淡淡風’——我不通文墨,見識也少,一直想象不到那池塘裡的風該是什麼模樣,今日得見宗主的言辭氣度,竟然忽地通透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與嬌河君相識多年,卻也想不到嬌河君還有這等促狹時候。”

明澹飲了一口茶水,微微潤澤唇舌,失笑道,“天地公正,物候無私,從不以人的意誌而更迭,嬌河君以風作比,我卻不敢承受,畢竟生而為人,立世一生,我常常做不到公正無私一詞。”

第123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二十三天

明澹的話停到這裡, 許嬌河便清楚他接下來要提起的內容是何。

說來也奇怪,她從前看明澹,隻覺得哪裡都好。

對比玩世不恭的遊聞羽和冷若冰霜的紀若曇, 他的態度總是溫和, 情緒也時刻保持穩定。

然而事情發展到如今,她磕磕絆絆經曆了一些生死之事。

此刻再觀明澹的所做作為, 似乎真的從中品出了幾率昔日未曾關注過的深意。

許嬌河端起茶盞, 緩緩滑動頂蓋, 在邊緣發出三下清脆的扣聲。

她裝作對明澹的來意一無所知, 配合地關切道:“宗主一貫豁達, 今日何故會出此自傷之語?”

“隻是在仙道魁首的位置上蹉跎了太多的年歲, 近期又遇到了一些憑一己之力無法更改的事,猛然發覺自己已是力不從心。”明澹的笑意不改,其中的情緒微微泛出苦澀,“或許等若曇從極雪境歸來, 我可以考慮將這份重擔遞交到他手中, 然後縱情於山水之間,從此過上閒雲野鶴般的日子。”

許嬌河讀不懂明澹究竟是真的想卸任,亦或者僅是謙遜之詞, 隻好委婉道:“若曇他秉性剛直, 隻通修行, 不通人情, 怎能擔負仙道魁首之責?況且, 他的年歲資曆也不足以服眾。”

聽到許嬌河的最後一句話, 明澹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無人捕捉到的嘲諷之意。

他放下茶盞, 嘲意頓收,麵上恰到好處地呈現出為人師長的驕傲感, “嬌河君不必過謙,二十二歲金丹,一百二十歲大乘,人魔大戰上又以破妄斬敵族萬——雲銜宗能有今日興盛之態,與若曇的功績脫離不開關係,就算我不言明,小洞天內也已默認,若曇會是下一任絕無爭議的仙道魁首。”

紀若曇的榮耀,許嬌河不曾見證。

可她卻陪他渡過了最狼狽不堪的日子。

黑漆漆的、如怪物般的曇花真身,靈力微弱到連副人軀都難以凝結。

許嬌河體會不到明澹浮在表麵的那份與有榮焉,她白膩的指腹摩挲著茶盞製成冰裂紋的外圍,思量著,慢慢說道:“宗主說過,仙道魁首不止是一種權力,更是一重枷鎖,就連您也要被迫做出許多與心相悖的決定,我想就算若曇真的能夠坐上去,他大約也不能在各方掣肘之間做得好過您。”

大部分時候都懵懵懂懂的許嬌河,偶爾交談兩句,卻能說得入情入理,叫人心裡鬆適。

明澹忍不住舒了口氣,一抹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緩和,蘊含在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之中。

“說來慚愧,我的身邊簇擁者無數,卻常懷寂寥之感。近來偶得的幾次放鬆通達,俱是嬌河君給予的。”他望著許嬌河的眼睛,真誠地讚了一句,原本言語的曖昧之處,儘數融在澈潤眸光裡。

許嬌河抿著嬌嫩的唇心,宛然微笑道:“既然互為知己,宗主有任何煩惱,不妨對我傾訴。”

見她如此識情識趣,明澹借著組織言辭的間隙,迅速回溯了一下彼此的對話。

今日前端的種種布置,不過是他為了勸服許嬌河而埋下的伏筆,眼下雖然過程並未按照原初的計劃發展,但許嬌河的主動作為,將開口的時機引向了一個更加巧妙、難以拒絕的層麵。

明澹篤定自己能夠得到想要的結果,清俊的麵孔卻並不漏出一絲喜意。

他帶著幾分沉重,對許嬌河道:“嬌河君剛剛醒轉,想來並不清楚此事。”

“紫台見自己的提議在集議之上得不到認可,昨夜索性將媧皇像破碎、欲海封印即將解除的真相,直接散布給了小洞天的其他宗門,時至今晨,就連民間也有了隱隱的傳言。”

“而我派出的人手,替我收集到了一部分可靠的消息——如今九州上下,知曉內幕的同道和民眾之中,大多數都讚成進攻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