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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日子向來不喜歡左右為難,畏畏縮縮。

她揪住衣擺,抬頭看著葉無盈:“那就去。”

雅間緘默幾瞬。

葉無盈率先笑了起來。

她抬手,正了正手臂上代表哀悼和紀念的白色布條,意味深長地說道:“夫人英明決斷,無衍道君能得您作為道侶,想來他的基業百年之內一定更加昌盛繁榮。”

許嬌河對她略顯怪異的奉承不為所動,帷帽下的腦袋按捺不住幻想起如夢世老尊主的樣子來。

事情塵埃落定,閉口不言的遊聞羽才問道:“所以我們應該什麼時候啟程去如夢世?”

“不急。”

“觀渺君要回雲銜宗請得靜泊真人法令。貴客大駕光臨,無盈亦要回如夢世布置一番。”

……

從繁閣告辭出來,月掛中天,街市上一副燈火通明的景象。

涼夜露重,許嬌河身處室內還不覺得怎樣冷,到外頭攏著衣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對這趟出行的收獲十分滿意。

紫金牌中的財資哪怕用上五百年也花不完。

曾經許嬌河雖也過得瀟灑,不過購買衣衫首飾都要吩咐露華,再由露華稟告給紀若曇下山采買。

那些癡男怨女、纏綿悱惻的話本,更是嚴令禁止帶上山來玷汙雲銜宗的空氣。

如今……

許嬌河撫摸著手指上的靈寶戒,像貓咪似地眯起眼睛,就差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如今她買了一大摞,就是看上兩年也看不完。

她惦記著話本的內容,快步跟上領先自己兩步的遊聞羽,問他道:“我們還不回去嗎?”

遊聞羽徑自思索著其他,一時沒有答話。

等許嬌河用力拽了下他的袖子,才撩起鴉羽似的纖長睫毛:“師母吃飽了嗎?還是困了?”

他的話半句牛頭不對馬嘴,顯然是敷衍自己。

許嬌河湊近他耳邊大聲道:“我冷啦!!”

“……”

他們身處的街市十分熱鬨,遊聞羽擔心就地施展傳送法陣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哄著許嬌河,讓她多走兩步路,和自己行到稍微僻靜點的地方再回雲銜宗。

許嬌河今晚格外好說話,聞言沒有抱怨什麼,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邊,裙擺仿佛上下起伏的花瓣。

“師母今天很高興嗎?”

“是啊,我從小到大就沒有這麼開心過。”

許嬌河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真實的喜悅堆積在她的眉梢眼角。

她的年紀放在凡人中不算年少。

二十歲出頭,若是早婚,大約已經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

穿行在人群間的夜風偷偷摸摸掀開了許嬌河的麵紗。

遊聞羽側過下頜看著她,看綻放在她麵孔上孩童般的歡悅。

許嬌河的相貌很美,似乎上天把所有的聰慧和出眾都抽取而出,用在了她的容顏之上,但最讓人過目不忘的,是混合在她身上五毒俱全的俗氣,和不諳世事的天真。

這兩者夾雜在一起,讓她多出不少修仙之人沒有的鮮活和生氣。

遊聞羽凝神了須臾,很想伸手上去摸摸她的發頂。

但他什麼也沒有做,用最溫潤的聲音對她說道:“師母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葉無盈一定要您去拜過媧皇像,得到師尊母親的認可,才願意把管理繁閣的權利交還給您?”

“她不是說了,這是如夢世的規定。”

許嬌河回憶著葉無盈同自己對話時的語氣和神態,自覺她算不上如夢世說一不二的人物。

身不由己,要按照上頭的吩咐來辦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師尊的本家,紀氏家主這一代的嫡子,是如夢世現任尊主的親傳弟子。”

遊聞羽說得很慢,溫聲細語,又字字分明。

“親傳弟子?”

“嗯,他叫紀雲相,和師尊一樣,靈根為水,不過資質比師尊差上許多。”

遊聞羽道出這句話,又在心裡自嘲,若論資質,這世上又有何人堪與無衍道君相較?

許嬌河想了想:“那他為什麼不拜入夫君門下,和你一道學習法術?”

“弟子說句大不敬的話,師尊此人遺世獨立,最厭煩紅塵的因果糾纏,自然不會收下紀雲相。”

遊聞羽一頓,仰首輕輕感歎,“我是師尊被迫接受的因果,師母您卻是師尊唯一的心甘情願。”

唯一的心甘情願嗎?

許嬌河從來簡潔明了的心緒中憑空生出一絲複雜。

心甘情願,也隻不過是想要她的命。

“繁閣是師尊的母親一手創辦,歸在如夢世的名下,師尊作為尊主唯一的兒子,掌管繁閣也是正當名分,現下師尊隕落,如夢世便生了據為己有之心。”

“您要想得到繁閣,恐怕如夢世和紀家都不會同意。”

“可無盈姑娘說了,我就算不管,也會把進項通通轉到我的名下。”許嬌河背著手,腳尖旋了一圈轉過身去,麵向遊聞羽,“其實她的提議不錯,我不善於管理經營,把控著繁閣也沒什麼用呀。”

“師母,錢財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繁閣能夠掌握九州各個地方的消息來源。”

遊聞羽舉了個例子,“譬如今日我們巡視師尊的產業,繁閣之前,那些店鋪皆對我們的到來一無所知,而輪到繁閣時,葉無盈卻早早做好了準備,便是因為他們的手上,有著得到消息密令的渠道。”

許嬌河還是覺得就算加上這條,也提不起她爭奪繁閣的興趣。

她含糊著附和兩聲,忽然又嗔道:“不管怎麼樣,下次不許對我那麼說話,我才是你的師母!”

“是是是,師母教訓的是,今日之事,是小徒無禮了。”

遊聞羽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又承諾以後下山都會為許嬌河買來最時興的話本,才得到對方的諒解。

兩人閒談了這一陣,終於走到城外。

遊聞羽拈指掐訣,在地上寫下淋漓飄逸的術法真言,接著生滅綻褪的蓮花在法陣中央浮現。

許嬌河照例走了進去。

秋寒如水,蕩夜的天風呼嘯而過,她倏忽聽見身後青年不帶感情的言語:“師母,其實前往千裡之外的如夢世,終歸有諸多變數,要想徹底掌握繁閣,最簡單的辦法無外乎殺死紀雲相。”

“如夢世失去了和您爭奪的人選,便也失去了借口和指望。”

他的話音淡淡,語氣卻比夜風還要來得寒涼。

許嬌河覺得他的態度甚是奇怪,卻依然按照自己的性子答道:“他是修仙者,我是凡人,我怎麼打得過他?而且,我隻喜歡錢財和享受,對人命可沒什麼興趣。”

第13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十三天

忙碌了整整一日,許嬌河自覺甚是疲憊。

但想看話本的念頭支撐著她上下打架的眼皮。

洗漱過後,許嬌河端著一盞油燈放在床頭,對外麵道一聲睡了之後,將室內所有的燈火熄滅,唯餘端來的那一盞留在手邊,照亮身前的小片區域。

她從靈寶戒翻出一本瞧著最順眼的,趴著看了起來。

話本名叫《風月聞道錄》,光是前頭兩個字,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的修仙故事。

許嬌河沒經曆過愛恨情仇,卻不妨礙她向往書中的恨海情天。

她懷著隱秘的期待,結果翻了十幾頁越看越不對勁。

……這故事裡麵的男女主角,怎麼這麼像她和紀若曇?

天賦絕頂的道君,遇到%e5%aa%9a骨天成、美貌驚人的凡女,被引誘得道心紊亂,打破了修仙者不得與凡人兩廂嫁娶的規矩,誓要和她結道侶之契,洞房花燭夜更是顛鸞倒鳳、遨遊神合了三天三夜才肯消停。

書中用詞之香豔,描寫之大膽,叫許嬌河咋舌。

她抱著剩餘的一點僥幸,翻到話本的最後一頁,末尾寥寥寫道:無情道裡有情人,道心已濁難回首,勘塵之劫降臨,九道驚雷生生將人劈得魂飛魄散、陰陽兩隔,黑發朱顏,終成天地空茫一片。?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這不正好對應了自己和紀若曇眼下的結局?

可是道君悲慘的下場,為什麼就是與凡女的感情汙濁了他的道心造成的?

許嬌河一想到民間的話本創作者,如此這樣看待他們二人的關係,就萬分來氣。

“什麼癡纏引誘?要是自己真的是個正經人,一個孱弱的凡女又能拿他如何?”

“怎麼這個世間,高位者犯下的錯,總是推到弱勢者的身上……好像隻要力量強悍、地位崇高,就天生是聖人,永遠不會犯錯一樣?”

許嬌河本想臨睡前找個消遣,卻不想將自己氣得精神起來。

痛罵幾句不夠,她翻了個身,仰麵對準空氣狠狠打出幾拳。

這一下動靜太大,拔步床吱嘎起來,鬨得門外值夜的露華敲門問詢。

許嬌河瞬間蔫了聲勢,將油燈和翻開的話本都推到春凳上,轉而老老實實蓋著被子躺下。

軟枕與後頸接觸的瞬間,她才記起自己真的累了,很快睡了過去。

受話本的影響,許嬌河睡得並不安穩。

在夢裡,她時而作為旁觀者,看《風月聞道錄》裡的男女分分合合、生離死彆,時而自己的靈魂寄托到女主身上,抬起頭,是紀若曇煙嵐一樣的白衣,和如月落般低垂的眸光。

他因常年練劍而附有薄繭的手指托著她的麵孔,冷峻麵孔上唯一的兩瓣薄紅壓下來。

似是要親%e5%90%bb她的眉尖。

他的皮囊盛極,通身的風儀卻冷得沒有人氣。

可就是這般無法調和的兩重矛盾,勾得許嬌河的心臟沒出息地撲通狂跳。

一個並無欲念的%e5%90%bb,卻令她神魂顛倒。

……

不對。

那話本不對。

寫出來的完全不對。

紀若曇才是妖孽,是吸人精氣的精怪。

生怕汙染了那輪明月的皎潔,嬌河喘著氣,滿臉通紅、目光含水地睜開雙眼。

滿室靜寂,透著薄軟簾幔映進來的角燈,照出山水屏風的一角。

上麵顯示,她睡了不過兩個時辰。

許嬌河的眼睛溼潤,喉嚨卻感到口渴。

她扶著混沌的額頭,挪到拔步床畔,想要下床去倒點水來喝。

話本仍然呈現倒扣的姿勢放置在春凳上,旁邊是熄滅的油燈。

油燈燃了半截,脂膏凝結在銅盞中央,如同有情人風乾的淚水。

許嬌河陷落軟鞋內的腳趾一顫,朦朧的思緒忽然得到一線清醒。

……雲銜宗的器皿都附了一層穩固的法術,油燈堪堪燃了一半,何故會莫名其妙地熄滅。

不知怎的,許嬌河想到白日裡遊聞羽對葉無盈使用的米幻之術,砰砰狂跳的心臟並沒有因為脫離纏綿悱惻的夢境而恢複平靜——她全無靈力、膽小惜命,因而對危機的到來格外敏銳。

心神搖擺間,許嬌河決定開口喚露華進來。

然而張嘴的同時,一縷糅合在黑暗中無影無蹤的力量,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