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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50 字 3個月前

人過去就是了,這是堂皇大道,難道還怕她們不儘心麼?身邊差遣一二心腹過去,充當耳目隨時回報,也就是了。”

她思忖片刻,就隨指榻前正忙著為上聖太後捏%e8%85%bf的宮女道,“你看貞兒如何?”

貞兒忙就站起身來,束手站在一邊,也不做聲,一副任由徐循評判的樣子。這是個頗有些豐滿的大姑娘,麵容還算清秀,十七八歲年紀,因為身量高挑、身材又較壯實,雖然姿態得體,但行動間還是有一股威風氣勢迫人,讓人見了便有不敢輕辱之感,一看便知道是個厲害角色。

徐循也是熟悉貞兒的,她這幾年來,在上聖太後跟前頗有些臉麵,平時處事精明強乾,頗得上聖太後和周嬤嬤好評,聽趙嬤嬤等人談起時,倒是把老輩如六福等都壓下了些許,若不是不大識字,上聖太後都打算把她送進六尚裡去的。她打量了貞兒幾眼,笑問道,“你行嗎?”

貞兒跪了下來,不卑不亢地道,“若是兩位娘娘挑中了奴婢,奴婢定竭儘所能、死而後已。”

徐循嗯了一聲,本也就要同意下來,可轉念一想,又是說道,“話雖如此,可你有些壯了,周妃又是個纖弱的,把你派去,見客時著實有些不像話。”

上聖太後被徐循提醒,倒也是道,“是了,你往周妃身邊一站,一說是我派來照看的,又把周妃壓得服服帖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外人看了,還以為咱們怎麼欺負孤兒寡婦呢。還是派個厲害內斂,瘦弱些的過去,大家看了也好看。”

去周妃身邊管教先皇長子,本來也不是什麼很光鮮的活計,不讓她去,說不定貞兒還是暗暗高興呢,她麵上看不出失落,“奴婢但憑娘娘吩咐。”

徐循和上聖太後又是商議了一番,便挑了一樣也是精明厲害,隻是身形玲瓏瘦削的芳兒出來,又將六尚中人選挑好,徐循道,“正好這幾日皇帝來時,由我和他說好了。”

這樣的事情,當然還是他們倆母子能敞開心扉說話,上聖太後也無異議。這一日傍晚,皇帝過來清安宮問好時,徐循便遣退下人,和皇帝交代了一番,皇帝也沒二話,“這些事,娘做主就好了,不必來問過我。”

他頓了頓,又是若有所思地道,“說起來,兩個侄兒的王爵,也該早日定下來了。”

人都是會變的,當了半年皇帝,現在的壯兒,已經不再是那個多少還留有幾分單純的郕王了,在登基之初把六宮留給嫂子們住了幾個月的他,轉過年來就是積極地修葺仁壽宮,連自己妃嬪的冊封典禮都給推到了後頭……唯有修葺仁壽宮,兩位太後才能搬遷,清安宮才會空出來,先皇的女眷才會離開後宮——最重要的,是兩個侄兒,也會跟著一起離開內廷,離開這個除了皇帝自己的兒女,沒有彆的孩子有資格留住的地方。

雖然還未曾形諸於口,但改變,總是發生在一點一滴間,現在的皇帝,提到塞外兄長的次數,也已經是越來越少,即使談起來,態度也是越來越冷淡了……

徐循看在眼裡,心中亦是漸漸鬆弛,她有意道,“這是正理——不過,你若提起這事,朝中隻怕也少不得反對的聲音,還是要做好準備。”

皇帝聞聽此言,眉眼間頓時一黯,不快之色,幾乎是溢於言表,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這幾日,瓦剌已經遣使求和,說是隻要湊足了金銀財寶,便會將那人送還。”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私下的對談中,用‘那人’而非兄長,來指代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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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去歲算起,瓦剌帶著‘先皇’,已經在宣府、大同附近做過幾次嘗試性攻擊,叫門當然是沒有人應的了,這兩座天下堅城,不知花了多少人的心血修建,哪有那麼容易打下來。即使有了個小花招,也先也根本無法在攻城戰中占到上風。

不知不覺間,瓦剌帶人假冒先皇的事情,在朝野中也失去了被傳唱的價值,人們有更多更新鮮的事情需要關注,除了和瓦剌短兵相接的河北防線以外,新年的生產,市麵上的糧米價錢……哪樣不比遠在蠻夷之地的一個冒牌貨值得人操心?也就隻有宣大一線的守將,時不時地還要處理一下被送來叫人的那位‘奸佞’了。

“說來也是讓人歎氣,天氣都這麼冷了,那一位身上穿的還是單衣,肩頭瞧見都是鞭痕,也不知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

已經是深秋了,大同鎮守太監府中,燒起了滾熱的水燙著黃酒,新宰的肥羊沒有一點膻味,燉了宣府送來的上等口蘑,在桌上做了一個大盆,下頭墊了小火,把湯燒得小滾,隨時往裡續些暖房裡種的青白菜,周圍拚著幾盤快炒,月桌上放了幾盆鮮果,雖然和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京城比較,這桌菜還粗了些,但卻是實惠得緊,洞子貨、時鮮水果,也都不是一般人能享用得起的。北地苦寒,邊疆重鎮作風更是簡樸,再加上去年至今,北線一片凋敝,根本還未恢複過來,大同鎮守太監廖公公平時用餐時都沒這個規格——牛羊肉是隨口吃不假,可這鮮蔬整盆整盆,往湯裡燙下去可都是銀子,更彆說大同統共也就一個暖房,種出來的蔬菜多極了也有限,今日放量這麼一吃,都能給吃斷頓了,要再買到這鮮嫩的黃瓜、剛長成的青豆,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雖說如此,但廖公公卻是半點也不見心疼,他%e4%ba%b2自殷勤地往客人的杯子裡續著酒,“怎麼說也都是在宮裡錦衣玉食地長大的,雖說來了這麼多次,可每回過來,咱也就是去城頭看了一眼就下來了——不落忍。”

“可不是這話,畢竟也是%e4%ba%b2眼看著長了那麼大。”他的客人亦是歎了口氣,有些淒涼地道,“這就是命數了吧,誰能想得到,原來還好好的,不過幾年功夫,就連一件大氅都沒得披了?”

他旋即神色一正,“十九,這話也就咱們師兄弟私下說說了,當著外人的麵,彆說這樣的渾話,要被人捅到上頭去,連我也護不住你。”

廖十九一咧嘴,滿不在乎地笑了,“不是還有柳哥嗎?興安那小子就是再得意,也輪不到他來管宣大的事。——我看他也沒這個膽子!有柳哥在,誰敢動我們師兄弟一根寒毛?來來,馬師兄、十哥,喝酒!”

馬十無奈地掃了廖十九一眼,卻也沒有否認他的說法:如今新帝登基,雖說對兩宮太後都是尊崇備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更尊重的還是養母西宮太後娘娘,宮外人不知淵源,可他們這些當年太孫宮出來的老人,卻沒誰不知道東廠提督太監柳知恩的真正靠山是誰。這些年來,太孫宮裡的內侍,除了犯事沒了、得病老了的以外,多數都是漸漸出頭,不是在二十四衙門擔任要職,就是在各地擔當鎮守太監,年前事變,抽了一批人回京,也都是各有重用,不過即使如此,眾人卻都是隱隱以柳知恩馬首是瞻,以他為太孫宮派係的保護傘,就是因為看準了太後娘娘這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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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不會管軍事的,”他說,“但你這話,犯了皇爺的大忌諱,要是有人盯著你的位置,直接把話遞到了皇爺跟前,隻怕連廠公都救不了你。”

“怎麼。”廖十九神色一動,“不是說,傳言東宮太後娘娘那番話,是被咱們姑姑老娘娘給逼出來的麼,皇爺本人,還是想把哥哥接回來的……”

姑姑老娘娘這不倫不類的稱呼,卻不令馬十有多詫異,廖十九是王瑾的大徒弟,和清寧宮的關係本就密切,否則,就算他有比乾在世之才,也不能在三十歲末尾就做到了大同鎮守太監的位置上,更不會如此口無遮攔。

“一開始或許想。”馬十也沒有瞞著廖十九的意思,自己剛到大同就被他請來吃酒,席麵上又是如此大大咧咧地談論著這頗有幾分忌諱的話題,當然不是廖十九本人缺心眼,他是粗中有細,側麵打探自己來大同的目的。“可這一回我回京領差事的時候,瞧著,便覺得皇爺沒有那麼想了……”

他來大同,台麵上的原因是觀察采風——在邊境各地視察軍情,回京報給皇帝知道。可馬十是什麼身份?當年乾清宮的大管家,章皇帝近侍,也是清寧宮太後的心腹,在江南織造局那樣肥的流油的缺上一坐就是十五年,這麼個重量級內侍忽然被派來做新人的活計——隻有視察權,沒有整改權,要麼就是犯錯被貶謫,要麼,就是帶了特殊的使命。這一點,廖十九自然是心知肚明,他想要知道的,也就是馬十到底是來大同做什麼的,究竟是要把‘那人’接回來呢,還是過來回絕瓦剌的提議,繼續讓‘那人’流落在外。

不論是逼迫還是如何,兩宮太後的態度都是極為堅定的,莊肅皇後被壓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很可能根本都不知道丈夫其實沒死,若說還有誰能接回那人的話,也就是還顧念著哥哥的弟弟了。廖十九本來對皇爺抱有厚望,畢竟他從京中收到的許多消息都指出,指鹿為馬般硬是不認那人,把他說成是冒牌貨的,其實就是西宮太後。皇爺本人,是不忍哥哥流落在外,真龍天子襤褸度日的。現在風頭都過去,皇爺登基也是一年多了,西宮太後娘娘也已很少去文華殿……再加上瓦剌這邊的價碼開得越來越低,從開始的天文數字,到現在不過是數萬兩白銀,怎麼看,迎接那人回朝的時機都是已經到來了。即使不能正名也好,總是要回去好生安頓起來,不能讓章皇帝的血脈流落在外吧?

可聽到馬十透出的口風,他頓時就和喝了一口冷風似的,從喉嚨到心頭都是透涼:沒門兒了,就算馬十心裡對那人還有幾分忠心在,卻也敵不過那邊的上下一心……

廖十九被提升到這個位置,靠的是他多年來的人脈,和那位並沒有多直接的關係,但即使如此,他也是從小讀著四書五經長起來的,即使那人來喊門的時候,他也是按劍在城頭巡視,不許任何人過去開門,可這並不代表他心裡樂見那人在塞外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當年在乾清宮裡,章皇帝抱著那位說笑話的情景,還是曆曆在目,如今希望落空,廖十九連口中的羊肉都覺得沒了味兒。

“難道就真的要讓他一輩子流落在外不成?”他不禁喃喃自語,“冬日苦寒,好歹給送點衣被……”

馬十掃了廖十九一眼,便將他的情緒掌握得分明,他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來,在此事上,廖十九和他也不會是一條心。

“人還是得接回來的。”他開口把內廷的態度給挑明了,“總是落在敵手,也不像話……隻是國朝這邊,連一個銅板兒都不會出,要送就送